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一百零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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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该上路了。”
我心尖一颤，好生熟悉的声音。
睁开眼，少年稚嫩的面庞挂着些许汗珠，瞪着澄澈大眼望向我：“老爷，您又发呆了。”
我晃了晃脑袋，这才回笼思绪，我是在去往丰都的路上，那里有灯火阑珊繁华锦绣，更有丰都第一美人忘蝶，而我正是要去为这美人画一幅传世画像。
美人，忘蝶，丰都……
我的脚步渐渐迟缓。
那里，我似乎曾经去过，传世画像画了许多，美人无数，都是倾城容颜，却似没有灵魂的花，可我现在，要去往何处？
小孟子疑惑道：“老爷，为何不走？”
我问：“为何骗我？”
他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小的并未骗老爷，是老爷说梦中有美人忘蝶，住在遥远丰都城，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就是您要找的美人，您要去为她画一幅传世画像。”
我凝神想了想，是啊，那些都是我梦中幻景，而如今，我要上路，去寻我的梦中美人。
我们风餐露宿，披星戴月，从杨柳依依走到雨雪霏霏，路过许多城池，见过许多人，他们问我去往何处，我告诉他们我要去丰都，那里有第一美人忘蝶，我要去为她画一幅传世画像。
美人忘蝶？丰都何在？
所有人都疑惑地问我，我说丰都就在前方。
可不知走过多少年岁，江河易主，山石褪色，那美人的城池依旧未到。
我问小孟子：“是否真的有丰都？”
他指着熊熊烈焰的火海：“老爷，穿过这片海我们可到丰都。”
我浑身皮肉焦黑，爬着出了那片火海，抬头看见他悲切的目光：“丰都之地，可还要去”
我点了点头。
他指向身后：“老爷，再走过这座刀山，就是丰都的城门了。”
我咬了咬牙，爬进闪着寒芒的刀山。
当鲜血从身下蔓延，当浑身再无一处完好时，我从那片刀山中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抬眼望去，果然看见了丰都的城门。
微风拂面，吹散血腥，有花香徐来。
我看见忘蝶朝我缓缓走来。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是我梦中的美人，倾国又倾城。
可我再无能力，为美人画一幅传世画像……
“老爷，老爷，快醒醒。”
我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一团毛茸茸的白毛。
那毛团动了动，又道：“老爷，老爷，快醒来罢，否则妾身就不管你了。”
我心道原来露露是会说话的，原来这鬼域中无论鬼还是兔子，都藏得如此之深。
那毛团又道：“老爷，你总算醒了。”
我厌恶地将它挥开，露出被遮挡的美人，颜色清绝，脱俗又动人，含着凄婉之丽，正是那妖香阁日日垂泪之美人。
意迟用绢帕压了压嘴，低声道：“是这只兔子将你带来，画师，你何至于此？”
我这才反应，与我说话的不是露露，而是她。
我摇了摇头，起身要走，她连忙将我拉住：“如今外面全是寻你的鬼兵，他们说你叛离鬼王，画师，可有此事？”
叛离？
可笑，当真可笑。
我也真笑了出来，当年明露是否也是因此被断为叛离？难怪鬼王宫个个都说他背叛，却无一敢说缘由。
意迟见我只是发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面靥如花，像雨露之花终于得见太阳。
我问：“你为何笑？”
她也问：“画师因何而笑。”
我道：“我笑我傻。”
她道：“妾笑你痴。”
我便不笑了，认真看着她，越看越觉眼熟：“我们可是在何处见过？”
