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逆水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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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始终记得，那是一个乌云密布，室外吹着狂风的日子。
不要出声，记得，不管发生什么都要闭上嘴巴，保持安静。
母亲一脸惊恐地将他藏在衣柜之中，无声地叮咛。
柜门被掩上，母亲四处仓皇张望之时，从他有记忆起便弥漫着药香的小屋，那扇木门被人自外一脚踢开。
顾惜朝听得到那些人进门沉重的步履声，而透过缝隙，他见到自己的母亲被人拉扯着头发推搡在地。
“人呢？”
说话的人嗓音带有一丝尖锐。
趴伏在地的母亲并没有回答。
沉闷的，□□被踢打的声音传来。
顾惜朝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他没听到母亲的声音。
“呵，你倒是倔强。”
那嗓音让殴打声停了下来。
有人拉扯着女人的头发将她拖曳到声音主人面前。
“昔日以一曲惊鸿舞名动四方的叶婉娘，何等风光。如今这般颜老色衰，倒是可惜。”那话里虽是惋惜，却不由得让人不寒而栗，“真的跳不动了？”
顾惜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依稀听闻母亲一声失声的惨叫，但很快被母亲压抑下去。
为此那人还悠悠地长叹一声。
“你不过一个人尽可夫的娼伶而已，竟然还敢痴心妄想了。简直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尖锐的嗓音在顾惜朝听来是这般的刺耳。
“我听说，你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呢？”
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禀告官家，没找到。应该是被她藏起来了吧。”
“求您，放过他。”母亲虚弱的哀求声让顾惜朝打从心里难过。
“他只是我的孩子，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仅是如此而已。”
“娼伶之子，生而卑贱。”顾惜朝听闻那嗓音冰冷如寒冰，“你既然执意要如此，那我倒要看看，这往后余生，他是如何低贱到尘埃里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母亲终于拉开了柜门的时候，这个小屋子再度只剩下母亲和自己。
尽管母亲收拾妥当，但是她鬓角散乱的发丝，歪了的珠花，嘴角和眼角的淤青，是那么的显眼。
自那天以后，他们母子二人便搬离了那小屋子。为了谋生，母亲拾起了自己最为不耻的勾当。
娼伶之子，生而卑贱。
顾惜朝终于领会到年少之时那句话的意思。
他考取功名，却因贱藉被除名。因为，他是娼伶之子。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已两鬓花白的母亲以一袭白绫了断此身。将母亲尸骨收敛后，他弃文从武，却始终不得施展一身谋略。他著书《七略》更无人翻阅，毕竟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又谈何赏识。
街头卖艺谋生，何等好笑。
他便是在这般好笑的情况下遇到第一个不因其出身而看低他的人——傅晚晴，丞相傅宗书千金。
她并不像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千金。
她眼里有对自己的欣赏，但更多的，是怜惜。
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怜惜，由怜惜而生情。
那自己呢？
叩问本心，可曾动心?
她温柔，她体贴，她貌美，甚至，她是丞相之女！
她就如同溺水之人，所遇到的一根求生的浮木！
他如何不动心，又怎会不动心?
可傅宗书，堂堂的大宋左丞相，又岂会容忍自己的女儿下嫁给一介白身?
