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梦》长生醉玲珑

108、第一百零八回

　　我与鬼王被迫离婚。
　　据说此消息一出，整个鬼域庆祝了三个灯起灯落，就连往鬼王宫扔的菜叶子臭鸡蛋也少了九成。
　　后来又放出消息说我被软禁，不得与鬼王相见，日日以泪洗面，生不如死；而鬼王却被忠臣逼迫处理政务，忙得焦头烂额，不得与前夫幻生相见，终日郁郁寡欢，唉声叹气。
　　至此，往鬼王宫扔的菜叶子臭鸡蛋彻底消失了。
　　而事实却是我在原来的寝宫好吃好喝伺候着，偶尔还与那郁郁寡欢的鬼王偷偷情，玩玩刺激的，小日子别提过得有多滋润。
　　对外肝肠寸断，对内夜夜笙歌，老夫头一回觉得鬼珠干了一件好事。
　　可好景不长，鬼王竟然犯上了头痛病。
　　这病也不是时时头痛，只是偶尔痛上那么两次，每次痛完，他看着我的眼神都变得陌生而疏离，我问他：“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他的眼中闪过惊异：“幻生，我怎会忘了你。”
　　我心中安定些许，可他下次犯病后，依然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心又会再次悬起，问出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每次都是一样。
　　“就算忘了自己是谁，我也会记得你。”
　　哀姬消失了，鬼珠倾尽全鬼域的力量寻找，就连黑月之地也进了四五回，却无一丝她的踪迹，大家都说她被人言出真名，永远消失在鬼域。
　　鬼域中再无鬼医，时日一长，鬼王的病越发严重，他时常陷入沉默，神情迷茫又悲伤，每每回神，看着我的眼神是那般陌生，可转瞬，鬼王还是原来的鬼王。
　　有一次，我问他：“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他笑了笑，眼中的陌生散去，低声道：“幻生，我原谅明露了。”
　　我愣了愣，慢慢咀嚼他话中意思，却还是不敢相信：“你原谅明露了？”
　　他道：“我不再将他囚于鬼王宫，也不囚他在菩提塔，鬼域之大，任他逍遥。”
　　我眨了眨眼，在他那绝世妖容上用力揉搓了几把，他乜斜了眼看我：“你作甚？”
　　我道：“老夫看看这个鬼王是否披了画皮。”
　　他笑了笑，眼中的哀愁散尽：“你准备如何感谢本王？”
　　我道：“今日老夫高兴，你想怎样都行。”
　　他便冲着门口高声道：“小鬼，将‘幻生之手’呈上来！”
　　我身躯一震，兴奋道：“老夫去拿！亲自去拿！怎能让厚朴去拿！”话落，拔腿便跑！
　　他一把将我捞了回来：“想跑，没门！”
　　“……”
　　又是一番颠鸾倒凤，软红纱帐内，他看着我的目光依然痴迷，热烈，又多了丝我看不透的迷茫。
　　醒来时，他已不在身边，看看时辰，定是又被鬼珠请去处理那该死的政务。
　　厚朴伺候我穿好衣物，我问他可知明露在何处，我要亲自去告诉他被原谅的好消息。
　　厚朴系腰带的手一顿，没有抬头，声音有些低：“回老爷，那鬼一直住在山茶林。”
　　“山茶林不是烧了么？”
　　“山茶林就是山茶林，烧不掉的。”
　　“厚朴，你怎么了？”我看他神态很不对劲，“抬起头来让老夫看看。”
　　他抬起头看着我，面色有些苍白，却憨厚地笑了：“小的无事，老爷快去忙您的正事，莫要耽搁了时辰。”
　　他缓慢而仔细地替我系好最后一个绑带，庄重如同一场盛大仪式，退后四步，对我拜了四拜。
　　“厚朴，你这是……”
　　他似乎不曾听到我话语，退出了门外，待我再要去寻他时，已不见了踪影。
　　我无奈，只好招来露露：“去山茶林。”
　　露露一副刚吃饱的模样，不情不愿地在我脚边滚了几圈，才拖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前方带路。
　　这鬼王宫的山茶花开得分外妖娆，簇在脚边，悬在半空，伴着通亮的琉璃宫灯，似一朵朵都在发光，红得能滴出血来，却无端端透出一股子妖气。
　　我不喜欢这花，像一场被血笼罩的梦，压抑得透不上气。
　　耳旁有流水之音，落花纷纷下，光线也昏了，映出水中一轮月，缀了艳色花瓣，缓缓流淌，前路一弯，又是一大从如火如荼。
　　露露拖着肥胖的身体走得很慢，两旁的山茶之路几分眼熟，再往前，穿过重重花影，映入眼帘的是精致小楼，灯火昏暗，大门依旧虚掩，透漏着烛光，像在等待着谁。
　　脚步变得沉重，那一夜的大火再次浮现在眼前，明露厌恶的，冷漠的眼神，他说他无心无情，他说他厌弃我，那时的痛彻心扉，痴傻癫狂，如今只剩一份无奈。
　　只要他离开这里，不再受欺凌，往后鬼域漫长岁月，我与他，再无亏欠。
　　我将露露抱在怀中，走到窗下时，一个声音自那雕花窗格中透了出来，醇厚而好听，如同酿了千年的醉山鬼，好似千古琴弦上的一尾轻颤。
　　那声音道：“还不后悔？离开本王你又得到了甚么？”
　　屋中一片岑寂，仿佛时间都凝固，唯有烛火轻轻颤了两下，过了许久，那凝固被一声轻曼的笑声打断：“幻生原本那般喜欢你，现在他是本王的，而你，一无所有，任人作践，你还不悔？”
　　我背靠高墙，将身子缩在阴影下，仿佛置身狭小的避难洞穴，一颗心悬得战战兢兢，却是悬在别人的刀尖上。
　　沉默了片刻，终于听到明露的声音，依然是温软的，像春风过耳般：“即便如此，我也不悔。”
　　“千年惩罚，还不够你受么，如此冥顽不灵！只要你认错，本王可以让你回到本王身边，闹也闹够了，该收收你的脾性。”这语调，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虽是在警告，却似带着一丝无奈，是在服软认输。
　　明露的声音依然温软，好似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之事：“你不肯见我，作践我，惩罚我，我毫无怨言，唯独，我不能回到你身边，从背叛的那一刻起，我已有自己本心。”
　　“本心？本心是何物？”那低醇的声音高了几分，带着怒意，“你还不悔改！哼，就算你再如何挣扎，别忘了，你是本王的就永远都是本王的！你逃不出鬼域，也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我王请莫忘了，你，也是我的。”明露的声音轻轻道。
　　“既然如此，为何背叛？为何不回到本王心中？”
　　“你能忘了幻生？”
　　我的心狠狠一颤，仿佛等待最后的宣判的囚徒。
　　“幻生怎能与你相比。”那低醇如酒的声音毫不犹豫道。
　　“噗！”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插入锋锐的刀尖，好个透心凉。
　　那窗格之下，那片阴暗再不是我的容身之所，我像个被杀死后的亡魂，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游荡，鬼王宫明明到处灯火辉煌，为何我双目泛黑，甚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