她道：“画中，梦中，何处不相见？”
我蹙眉深想，忽听外头有吵闹响动，意迟忽地脸色大变：“不好，鬼兵找上来了！”
她连忙打开一扇小门：“你快进去躲躲，若真被发现，西侧墙壁有一扇门可离去，但外面鬼兵更多，你要小心！”
我拉住她推我进去的手：“意迟，为何帮我？”
她神色一顿，继而温柔地笑了，语气些许悲凉：“郎意迟迟不肯现，枉负妾身桃花面。妾身，被辜负了一生，却不想负了幻生。”
我愣愣看着她，见她笑意依旧，仿佛初春少女般，双目澄澈无一丝杂质，只有我的身影。
我柔声道：“你笑起来比哭好看。”
她越发笑得开了，红唇也是弯弯的，面如桃花，眼中水光一闪而过，玉手从我掌中抽出，将露露一并塞入，关上了小门。
我呆呆立在黑暗中，眼中依旧是她的桃花面。
小门内的隔层我曾来过，透过一个小洞看见白术与空青嬉笑打闹，如今，却看见一群鬼兵闯入，粗鲁地翻找，打翻胭脂盒，割碎烟纱帐，汹涌而来，又蜂拥而去。
本已快走出门外的一个鬼兵忽然回头，目光落在那扇小门，眼中迸□□光，仿佛透过墙壁能看穿我的存在。
我连忙退后，便听得意迟的声音：“官爷，那是妾身日日垂泪的小门，您若一开，楼下众鬼见了，怕要闹了笑话去。”
回答她的只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我已开了西侧暗门，正准备离去，又听意迟娇嗔一声：“官爷，你撞疼人家了，给妾身揉一揉可好？”
那鬼兵冷哼一声：“幻生就在这里，快追！”接着就是喧哗的脚步声。
我出了暗门，依稀可听刀剑之声，桌椅瓷碗摔落之声，还有意迟的惨叫，心中有如刀割，脚步走得踉跄，可一回头，来路漆黑一片，甚么也看不到。
那通道是一路向下的阶梯，想来是为被捉奸之鬼备的逃生之路，走至尽头又是一扇小门，一出门外有冷风扑面，远处火光点点，飘着卜影罗的紫光。
忽然一道身影掠过，拉着我一路跑，莲花般的细碎步子，轻盈似女子。
直到走入一个戏园子，昏暗烛光一照，我才看清油墨重彩的艳丽容颜。
“是你！”
被描绘成丹凤眼的眸中有光芒流动，粉面红唇，妖娆出众，却看不清她本来面貌。
是牡丹。
她伸出葱白玉手在唇边一点，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继而柳腰一摆，拾阶上了戏台，锣鼓声震天动地，长长水袖一甩，唱腔已开：“忙处抛人闲处祝，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一个鬼的独角戏，唱得如此声情并茂，情意缠绵。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踪，而纠结流离。
我为她鼓掌，她在台上对我盈盈一拜，不多时，又依依呀呀唱了起来。
她并不对我说话，我也不想说话，整日看她将一出戏唱了又唱，如此，仿佛可以忘却一切，将自己躲起来，仿佛在梦中。
不知时日几何，牡丹亭闯入了第一个鬼，戏台上的牡丹声音一顿，接着又唱了起来。那鬼四下里一看，似乎不曾见到我，嘟囔了一声：“一个鬼看戏好生无聊。”便转身走了。
不多时，他带了一个鬼吵吵嚷嚷地又回来，高声叫道：“今日老子请客，包场子了，他们若是不来，这几百年的鬼都白做了！”
戏台上的牡丹唱得愈发洪亮，声音婉转，曲调哀凉。
须臾，又有几个鬼三两成群地入了戏园子，自带酒水花生米，坐在一起听戏聊天，但他们仿佛都看不见我。
他们从谁谁赌钱输到裸奔聊道谁家老婆给带了绿帽子，最后一个白面书生鬼惋惜道，一个月前妖香阁被鬼兵搜索，也不知那花魁意迟得了甚么失心疯，为了掩护奸夫幻生逃跑，生生丢了性命，且看那胭脂红粉玉步摇散落一地，鬼死无影，从此香消玉殒，妖香阁中，再无鬼日日垂泪，不知伤了多少痴鬼色鬼的心。
言罢，众鬼纷纷叹息。
我愣怔当场，整个身躯似浸在冷彻骨髓的冰水中，四周白茫茫一片，耳中轰隆隆响成一道道绝望的声音。
意迟，死了……
意迟，为了我，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