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处》深蓝之下

9、三郎

　　云京出门就往大相国寺而去，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不管男女老少富贵贫穷，那里都能见到。大相国寺周围也是少数几个能随便摆摊的地方，相对于其他地方，这里虽然杂，却不乱，可能在佛祖的地盘恶人也会相对收敛一些。

　　七月流火，伏热已慢慢散去，但即将到来的秋老虎依旧厉害，大相国寺周围便多了很多卖冷饮的摊子，凉凉的香饮子用井水湃过，清清爽爽很受人欢迎。酒楼里还有冰饮，就是贵些。云京一路走过来，额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此刻她正坐在一家小摊前慢慢喝着冷饮，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摆个摊卖这些香饮子。因想着心事，眼睛便不自觉放空，视线虚落在了对面的酒楼上。

　　对面酒楼里也有人看着她。
　　“看她样子，倒过得挺自在。”
　　说话的是一位模样十分风流的郎君，桃花眼，瓜子脸，比女人还要嫩上几分的皮肤，若不是喉结十分明显，声音又低沉，很难让人觉得这是男人。而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和赫然就是那个令云京过目不忘的气质冷冽的男人。他今天穿的是撒银线的灰袍，若隐若现的银光更衬的他如冰似霜一样。

　　“嗯。”
　　“为何要多此一举，不觉得麻烦吗。”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无声无息，最省事不过。”
　　“哎呀，看来我还是个武人脑袋，弯弯绕绕想起来就头疼。”
　　“嗯。”
　　“……”
　　美男子一时无语，冷面男更是不会说话，包厢里安安静静，隔壁说话的声音便清清楚楚的l传到了他们耳朵。不是他们想偷听，只因说话的人声音甚是洪亮，想不清楚也难。

　　“恭喜三郎进到太学，以后必有大好前途。”
　　若云京在场，肯定能听出这说话的就是李明秋。
　　“以三郎的文采，再上一步进入上舍也指日可待。到时直接授官不用科举倒也是条路子。”

　　太学分上舍、内舍、下舍三等。招收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和优秀平民学生。下舍每年考试优秀者可进入内舍，内舍每两年一考，结合平时成绩再进入上舍。进入上舍的学生便有资格被直接推荐进官。太学内人才济济，这条路子并不比科举好走，但又有诸多便利。对于贫困子弟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能够进入内舍，住宿吃饭学习便都不用花钱了。其他的好处诸如名士教导、同窗之谊等自是不用多说。

　　彭季明摆摆手：“以前是我狂妄了，这次来了京都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说上舍，就是内舍中人，很多我都比不上，惭愧惭愧啊。”
　　“三郎不必妄自菲薄，你年纪小小就算比不上他们也是应该的。况且你才思敏捷，要说那上舍中人可能会有比你好的，内舍中人嘛，估计都跟哥哥一样，羡慕你的紧啊。”李明秋夸着彭季明就好像夸自己一般得意，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传来一阵笑声。“让我看看是哪位三郎如此惊才绝艳呢。”
　　门被打开，两位锦衣男子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走前面那位年约十七八岁，一身云纹银边蓝袍，髻上斜插着一朵芙蓉，衬得一张白玉脸更加风流倜傥。后面的那位沉稳清冷，像是二十岁左右，周身散发着一种不要理我的气场，面色上又露出前面那人是蠢货，我其实不认识的表情。

　　李明秋张着嘴巴，一脸惊诧，不知道说什么好。要知道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位不仅听了，还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告诉别人，听不过瘾，要亲眼看看。

　　这时，走在前面那人又说道：“倒是一表人才，不过不认识。”又问旁边的男子：“三郎，这位三郎你可认识。”

　　彭季明和李明秋听那人这么一说，立马明白了这两位的身份。三郎何其多，最有名的只有两位，一文一武，人称百无一二两三郎。武的是定国侯家的陈钺陈三郎，文的是安乐侯家的林瑜林三郎。这两家跟随元帝于微末之时，文邦武略，有从龙之功。文有定国侯，凭三寸不烂之舌退敌兵三百里，后官至左丞相。武有安乐侯，一身军功，开疆拓野，保家卫国，封一品大将军。

