28、行 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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鬻熊正在官道上的一间酒铺吃喝，准备稍事休息之後，继续前往大邑商。
这间酒铺不大，是很寻常的那一种，里面就七八张矮几，客人也就那麽四丶五个，席地而坐，每一个人看来都是正在赶路的样子。
其中在离他较远的一桌，有另一个邑人模样的人，特别邋遢，满脸泥灰，头发乱七八糟，都脏成了一条条的，身上也满是尘土，衣服的袖口还磨得都起了毛边，身上也配着把剑。
他吃喝的速度特别快，不过还是有条不紊的，看来他毕竟还是受过很好的教育。
突然一阵马蹄声，把那人吓得从矮几旁跳了起来，立刻拔剑在手。
来人有五个，很明显是贵族手下的侍卫。
「你这次可跑不掉了！」
「去死吧！」几个人一起围攻了上来。
几个军官的身手都不错，看来是某位贵族身边的人。
那个邋遢男人的身手还要更好些，但在围攻之下也是有些手忙脚乱。无论如何，一时之间，他们还是奈何不了他。
邋遢男人一面打，一面调笑说：「怎麽样啊，贵上收到了我的礼物，果然心情愉快吧，这麽快就派人来回礼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呢。」
「混帐！」侍卫们更愤怒了，攻击的更加猛烈。
「气什麽气呢，我只是把他抢来的佳人，换成了一摊新鲜的大粪放在他床上而已。还是有东西可以陪他睡的啊……？」他还故作不解。
「闭嘴！」侍卫们已经气疯了。
周围其他客人都十分惊慌，躲在一角，只有鬻熊还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到这话还忍不住嗤的一笑。他想，这人和以前的自己有点像啊。
不过看来邋遢男人的激将法不是很管用，侍卫们的攻守配合很有默契，经验老到，并没有在一气之下就乱了起来。邋遢男人分心讲话，反而差点被一剑削过肩头，登时落在下风。
「兄弟，帮帮我！」邋遢男人寻个空隙，一跃就躲到了鬻熊背後。
侍卫们立刻冲了上来，包围住他们：「原来你还有同夥的！」
鬻熊慢慢的起身，很平静的直视着带头的那一位，对他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是他的同夥，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请你们自己解决。」
虽然鬻熊觉得那个邋遢男人似乎是在行侠仗义，而且遇到了困难。但现在的他，在完全搞清楚状况之前，不会只凭一时冲动，就胡乱出手帮人，把自己搅进事端。
带头的那个侍卫先是退缩，然後又有些犹豫，而那个邋遢男人却急急的说：「兄弟，你也太差劲了吧！跟我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於是侍卫下了决定：「把两个人都先给我抓起来再说！」
鬻熊无奈的看着那些侍卫，只得把青铜剑抽了出来：「你们的主子，平常就是这样让你们随便乱抓人的吗？」
侍卫们一拥而上，却被鬻熊在瞬间一一用剑脊打在他们的手上，五个人手中的剑乒乒乓乓的全落了一地。
「我已经手下留了情，再说一遍，我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滚吧！」鬻熊用命令的口气说。
侍卫们都知道，刚才他若用的不是剑脊而是剑锋，他们全都会变成残废。於是灰溜溜的拣起了自己的剑，冲出门外上了马就走。
「现在，我应该怎样处理你这个家伙呢？」鬻熊转头，用危险的眼神盯着邋遢男人，嘴角开始往上微微勾起。
带着这个男人甩脱了追兵，鬻熊开始从从容容的『报答』他。
邋遢男人被五花大绑，倒吊在河边的一棵树上。绳子的一端拿在看来十分悠闲的鬻熊手里，时不时的让那人头下脚上的进水里去泡泡。
「大侠！大侠！咳！咳！饶了我吧……」
「我只是觉得你身上很脏，好心想帮你洗洗而已，还以为你会感谢我呢。」鬻熊无辜的，学着那人之前讲话的调调说。
「感谢！我当然非常感……咕噜……」水又从鼻子里灌进去。
「好啦，以後少乱给人找麻烦，若是遇上个本事差点的，性命都会给你送掉。」鬻熊总算放开绳子，再在噗通一声跌进河里之後，抓住绳子的尾端，把他拖回来放在地上，不理会他的呛咳声，开始慢慢的为他松绑。
