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古·虞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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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傍晚，万家灯火渐失了通明之态，而挽名楼却刚开始热闹起来。
哪里都是如此的，在日暮已迟、天色晦暗时候，总有一些人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韩鸢女早已领着几名颜色中上的姑娘站在门前，见到熟客便用眼神示意那些姑娘过去招呼，而她自己看似热情，实则冷漠如冰，并不与任何一人有过近的接触。也不会有人主动去揩油，因为没有人不怕死。
曾经有色胆大起的男人，仗着醉酒要对风姿绰约的老鸨动手动脚，但那人连韩鸢女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被几名青壮精明的男子架出门外，等第二天天明，人们就会发现城外的护城河里又多了一具看不清眉目的尸骨。也曾有人试图报官，但官府拒不受理，有人去楼中闹事，却也只能看到韩鸢女满是嘲弄的眼神，久而久之，人们也能猜出挽名楼的背景如何，也就不敢太过放肆。
但说到底，挽名楼也不过是出钱买得一夜春宵的地方，只要不太过放肆，没有人会管你如何。
棠月回到挽名楼的时候约是午时，等绾碧收拾好房间，她尚能休息数个时辰，倒也有精力对付晚上的秦宗正，只是心中难免会有几分拒绝之意，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个秦宗正颇为桀骜，不太守规矩。
楼里姑娘因着韩鸢女的庇护，都有些大大小小的规矩，但大都是不许恩客用太过放肆的手段，像棠月这般“过子时送客”的规矩倒是独一家，细数数年，也就因着谭飞歌破了规矩，其他人等一律过子时不见，但秦宗正却不顾其他，只顾自己欢愉便罢。棠月未曾亲眼见过，只听说他在别的楼里仗着身份尊贵，不知弄死了多少妙龄少女。
也只能期待他在挽名楼能够守些规矩吧。
棠月悠悠的叹了口气，却恰好被绾碧看见。小姑娘怕自家小姐思虑过多伤了心神，不由得上前奉着笑安慰道：“小姐又叹什么气呢，小心额头起皱纹呢。”
棠月眸底闪过一丝无奈，心里却是安慰，攥紧了裙角的手也不由得松懈下来。
见她神色有所好转，绾碧松了口气，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蔬果放在她面前，却不着急敬上，反而自己捡起一串葡萄慢慢吃。
棠月莞尔一笑，宠溺的摇了摇头，道：“就你能吃，小心腰身越来越胖了。”
“哇！那我不吃了！”小姑娘嘴里塞满了葡萄，说话声支支吾吾的，却不肯吐出来，反而强行咽了下去，“嗯，再吃一串就不吃了。”
还是一副老样子，真好。棠月不禁微笑，心底升起几分不易察觉的庆幸。
记忆中的画面仍旧是一片大火，还有刀剑交鸣的响声，她听到了父亲的怒喝，母亲的斥责，还有自己不断喊着的姐姐。一路跌跌撞撞冲出了大火，然后扑进了一个陌生人温柔的怀里。等她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一张狰狞的流着鲜血的面孔。
那是姐姐的脸。
棠月猛地回过神来，额头沁出一片冷汗。
“又走神了。”她摇头苦笑。
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每当闲暇之时总会不经意的走神，然后回忆起那段不能忘却的记忆。
严肃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不知流落何方的姐姐。
姐姐？早就死了吧。棠月嘴角冷不丁的挂起一抹冷笑，惊的一旁贪食蔬果的绾碧一阵心慌，忙的站起身来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棠月自然知晓绾碧为何如此，她也不愿多做解释，因为没必要，她们的关系在名字里便可看出。
绾碧，完璧。棠月希望她日后出了楼也是完璧之身。所以在楼里棠月要护着她，而绾碧则对棠月抱有足够的忠诚。
这才是生存下去的原因。
“绾碧，出去看看秦宗正是否到了。”棠月忽然吩咐道。
绾碧无暇理会棠月到底在想什么，赶紧告了声是匆匆走出房门。等她离开了房间，棠月也随之长身而起，走到梳妆的桌子前打开了一个造型精致得小盒子。
盒子里不是什么胭脂首饰，而是一把造型精致的匕首。
“若是敢乱来，那我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了。”棠月将匕首纳入袖中，眯着眼说道。
秦宗正并非例外。每一次有客将至，她都会如此作为，若是不能刺伤对方，用来自裁也好，总之一定要保证自己的清白才是。
拿了匕首，棠月又给香炉添了两勺熏香，让气味更浓郁了几分。做完这些，她才重新坐回原位，静静地等待着秦宗正到来。
未过多时，绾碧便兴冲冲的回到了房间。瞧她的小脸染上了一层绯红，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绾碧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脸上的笑意却不曾减过半分，棠月瞧着有趣便问她发生了什么。
“好事啊小姐，那个姓秦的宗正今天来不了了。”
来不了了？棠月闻言一怔，第一反应就是有地位更高的人来了，旋即脸色就变得灰白。
清倌人也并非一辈子都可以安然无恙，若是遇到了位高权重无论如何都无法抵御的人，除非死，否则就会沦为对方的玩物。棠月自然不愿意如此，也不希望绾碧沦落到这种地步。好在绾碧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你说是个姑娘？”棠月问道。
