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古·起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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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某日的迦宁城注定不太/安生，因为城里传了一条小道消息让城里炸开了锅，而且这消息比起前两年湘州郡发大洪水还要让人兴奋。
“挽名楼的清倌人，叫棠月的那一个，被一名自称是“虞姬”的姑娘包了一年！”单是这一条以足够让人神往，更有当时在场的人补充了很多细节，一如两箱黄灿灿的足金、虞姬随手抛下的千两银票，甚至还有为“夺爱”怒斥当朝宗正的戏码出现。
当然个中说法大都是杜撰，但没人愿意去追究真假，反正和自己无关，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
谁说又不是呢？
她落下一枚白子，从手边果盘里捡起两颗葡萄塞在嘴里。
坐在对面的人皓齿咬着下唇，额头因为思索而勾上了几缕皱褶，瞧着让人心生怜惜，好像让她心生困惑便是一种罪过。她于心不忍，伸手轻轻拂过，竟是奇迹般的化解了愁绪。
“是我输了。”棠月随手抛下拈在指间的黑子，大方认输。
顾虞“哦”了一声，小心斟酌道：“其实你棋力不俗，只不过顾虑未免太多。明明可行险取胜，而你却没有那个胆量。”
“就不能说是谨慎小心么？”
“可我觉得你是胆怯。”伸向果盘的手顿了一下，复又捡起一只淮南橘，“棋之一道，可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如何。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你是属于水乡的姑娘，温婉美丽，很不错。”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不让我觉得高兴。”黑眸微微眯起，按捺住一声冷哼。
“我要的又不是你高不高兴。我花重金包了你一年。我不坏了你的规矩，你也别来找我麻烦，我们早就说过了的。”
确实是早已约法三章，早在她们见面的那一晚便定好。
顾虞行事从不顾及礼制，但也可算得规矩，未有做过太出格的举动，可棠月仍是不放心，便约好“子时后不处同室”、“不可肆意轻薄”之类的。顾虞只道是寻个落脚的地方，对她其实并无兴趣，是以棠月所说的要求尽数答应下来，只不过她又加上一条，每日需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共两人相处。
棠月问她理由，她解释说总要摆个样子给外人看，否则两箱黄金白花了不说，还得让外人笑话。这个理由实在“无懈可击”，棠月想不到反驳的理由，亦觉得两个时辰算不得什么，于是答应下来。
即是如此，两人每日同室相处两个时辰，饮茶下棋、亦或品画读书，平淡而静谧。
君子之交淡如水，说的大约就是她们两个。
“过两天城南淮洛河那边的街上有灯会，不打算去？”她似是随意发问。
“都快立夏了，哪来的什么灯会？”她毫不客气的直接挑明，“想邀我出门就直说。”
“那愿意跟我出门闲逛吗？”顾虞痛快的承认。
棠月勾了勾唇，嘴角带上了几分讥讽的笑意：“不去。”
“我就知道。”顾虞一脸懊恼，忍不住抱怨道：“你天天在院里待着不觉得闷吗？我带你出去逛逛街，也散散心情不是？”
棠月笑而不语，然后便听见一阵细密的敲门声。
“小姐，两个时辰到了。”是在门外守候的绾碧来催客了。
“知道啦！”顾虞的话里已有不满，但棠月却不以为意，随手塞给她一刀熟宣便催促她快些走人。
熟宣是两人约好的赌注。下棋若是顾虞赢了，便得一刀熟宣；若是棠月赢了，顾虞便需答应她一个要求，且不能拒绝。
一刀熟宣有一百数只说，也有七十五、二十五一说，顾虞要的一刀便是二十五之数。其实这熟宣也不过是一般人用的宣纸，并非什么名贵纸张，随便拿些铜钱便能买到，但顾虞却执意要从棠月这里讨要，不知为何。
兴许只是为了博个彩头罢了。
“早知道就多说几个时辰了。”将要离去的人小声嘟囔着。
棠月听到后不禁莞尔，调侃道：“两个时辰还是你自己说的，怪不得我，若想继续闲坐，也只有等到明天了。”
“是你身上的香味太好闻啦，用的什么香料，回头我去做个香囊。”她一脸期待。
“回头送你一个便是，别想赖着不走。”棠月面无表情的将她推出门外，“明日再见。”说罢便猛地合上了门。
顾虞摸了摸鼻子，对着关紧了的门傻笑：“那就明日再见。”
总之能见到你就成。她在心中默默的接道，然后就听见一旁有少女吃吃地笑的声音。
是一直守在门口的绾碧。
