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处》深蓝之下

16、冬至

　　接下来的日子乏善可陈，云京的香饮摊生意比以前稍好了些，有了些熟客。胡东依旧是隔几天带着小弟或者跟着朱六来一次。
　　朱六仿佛有意撮合她和胡东，每次聊天都会把话题往两人身上扯。

　　有人的时候，朱六说：“云小哥，我这兄弟今年已经二十，一直没有娶妻，也不知什么人能入他的眼。我看你这摊子来往的好多小娘子，或可帮我这兄弟寻摸一二。要求不高，像你这样就行。”

　　没人的时候又是另一种称呼：“云小娘子，你也快及笄了，找到婆家没。你父母高堂都不在，这事可就得全靠自己掌眼。得找那些个靠得住的，千万别被有些个小白脸给骗了。你看我这兄弟就不错，可靠，有担当，家里就他一个，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多省心。”

　　云京本不是一般养在家的女子，面对这些娶嫁之事并不害羞。所以朱六这样隔三差五就要撮合她和胡东，听的多了，云京倒真的认真考虑起来。

　　要说这胡东条件也还是不错的，虽然收着保护费，却从不仗势欺人，几条街有什么事还会热心帮助。人也长的端正，也没听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相好。只是他的态度让云京有些琢磨不透。说是喜欢自己吧，从来都不见他有什么特别表示，连保护费都没有少一个子儿，也不怎么跟自己说话。说不喜欢自己吧，朱六那么撮合，他也从不阻止，每月也总会来几次自己的摊子。要说是害羞，就更不像了，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坦坦荡荡，从不躲闪。难道是介意自己的身份？，所以才这么矛盾？

　　一直以来，云京想起自己过去的身份时，都很自卑，所以只要别人对自己有不寻常的举动都会往那方面想。却也不想想，她现在离扬州十万八千里，除非碰见熟人，寻常人就算很用心的去查，那也是很难查到的。

　　这些事情，云京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仅凭自己琢磨，便很容易钻牛角尖。想到朱六这种在街面上混的人都会嫌弃自己，一时间云京便产生了自己这辈子有可能都找不到好夫婿，还是要多赚钱才是出路的想法。每日里出摊便更加勤奋，走在路上都在想要怎样才能多赚钱。

　　日子过得不快不慢，冬至也悠悠的到了。街面上的摊贩明显少了许多，连一些商号都关了门。大家都忙着走亲访友，或在家祭拜先人，云京无亲可访，也无先人可祭。本想趁着大家都关门时，摆着摊子多赚些钱，却没想到街上行走的人多，停下来照顾她生意却少，一个个都行色匆匆。杜岗不知道云京觉得自己会成为老姑子的心思，只笑话他这段时间快钻到钱眼子里去。看着确实没什么生意，好说歹说的总算是让云京收了摊。

　　冬至是个大日子，皇帝在这天要祭天，向老天总结一下一年的政绩，反省一下一年的不足，最后再祈祷来年的顺利，在京的凡是又有品级的官员都要参加。

　　以往祭天，皇子们按照嫡长顺序一溜烟的排在皇帝身后，今年祭天的顺序却有些耐人寻味。三皇子是嫡长子，他的位置没变，但紧接着的却是裕贵妃所出的皇六子，把皇长子挤到了第三。皇长子的生母在皇帝还是王爷时就已经去世，没了母亲的孩子总是受人欺负，他本人也是个忠厚老实的孩子，知道自己与大位无缘，从来不争不抢。但自己不抢是一回事，别人不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皇后在皇帝四十五岁时也薨了，多年来后位一直空虚着。皇帝身体康健，也一直未立太子。这次祭天的顺序让许多人都暗自琢磨，莫非六皇子要上位了不成？想想真是很有可能，裕贵妃的娘家是威武大将军，手握兵权。皇后薨了后，裕贵妃就一直以贵妃的身份统领后宫。这次冬祭之后恐怕裕贵妃就会被封为皇后吧。那皇六子成了嫡子，再封为太子也会顺理成章许多。

　　冗长的冬祭典礼结束，照例是大宴群臣。大臣们心思各异，但都以为皇帝会在宴会上对裕贵妃或者皇六子有更多的表示。没想到皇帝一如既往的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从一到十的皇子都得到了训示。之后皇帝依旧借口身体乏累退了场，让群臣们各自尽兴。一干官员大眼瞪小眼，这到底是要做个甚！

　　皇帝这么不痛不痒的走了，其他人也没了以往皇帝走后聊天拉关系的兴致，都只想着要找自己的心腹之人探讨一下形势，不久这场宫宴就散了个干净。

　　陈钺是皇帝的侍卫领班，有不少人都想从他这里打探消息。
　　应泰殿里，皇帝已经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便服。褪去大装的天子此时更像是个慈祥的家翁，陈万里依旧站在他的旁边，他的脚下跪着的事一个不起眼的侍卫。

　　“说吧，都查出些什么了。”

　　“回圣人，云京的户籍纸确实是高邮县衙所发，单从纸上看，各方面都不似作伪。然后属下又到了高邮，确实有一户黄姓人家曾在户籍登记地址居住，这户人家在十年前就已经搬走，不知去处。户籍上登记有两儿一女，只是属下发现其邻里都只说见过他们的一个儿子，其他的一儿一女都不曾见过。”