绾碧点了点头，嬉笑道：“那姑娘可好看了呢，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不过比起小姐还是要差上那么一点点。嘿嘿，小姐你是没看见，那姑娘让人抬了整整三箱银子，三箱呢！哎不对，听她说后两箱是金子！就在大堂那么一放，整个楼的人都不敢说话了，那秦宗正也不敢说话，指着那姑娘闷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灰溜溜的走了。”
“秦宗正在大堂？”棠月心猛的一紧。
绾碧懵懵懂懂，不太理解她为何露出慎重的表情，只一个劲的点头。
“你把刚才发生的情形原原本本的给我说一遍。”
听见棠月吩咐，绾碧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将方才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原来方才绾碧一到前楼大堂，迎面便撞见了秦文昭秦宗正。秦文昭年已不惑，生得浓眉大眼、孔武有力，若是一员武将倒也说得过去，可他偏偏是那文官，又喜好学那大儒留些美髯，到头来把自己整的不堪入目，无人喜欢与他亲近。可他却仗着身份、财力强行“买”下半晚与棠月对谈风月的机会，绾碧也不得不笑脸相迎。
秦文昭眼高于顶，对绾碧也不看正眼，随手一撕便是五十两银票，自认为财大气粗。
绾碧微微一笑并没有收下，在挽名楼区区五十两也不过是一桌宴席的价钱，尽管在楼外，三两便足够一家三口生活一年所需。
兴许这秦宗正心知绾碧是瞧不上这五十两，也是故意为之，便随手抄了个杯子摔在地上就想闹事，未等韩鸢女上前制止，便听到楼内一阵惊呼，转头一看，原来是从门外走进一个打扮干练的女子。
这女子着了一身玄色短打，身材修长而高挑，兴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而显得十分结实，可这份结实却不像男子那般强硬，反而多了一份女子的柔美。脚下踩着一双镶金丝边的官制皂靴，额头三千青丝被轻巧的绾了起来，仅仅用一根素旧的带子绑着，是一江湖人的打扮。可再瞧上她的脸，楼中的人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女子生的不敢说极美，却独有一番味道。
兴许是鲜少见阳光的缘故，她的脸较之常人要苍白一些，却不显病态，反而衬得眉眼愈发清晰凝练，像山水画中平白破开的一笔，柔美中自有一番肃杀之意，端的是韵味悠长，值得细细品味。
女子进了楼第一句话便是：“棠月今晚可有客？”
此言一出，楼内顿时欢声一片。这年头世道也变了，竟然连女子也学会逛青楼了，甚至有人上前打趣说若是没了银子只管来要。
女子朝那人客气一笑，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问话。
韩鸢女不着痕迹的四下扫视一眼，然后就见几名精明的男子围在人群之中，趋近门口。
“哎呀，这位姑娘好雅兴啊，大晚上的也来我们挽名楼玩。”韩鸢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意，拥上前去媚笑道。
女子礼貌的后退一步，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微笑，道：“韩姨，棠月今晚可有客？”
这一声韩姨一出口，韩鸢女脸上的笑意更是凝了几分，语气也变得柔和许多。
“不瞒姑娘说，今儿个晚上，棠月被秦宗正定下了。”
“哦。”女子了然轻笑，一眼便看到了秦文昭身上，“秦宗正是吧？”
秦文昭刻意一昂头，摆出一副桀骜的姿态，道：“正是本官，有何见教？”
女子微笑道：“小女子虞姬，请秦宗正抬步楼外。”
“虞姬？”秦文昭顿时大惊失色，“哪个虞姬？”
自称“虞姬”的女子不再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秦文昭，久久不曾开口。后者被她看的满身冷汗，莫名的感觉腿有些发软。
韩鸢女心道不妙，有意上前打圆场，不是她怕秦宗正如何，她怕的是这名自称“虞姬”的女子。
凡是懂行的人都知道，大央第一杀手便是个女子，且自称“虞姬”。
试观往来，刺客一流往往是潜藏在暗处，可她偏偏行走于明面，杀人越货无所不作，结果到头来却没有一方势力敢管她。后来不知从何处传起她背后有皇族的影子，自那时起，便没有人再敢打她的主意。
好在虞姬行事称不上狠辣，所接单子据是与伤天害理之辈有关，倒也能称得上半个“义”字。
“这样，我也不让秦宗正受亏，一箱官银如何？足够您包下几房小妾了吧？”虞姬冷笑，扬起双手拍了一拍。
身后立时走入六名精壮男子，每两人抬着一个单看便觉得异常沉重的箱子。
“放下。”虞姬吩咐道，又随意踢开一个箱盖。箱内如雪的官银顿时展露在外人眼前，直把人的眼都看直了。
一旁有恩客咽了口唾沫，震惊道：“我嘞个乖乖，这得有多少银子。”
“一箱千两。秦宗正，你看如何？”虞姬微微昂起了头，淡笑着问道。
她用的是你，而不是您。
秦文昭能做到宗正的位置，当然不是痴人，也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但碍于面子，还是故作愠怒的指着她瞪了好久才肯离去。
虞姬不气不恼，满脸云淡风轻。
“韩姨，另外两箱是黄金，可够棠月一年所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古·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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