或许是卑鄙，但是他顾惜朝并不愿意放弃傅晚晴。
傅宗书还是拗不过自己的爱女，点头允了二人婚事。但是，需顾惜朝建功立业后，方可成婚。为此，他为顾惜朝谋了一条出路。
此时朝中势微，江湖群豪层出不穷。
傅宗书要顾惜朝设法接近连云寨的大当家，戚少商。然后，剿灭这些以武犯禁之辈。
连云寨是沧州一带极其厉害的土匪，有四五百之众，一共有九个寨主，大寨主“九现神龙”戚少商于寨中更是一呼百应。
顾惜朝最为不齿这等江湖中人，有手有脚，偏偏游手好闲，不思如何报国安家，尽是圈地为寇，为害一方百姓。是以，他欣然领命前往大漠。
可是，顾惜朝万万想不到，在这小小的棋亭酒肆，居然有人赏识他所书的七略。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将自己视作知音的人，竟然会是戚少商。
得戚少商引路，顾惜朝进入连云寨简直就是水到渠成。更让顾惜朝想不到的是，戚少商竟然把连云寨的基业，采取两马并辔的制法，与自己同治共理。
在连云寨的这些时日，顾惜朝亦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说是入戏也好，道是伪装也罢，他是站在他们的位置去思考。
他们其实原本也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只是因缘际会而落草。
可倘若他们归顺呢？
顾惜朝亦探听过傅相的口风，却反而被傅相来信敲打了一番。他也试过从内里瓦解连云寨，可是他们并不信任朝廷。
他顾惜朝，只能二者择其一。可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选择站在了戚少商的对立面。
灰头灰脑地躲在地道之中的戚少商一阵焕然隔世之感。自他沦为草莽，十三岁起浪荡江湖，浪迹天涯，他何曾这般狼狈？而造就这一切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戚少商，信错了人！
雨水难得地眷顾了这满是黄沙的大漠。
有一男子举着一把伞踏进了旗亭酒肆。他手中的那把伞虽然已旧，却被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很是爱惜那一把伞。店家此时才看清了来人的容颜，竟然是一个双眼被黑纱所覆盖的瞎子。店家心中颇有几分惋惜，就这张面容而言，若是有一双明眸，必定让这间四处漏风的小店熠熠生辉。
而待他开口言语，店家心中又增添了几分遗憾。
铁手一眼便注意到了这间酒肆里的唯一客人。他制止了麾下意图驱赶对方的举动。
一个瞎子，却又全然不似一个瞎子。
“莫要生事，追捕戚少商要紧。”
铁手和他的部属来了又走，这酒肆最终也只剩下那个瞎子。
纵然是那旗亭酒肆的店主，眼见那瞎子要走，也好言劝了一句，“那里最近乱着呢，你可不要乱走。”
“多谢店家。”诚挚道谢，那男子重新撑起那把油纸伞，依店家所言，换了一个方向。
“倒也听劝，不全然是个傻子。”念叨几句，低头敲着手中算盘的店家动作一顿，随即惊悚抬头。方才，自己根本没有言明左右，那人，手中分明并无任何探路工具，那他是如何知晓方向？
跑出酒肆，他只见漫天黄沙，却不见了那青衣男子的身影。
“奇了，怪了，我该不会见到什么山精鬼怪了吧？”
戚少商缓缓睁开双眼。
“我劝你，此刻莫要妄动。”
此刻戚少商方发现此处有人倚靠着泥墙言语。
月色如流水，戚少商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容颜。那是一张，被精心雕琢的容颜，若那双眼并未覆盖黑纱的话。
戚少商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被树枝和衣衫碎布所固定。是了，自己是在毁诺城架了双飞翼逃出了顾惜朝的包围。双飞翼既然已坠毁，那自己便是落于此地，为此人所救。
“无需慌张，你的剑就在身侧。”
戚少商望过去，果不其然。
“阁下是，乐师？”手握宝剑，戚少商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见到了那青衫男子腰间的竹萧，迟疑地开口。
“算不上，只不过偶以此谋生罢。”
“阁下的包扎，不错。”
“也不过久病成医罢了。”
他或许是一个瞎子，但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瞎子。不过寥寥几句，戚少商便已为之折服。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我曾视若知音的人。”
“曾？”
“他杀了我的兄弟，现在也想杀我。”
“权？”
“我连大当家的位置都给了他，还未能表明我的诚意？”
“一路追杀？”
“说是千里追杀亦不为过。”
“可你逃了出来，尽管狼狈了些。”
“那也是因为双飞翼，昂贵的代价。”
“若是他有心，恐怕此处亦不能让你安身。”
“是啊，我戚少商，上天下地，绝无逃生之路。”
“未必。”
戚少商一愣。
“我听闻那四大名捕中的铁手亦携部属前来围剿戚少商。”
“既然连四大名捕都惊动了，看来我戚少商，着实有几分薄面。”
“他和铁手，其中一人便是你的生机。”
“他？”戚少商很快便明白，这他指的便是顾惜朝。
“既是知音，又岂会不知你心中所想？”
戚少商总算是醒悟过来，“是啊，他总能猜到我的下一步是什么。”
“步步相逼，你却总能绝处逢生。此为巧合还是人为呢？”
“巧合还是人为……”
“我曾听闻，此处有一城名为毁诺城，庇佑那些无归途亦无去向的女子。”
话题的陡然一转，让戚少商有所不措。但他还是如实回答。
“此话不假。”
“回去吧。”
“什么？”戚少商愕然。
“这双飞翼如此罕见，恐怕也只有毁诺城能给予你。”
“不错，此双飞翼确为毁诺城所有。”
“你若不回去，恐怕那一城便要毁了。”
“这····”
“你既然已与昔日知音反目，那便向铁手投诚表诚意，保下那一城人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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