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处》深蓝之下

14、贵人

　　自从云京跟杜峰坦白身份后就没再往脸上抹乱七八糟的药粉，现在暂时稳定了下来，反正迟早也得让别人知道她是女子，再抹下去伤了本质怎么办？于是，云京的肤色慢慢好转，虽然没恢复到以前肤若柔荑的地步，但也比平常人白了几分。可能是天天见面的缘故，杜家人并没觉得诧异。杜家人除了老三杜山都很白，杜峰尤甚。所以云京慢慢变白也没引起大家的注意，都觉得她是杜家亲戚，白是理所当然的，以前黄是因为舟车劳顿，水土不服。

　　围坐在一起的学生都是杜岗的同窗好友，他们正在讨论应举的事。

　　“王志，这次夫子让你准备解试，”杜岗没有了继母的压迫，性子比以前活跃了许多，“好羡慕啊，若是中举，我们以后见到你要不要行礼啊。”

　　“对啊，若是天天对着你行礼，突然觉得好不习惯呐。”
　　“是啊，是啊。”

　　被唤着王志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面目有些平淡，但一笑唇边的两个梨窝让整个脸都生动了起来。
　　“你们啊，就知道调笑我，我不过是年龄比你们大些，所以夫子才让我这次去应举。等你们再大些，也会去应举的。再说了，考上不算什么，后面的省试才是难的，若是没中，以后还得重新应举。说不定以后我们都是同届呢。”

　　“王志，在我们面前就不要那么谦虚了。”
　　“就是就是。到时候成了少年举人，要请客哟。”
　　“惭愧惭愧啊，”王志摆摆手，“圣人有云，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前几日夫子给我们讲的彭郎君才是真正的少年举人，我可算不得。”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王志你可别在那里自怨自艾了。”
　　“就是就是。”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云京看着一群少年郎掉书袋很有趣，连有客人来了都没发现。皇帝身边的大监想出声提醒被皇帝制止，他也觉得有趣，要多听听。

　　王志摆摆手，说道：“世间人杰汇聚于此，并不是我妄自菲薄，只是感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罢了。”

　　“俊采星驰，群贤毕集，何其有幸能生在盛世年景。每日都能听到这些风流人物的韵事，自己也要加努力才不辜负这大好青春。”说话的是这群少年中另一位年龄看起来比较大的人。
　　其他的同学都在舞勺之年，感受并没有那么深刻，对这些感叹有些懵懵懂懂，但也不妨碍他们点头称是。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也就现在这个光景吧。”
　　“就是，就是。”一个小孩点头。

　　一众又在掉书袋的学生听见这句话，不乐意了。
　　“别就是就是了，应声虫。”
　　“应声虫，说点其他的。”

　　被称为应声虫的少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是。”

　　“哈哈哈哈。”一阵洪亮的笑声从旁边桌传来，众少年和云京才发现不知何时，旁边已经坐了两个锦衣华服的人，身旁还有几位仆从侍立，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不好惹。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小摊上，大家都有些惊讶。

　　“小子无状，让各位见笑了。”王志首先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行礼。其他人有了王志的带头，也都起身见礼。这礼拜的一人一个样，有行子侄礼的，有行福礼的，有行学生礼的，还有有人行拜官礼的，场面有些好笑。

　　“哈哈，无妨无妨，国有少年，何愁不强。”皇帝被这几位少年无心的吹捧弄的心情大好。

　　今日皇帝得到奏本，边关安宁，国强民富，重开互市又寻来几匹汗血宝马正待上供，本就心情极好。而后微服私访，想起就算前朝繁盛时期都不敢放开宵禁，而在自己治下每月初一十五都不禁夜，好心情又甚一筹。现在，路边小儿都知道太平盛世，人才济济，这比看了无数吹捧的奏折更熨烫人心，叫皇帝如何不龙颜大悦？

　　“这香饮子闻着就香，来几份尝尝？”

　　“不妥不妥啊，路边小摊，老爷怎能入口。”听见皇帝要喝香饮急坏了大监，急忙向陈钺使脸色。陈钺这会儿却低着头，好似没看见一般。

　　“有何不妥，我看这摊子弄的很有心嘛，干净整洁，妥的很。”

　　杜岗一向就以云京自豪，觉得他做什么都好，时不时的就要拉同学来喝上几碗，同学们喝了之后也都交口陈赞。所以，当他看见这个锦衣华服的人一直都是笑哈哈的和颜悦色，又要喝云京做的香饮时，先前的那种见了大人物的紧张就完全没有了，连忙拉着云京要去盛汤。