这小子，洗过之後才看得清面目，大概才只有十七丶八岁吧，长得倒还算是五官端正。
「你走吧。」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而且其实鬻熊还满欣赏他反抗贵族的勇气，所以给他一点教训也就够了。
「我……可不可以不走？」
天哪，这小子有被虐狂吗？
「刚才确实是我的错，真的很对不起，但是你好厉害！能不能教我两招？」
「我为什麽要教你两招？」
「我可以……我可以带路！」他自告奋勇的说：「看你像是要去大邑商的吧，那里我熟。」
「可我是个商人，大邑商我也不陌生哪。」鬻熊想看他还有什麽把戏。
「不用隐瞒，你绝对不是个商人。」他很有把握的说：「我看你一定是个乔装改扮的贵族。」
「贵族？不，我不是。」鬻熊有点意外。
「还说不是？你刚刚很自然的，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对那群侍卫们说话，还发号施令。」
「……」看来领军当酋长的这两年多来，让他变得习惯对周围的人发号施令了。这小子观察能力很强啊，或许路上有个人解解闷也好？
「我的确不是贵族。不过如果你要带路，你就带吧。」
「好啊！」他高兴的跳起来：「我叫太颠 (注1)，我是大邑商附近有名的『太疯癫』，你呢？」
鬻熊的名字已经名满天下，他现在不想太惹人注意：「……叫我熊朔好了。」
「熊朔？一听就是一个假名！」他用责怪的眼神看着鬻熊：「大哥，你实在是很不会乔装改扮呢！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的好奇……」
太颠两眼放光，自顾自的在那边说：「啊，真是浪漫啊！一个武功高强的贵族剑客，隐姓埋名，乔装改扮，孤独一人，正走在前往大邑商的路上……」
讲得鬻熊鸡皮疙瘩直往外冒。
拜托，不要把这麽恶心的浪漫幻想安在我身上。他想。
傍晚暮时的时分，太颠带着鬻熊走到了一间『羁』 (音『基』) (注2) 的前面：
「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吧？」
「羁是贵族专用的宿处，而我跟你说过我不是贵……」
「没关系，没关系。」太颠打断了他的话：「不能显露身分是吧？我理解，完全理解。但我们还是可以住进去，没问题的。」
「怎麽？」
「因为……我也是贵族啊。」太颠谄笑着说。
「……」鬻熊再一次无言以对。
被一位乔装改扮的贵族，误认为乔装改扮的贵族，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倒是完全没有看出来，太颠是乔装改扮的。此人根本连当个邑人，都嫌邋遢。对了，在他误认自己是贵族之後，态度还是一样随便，这倒是真的有破绽。
看来，自己乔装改扮的技术，真的需要加强才行。亏得他自己以前，还真的做过几天商人，怎麽居然会扮不像呢？他摇头想。
『羁』的里面确实舒服，有好吃的，也有像样的房间，还有热水可以洗浴。这比起鬻熊经常的露宿荒郊，或是在牛车上睡，或是东奔西跑的找人家借宿，都是好得太多了。
第二天一早，正在整理行装，准备上马的时候，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穿着众人的服饰，脸上的妆化得很浓，看起来就明显的是个妓女，拦住了他们：
「喂！小哥，可以载我一程吗？我也是要回大邑商的。」
「我们只有两匹马。」鬻熊皱眉说：「没有多馀的地方载妳。」
「没关系，我可以和你们轮流共乘，反正大邑商也不算远了，不会累到马的。」她倒是很大方。
「可我会累。」冰山男的本性再度发作，鬻熊毫不客气的说。
在那女人的死缠烂打，以及太颠极力主张『出门在外，大家必须互相帮助』，最後还是带着她上路了。
只是在轮到她和鬻熊共乘的时候，鬻熊就下马，牵着马开始散步。
「就这麽讨厌妓女吗？」那女人做出一副受伤害的表情，但很假。
「那倒不是。」鬻熊老实说：「我只是暂时不想跟女人太接近。」
芈舒死後这大半年以来，部族内许多女人都向他表示过了好感，但他从来没有碰过其他的女人。因为他已经觉得非常对不起芈舒，再去碰其他女人，只会更加深他的罪恶感。
「什麽意思？」太颠和妓女两人异口同声，都非常好奇。
两人互看了一眼，开始乱猜：
「被哪个凶女人吓到了？」
「看他的长相，应该是被倒追他的女人们给吓到了。」
「你喜欢的，其实是男人？」
「你该不会是那个……不行了吧？」