看来刚才流露出的痴呆表情被她看到了，顾虞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到。”小脸通红，显然憋得很辛苦。
顾虞无奈叹了口气，道：“想笑就笑吧。”
“那我不忍了。”说罢便是一阵荡气回肠的嘲笑，将木棉树上的鸟儿也惊的飞走了。
兴许是被感染，她也一时失笑：“我以为你会替我说几句好话。”
“那怎么能，我可是向着我小姐的。”绾碧挺了挺毫无起伏的胸脯，眼珠滴溜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唉，虞姐姐，你真是他们说的那个特别厉害的杀手虞姬吗？”
顾虞楞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旋即又好脾气道：“对呀。我是杀手哦。”
“真的？”绾碧语气里有几分揶揄，“不信，这么好脾气怎么能是杀手呢。”
“那你说说杀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略有好奇。
绾碧食指抵着下巴想了一会，苦恼的摇了摇头：“想不出来。不过我感觉你不是，不然官府的人不早来抓你了，那些来楼里玩的人也不敢和你说话了。”
“你没听他们说其实是我背景很大吗？”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呀。”少女一脸懵懂。
她不禁哑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绾碧无所谓的耸耸肩，懵懂中不无精明：“反正我现在是小姐的丫鬟，你想和小姐亲近怎么也得讨好我对吧，嘿嘿，那我怕你干什么。”
这丫头倒也精明。
顾虞微微一笑，对于绾碧的说法不置可否。“磨镜”对于青楼女子来说并不陌生，那些寂寞的姑娘往往会借此互相安抚，但她对棠月是否是这个意思，没有人清楚，绾碧也只是猜测调侃，并不会真正将自家小姐交付给一个相识不过三日的女子。
她自然也是知晓，不会当真。
“回去吧，你家小姐没人陪着估计正无聊呢。”她扬了扬眉，似乎情绪并无失落。
“好的呢，虞姐姐有事喊我就好了。”绾碧乖巧点头，转身推门而入。
绾碧也回了房，一座优雅精致的小院里便只剩下她自己。
正值午时，除了棠月这般可以自由时间的姑娘之外，大都刚刚陷入沉眠。耳边只能听见知了的叫声，一声一声，隐有禅意。
蝉意。禅意。
她忽的想起前几年离开师父独自闯荡的时候，偶然在一处山涧碰到的白眉老僧。那僧人不似一般慈眉善目的模样，反而是金刚怒目、自有威严，不过心肠是极好的，一直告诫顾虞此生忐忑应是少造杀孽为好，若是闲暇时候多读些佛经也是好的。
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嗤笑一声，说什么“不愿出家做尼姑”。那老僧笑得温和，从手腕摘下一串散着香气的佛珠，亲手给顾虞带上，然后转身消失在层层密林之中。
真是场奇遇，而那时的自己也太过轻狂。
多年来每当心中杀意难捱，摘下佛珠在指尖揉捻片刻便能平静如初，她一直十分珍爱。
顾虞扬起手腕，迎着天光眯眼看着在手腕佩戴多年的佛珠。颜色仍是最初那般黑紫，香气却一天比一天淡薄。兴许是染上了太多的血迹？她莫名有些后悔，“做事”时候应该将佛珠摘下的，染了太多肃杀气反而不美。
“罢了。”她叹息出声，“都已经做过这么多了，再想也是徒劳。”
又伸出手遮在眼前，任由天光将手心沁成一抹绯色。有一种错落的美感。
她忽然自嘲的笑了。
“回来了？”树后隐有人声传来。
顾虞迎着暖光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勾出了微笑，为她那张美的英气的脸平添了三分柔美。
“嗯。不是冲你来的。”她应道。
“我知道。”那人言辞平淡，有种说不出的落寞，“申逢君可还好？”
嘴角的微笑变成了讥讽的嘲弄。
她侧过了脸，复又睁开的黑眸幽深如夜：“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知道我不能。”那人叹了口气，似有万般的无奈，“你是自由的，可我不是。”
“自由？”顾虞重复了一遍，嘴角的嘲弄浓烈了几分，“我若是自由，就不会来这里了。”
躲在树后那人猛地向前踏了一步，露出异常妩媚的脸。只是这份妩媚在此刻多了几分玩味的微笑。
“你知道？”
顾虞似乎仍是在笑，而笑容却逐渐变淡，到最后脸色竟是一片森然，连着眸光都带上了浓郁的杀意，让人见之生畏。
“我，一直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古·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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