　　“一个儿子？”

　　“是，据说还是个傻子。”

　　“还有无其他可疑之处？”

　　“暂时就发现这些。圣人，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你先下去吧。”

　　“是。”

　　侍卫悄然退下，皇帝双按了按太阳穴，在他旁边站着的陈万里连忙过去拆了皇帝的发髻，并轻轻的按摩起来。

　　“安排一下，朕明日要出去走走。”
　　“官家可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随便走走。”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冬至杜峰也放了假，他带着杜岗和杜山在小院里朝着淮阴的方向摆放了牌位，祭拜了父母。这时云京才知道杜峰和杜山的母亲名字叫做图雅，一听就是外族人。为了不让人怀疑，云京也向着同一方向祭拜了她纸上的父母。本是做戏，没想到跪下去时云京心中却感慨万千。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还在不在，若是在，他们又在哪里，若是不在了，那这一拜也算是她的一片心意。虽然也怨恨过他们为什么会将自己弄丢，又或者干脆就是卖了自己。但现在云京过上了还算安稳的生活，心底里对父母的渴望又变得浓烈起来。希望他们还安好，希望还能见到他们。

　　想到这些，云京的眼眶不由得发热，有种想哭的冲动。杜岗看见云京这个样子，以为她是思念父母，安慰道：“云京，不要伤心了，他们在天上会保佑我们的。”

　　杜岗又想到云京的大哥一直没有找到，便又问道：“朱六那里还是没有消息吗？”

　　云京早就把自己借口让朱六找哥哥的事，忘的一干二净。这会儿听杜岗提起来才猛然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她看了看杜峰，不知道是该继续编下去，还是应该说什么。

　　杜峰看见她犹豫的目光，接过话头说道：“之前我也一直在留意这方面的消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嗯……你的哥哥恐怕找不到了。有商行带来消息说，今年海上很不平静，风大浪大，已经沉了好几艘商船了。”

　　云京没想到杜峰会帮她圆谎，一事没反应过来，只啊了一声。杜岗听见杜峰这么说，也啊了一声。转头看见云京呆呆的，以为她是被这个噩耗给吓着了，连忙走过去拍拍他的背。
　　“云京，你不要害怕，以后我们是兄弟，我的哥哥就是你的哥哥，我们就是一家人。大哥你说是吧。”

　　杜峰轻轻的嗯了一声，云京心里一半是感动，一半是安心，眼泪便半真半假的掉了下来。楚楚可怜的样子惹的杜岗也落了泪。杜峰在一边看着，也不出声。云京也觉得这么哭着没意思，连忙擦干了泪水，反倒安慰起杜岗来。

　　这时，杜峰才慢慢的开了口，“云京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一直在这里摆摊也不是长久之计，以后年龄大了，总归是要成家的。”

　　云京知道这是杜峰暗示自己长大了总是应该嫁人的，不能一直跟三个非亲非故的男人住在一起，更不会撮合她和杜岗。但杜岗不知道云京的身份和杜峰话里隐藏的意思，嚷嚷道：“云京娶了亲也可以住这里啊，人多热闹啊，又不缺房子。”

　　杜峰没有理会杜岗，继续说道：“你的香饮子手艺不错，我看你有时还会做些糕点，有没有想过自己开一个铺子，比路边摆摊强多了，以后也不用非自己抛头露面。”

　　杜峰说的这些云京也想过，只是一来刚到京都半年对这边的行情了解不够，二来开铺子光是租金和投入就能掏光她的老底。而且这两个月摆摊，生意一直就没大火过，这也不免有些打击云京的信心。所以当听到杜峰说开铺子时，云京先是两眼放光，接着便黯淡了下去。

　　杜峰将云京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她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也大概能猜出她有哪些顾虑，于是又开口说道：“你不用担心银钱不够，这两个月，金铺生意很好，年底我也会有一些分红，所以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云京觉得今天杜峰给她的惊喜一个接一个，有些适应不过来，一时也想不明白杜峰这么做究竟是真的对自己有信心，还是别的。她一直觉得杜峰有秘密，而且不是寻常的秘密，没有证据，也说不上来原因，只是一种直觉而已。所以，云京想了想说道：“呀，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想开个铺子，就是担心自己经验不足，又担心赔本。杜大哥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不能辜负了大哥对我的信任。”

　　一番话说的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杜峰笑笑说道：“开铺子不是小事，是该好好想想。只是快年关了，出租的商铺会多一些，价钱也会低些，等到开春就又会涨价了。”接着杜峰话锋一转，“冬至该吃汤团，去年我一个人在京都，没人陪我一起吃，我自己就懒得做了。今年我们兄弟一起，多做点，把去年没吃上的补回来。”

　　一提起吃汤团，杜岗第一个欢呼起来，“好啊，好啊。我要吃八个，不十个，要桂花馅的，还要芝麻馅的。可是，大哥，我不会做啊。”

　　杜岗哈哈大笑起来，“小馋鬼，还跟以前一样，提起汤团就流口水。放心吧，大哥会做，你就等着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