　　云京一直站在这些学生后头偷偷的观察这些人，她看说话的那名中年虽然看似随和，上位者的做派却是与生俱来，周围的几名仆从看上去都是孔武有力，笔直笔直的站在那里像几根标杆一样。那个阻碍中年喝汤的管家脸上沟壑纵横有把年纪了，却不蓄须，怎么看怎么奇怪。还有那个坐在那里低着头的人，隐隐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云京虽然在天香楼里见惯了各色人，贵的富的，贫的贱的。但毕竟那里是扬州，远离京都。若她是一直呆在京都的青楼里，凭她的聪明才智就不难推断出这些人应该都与皇族有关，老年无须基本就是宦官标志，也只有皇族才会用到宦官。

　　虽然猜不到中年人的身份如此显赫，但云京也判断出他们是惹不起的。自己身份有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云京一直在后面静静的站着，并不上前招揽生意。杜岗这一招呼，云京也就只能站出来，盛了两碗最简单枣汤端过去。

　　“请慢用。”云京将碗放在桌上行礼了个福礼就要离开。
　　“在这候着。”无须的管家叫住了她。在大监眼里，任何人都是可疑的，他要检查这两碗汤是否有异。若是有，不能放过端碗过来的人，当然要放在身边，不能让他趁乱溜走。

　　大监拿出两只银勺，将两碗汤都尝了一下，觉得没有异常，转头看了云京一眼，准备吩咐他下去，却在看见云京的脸时一愣，说话都打一个结。
　　“你，你……下去吧。”

　　皇帝本没注意云京，听见大监语音有异，不由也看了云京一眼，这眼一瞧，皇帝也愣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云京发现了这两人的异样，心里也有些打鼓，脑子里迅速一转，自我感觉跟这两人素未平生，答道：“云京。”

　　这时陈钺抬起了头，看了云京一眼，云京觉得背上一凉。有的人，天天见面也说不清他长什么样，有的人见了一次就会终身难忘，陈钺显然属于后者。云京想起来他就是在西园自己准备逃跑时见过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谁？

　　“云京，云京，是个好名字。听口音你不是京都人啊，从哪里来？”

　　云京见了陈钺不免有些紧张，但又安慰自己一个婢女，他不至于记得，就算记得也不至于会自降身份跟她过不去。

　　“这位小官人，问你话呢。”见云京没有回答，大监又提醒了一下，语气竟比刚才好上许多。

　　“淮阴人士，到京都来寻亲的。”
　　“哦？寻亲，可有寻到？”

　　云京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只是一个人物，他这个人未免问的太多了些。
　　皇帝也察觉到了云京的疑惑，笑着说道：“我看这位小郎君有些眼熟，似是一位故人，问的多了些，勿怪，勿怪。你说你在寻亲，也许我还能帮上一二。”

　　云京心中想着，我都不知道我的亲在哪里，你能帮上才怪呢，口里却回答道：“我的亲人正在寻找之中，已有些眉目了。多谢郎君关心。”
　　“嗯，你做的这个枣汤不错，来日我再来尝尝。”

　　皇帝慢慢的喝着枣汤，也不说话。杜岗的那些同窗觉得这群人在旁边很有压力，纷纷离开。不一会儿，一碗枣汤见了底，皇帝也离开了。大监随手给了云京一锭银子，竟有五两，说不用找，把杜岗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哇，云京，这是贵人呢，他还说会帮你寻亲，想来你的大哥不日就能寻到。”
　　“你啊，”云京戳了戳杜岗的头，“怎么这么傻。”
　　“我知道我傻，可是，这次你为什么说我傻？”
　　“他们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怎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过是贵人今天心情好，随口问问罢了，你还当真了。”
　　“怎么不能当真啊，要是不想帮，干嘛多此一问。”
　　“如果是真，怎么连我在寻什么亲都不问问呢，他知道我在寻谁，爷娘还是叔伯舅父？”
　　“也是哦，不过我还是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你，还说要帮你。”
　　“我也搞不懂。”
　　“啊，原来你也有搞不懂的事啊。”
　　“啊，原来你觉得我什么都懂了啊。”
　　“嘻嘻，今天得了这么多银子，我们早点收摊吧，大哥说他今日会早些回来。”
　　“好，剩下这些香饮也不多了，我们回去自己喝吧。”
　　“好啊，好啊。”

　　云京和杜岗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搬回了家，并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正是黄帝身边的一个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