「难不成，你受过宫刑？」
这些粗糙又明显的激将法，对他没用：「你们爱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一路上，鬻熊相当的沉默，倒是太颠和那妓女两人聊得热闹。
太颠完全没有贵族架子，或着更正确的说，他完全没有贵族的样子。而那妓女，更是个打蛇随棍上的，所以越聊越开心。
那妓女名叫艾，原来是个女奴隶，因为颇有几分姿色，就被收做玩物。给几个贵族玩腻之後，又交换转让了几手，最後被一个六十几岁的老贵族收了，而老贵族在自己死前放了她，让她成为自由人。
但即使成了自由人，她也没有其他谋生的能力，所以她还是只能当妓女，赚了钱买下其他的女奴隶，开了间小妓院。
「女奴隶若是在妓院里，还比较有保障呢。」艾自顾自的说：「专跟一个主人，如果好，那日子就还可以过，但如果坏，那可是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待在妓院，起码我们会保护她们，不会受到太残忍的对待，也不会让人玩腻了就乱丢。」
妓院对於她们，竟是个这麽美好的地方吗？鬻熊有些惊讶。她们到底都受了什麽样的苦啊！
看她谈笑风生的，好像对於过去根本没有什麽阴影的样子，鬻熊开始有些佩服她了。
「妳还真是坚强啊。」鬻熊终於对她开口了。
「我不坚强，我很柔弱。柔弱才是妓女的武器，坚强只会害死我们。」
「怎麽说？」
「没有谁的地位比一个女奴，尤其是□□来得低。我们没有资格跟人硬碰硬，那是有死无生的事。男人来找我们，为的是满足他们自己，所以我们就得积极主动的配合他们，甚至必须帮助他们发掘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满足方式。」
艾继续说：「如果男人们开始觉得，让我们在性上引导他们，比他们自己来引导我们，能更尽兴的话，我们就有救了。因为这就表示，他们会开始让我们来决定该做什麽，要怎麽做，只要这样，就可以保证不会受到突如其来的残酷对待。」
「相反的，如果一个女奴有太多自我主张，而希望别人来配合她的话，她的下场，通常都是很惨的。」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所以，我们不能坚强，越柔弱，才越能生存。」
「……柔弱才是武器吗？」鬻熊喃喃自语。
「是啊！只要配合对方的需要，让他自动把主导权交给你。这样，对方再强，都不会也不愿伤害你的，甚至还会主动的保护你，给你庇护。」
「有道理。」
「你……是个失意人吧？」艾抬头看着他：「所有的妓女，都是失意人，而来从我们身上寻求安慰的，也都是失意人。所以我们对於这个，最敏感了。」
「是的，我是失意人。」鬻熊承认。
现在的他，打了几场胜仗，名扬天下，又得到了神器昆吾剑。在部族人的眼中他是英雄，在外人的眼中，也至少是个枭雄。许多人都以为他现在正在春风得意，但是他自己清楚，他只是个犯了一堆错误，因而失去了一切的可怜人而已。
「这样啊。」她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日子终归还是要过下去的，干嘛不乾脆过得开心些呢？前一天发生过的事，我会努力在第二天就把它忘掉，否则要怎麽活下去？」
大邑商到了。
临别之前，鬻熊恭敬的向艾行了一礼，说：「谢谢妳，今天妳教了我很多。」
太颠惊讶的瞪着他向妓女行礼，说：「你到大邑商，该不会是专程来跟我抢『太疯癫』这个绰号的吧？」
「……被你猜中了。」鬻熊居然扬起了眉毛，这样的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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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朝小百科》
注1太颠：文王臣子之一，一样是个在史上没什麽记载，以致於被作者胡乱玩弄的可怜人。
注2『羁』 (音『基』)：专供贵族食宿休息的地方，後来逐渐演变，成了後世的驿站。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行 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