　　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开国的那几位能臣虽都被封了侯，最后江山稳定全身而退的就只有定国侯和安乐侯。这其中运气、能力、心智又或者是元帝留下两个老臣当吉祥物都说不清了。然而两家后人碌碌无为，只凭祖上萌荫。虽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但没人在朝中撑门面，这两家侯府眼看就要沦为空架子，没想到今朝却有了赫赫有名的两位三郎。书香门第出了虎子，将门却出了白面儒冠。两位三郎惺惺相惜，情同手足，经常成双入对。

　　彭季明是站起来一揖；“久闻两位三郎大名，在下淮阴彭季明。只因在家也排行老三，所以熟悉的人都称我为三郎罢了，万不敢在两位三郎面前班门弄斧。这是我的忘年好友李明秋，也是淮阴人士。”

　　“嗯，小小年纪倒也沉稳。可有功名在身？”林瑜如今也不过17，语气却像个长辈一般。只是两人身份悬殊，他这么说也不让人觉得不妥。

　　“只是考取了举人罢了。”
　　“哟，那不得了，看你不过15、6岁，这般年纪便已中举想来也是有些才华的。你在太学？改天找你切磋切磋。”林瑜说完便拉着陈钺走了，留下彭季明和李明秋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明秋望着他们的背影，好半天才说：“没想到今日遇到两位三郎，当真是器宇不凡，仪表堂堂。只是这个作风有些……出人意料啊。唉，你们一个个好儿郎，某真是惭愧惭愧啊。”
　　彭季明目光有些黯淡：“哥哥切莫将我与之相提并论，京都能叫三郎的就只有那两位。”
　　李明秋见状拍拍彭季明的肩膀：“莫要妄自菲薄，传言做不得真，这些个纨绔子弟，外里光鲜，谁知道内里怎样。刚才他说要找你切磋切磋？怎么说的跟比武似的，果然还是出身将门，不会是真的吧？”

　　彭季明摇摇头，不知是说假的，还是自己不知道。
　　李明秋点点头，想来这些贵人也只是突然来了兴趣，转头便忘。于是便换了话题，“你如今在内舍，可还习惯？有困难一定跟哥哥说。”

　　“哥哥你放心，我一切都好。现在吃穿住不愁，又有名师，只消安心学习。真是要感谢哥哥，我母亲多病，幸亏哥哥派人照顾，免我后顾之忧。”

　　“三郎不必客气，哥哥别的没有，只能照顾你这些了。如今你虽说吃穿不愁，可人情世故迎来送往都要上心，以后这些太学的同窗比哥哥有用多了。”

　　“哥哥别那么说，我都省得。哥哥可有拜师，投在了谁的名下？”

　　“中书门下侍郎，是我淮阴人士。我也投了拜帖，虽未得本人接见，也算是排上了号。得其帮助，某受益良多。昨日家中送来几筐杨梅，一路快船，用冰镇着，新鲜的紧。一会儿让李二给你搬上一筐，你也好送人。”
　　彭季明想了想没有推辞，默默的点点头。

　　李明秋当林瑜是转头即忘，没想到第二天彭季明便收到了林瑜请帖，邀他参加中秋诗会。这下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彭季明在整个太学更出名了。原本他14岁中举，入太学直接进入内舍就惹人注目，收到诗会请帖更是让人嫉妒。
　　这不是普通文人诗会，而是达官贵人甚至皇亲国戚也会参加的诗会，普通人别说参加诗会，就是远远瞧上一瞧都是不可以的。林瑜正是三年前在诗会上一举成名，陈钺在两年前在边关立下战功，年仅17岁，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模样，两人又是好友，这才慢慢传出百无一二两三郎的名声。而彭季明虽然也是少年成名，但名声仅限淮阴，而且出生布衣，身份上差了一大截，所以众人对林瑜可能只是仰慕，对彭季明便是赤裸裸的嫉妒了。有好事者便打听出他和林瑜的交集，这原本就不是难打听的事。当知道他们仅是一面之缘，彭季明并没有深厚的背景，这种妒忌更是明显，都等着他在诗会上出糗。一个平民子弟到那种场合，能撑得住吗？就只有李明秋对彭季明特别有信心，张罗着为他裁新衣，被彭季明拒绝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云京能知道的，她现在正在办一件她认为人身中的大事，她的香饮摊子要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