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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此沈钰,非彼沈钰 ...


  •   送走了沈成夫妇,君璧一个人在院中的池塘边坐了许久,望着随风摇曳的满池残荷,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纵使君璧再怎样心胸宽广,再怎样说服自己绝情弃爱,即使已经做出了决定,应承了婚事,可心里终究意难平。
      他性子沉稳内敛,从小就很少感情外露,就连君家父母跟前,也少有放纵流露的时候。对于那个自出生起便与他订下婚约,到现在却只见过两次的钰儿,他的感情更是从未让人知道。说起来,这份悄悄藏在心底深处的爱意,连他自己也觉得来得奇妙。
      他是君家独子,本来注定要继承家业,君父对他的要求和培养不可谓不严格。不但从知事起便开始各种学习,文武商算无一不落,更因与高门世家多有往来,而在礼仪规矩上十分严谨。他出身大富之家,却绝非纨绔,别说是沾染烟花风月,就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只因君父认为他是早已订下亲事的人,就该洁身自好。正室未娶前,应持清白之身,是对未来妻子的尊重。君父会这样教育他,正是因为君氏夫妇间情深意笃,认为理当如此。
      于是,君璧的心里便早早认定了钰儿是他未来要珍之重之的妻子,甚至应了君父仿效士族高门的规矩点了守宫。他反复描绘为数不多的那些与沈钰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天长日久,竟仿佛在自己心里刻画了一个沈钰出来,并深深地爱上了她。
      如今想来,他其实一直活在自己的梦里吧。他心里的那个沈钰,并不是如今要嫁的沈钰。

      “小姐——好了没有?我快……支撑这不住了!”
      “嘘——别吵!”
      小院墙根外,沈钰踩在随扈肩头扒在墙头,悄悄打量着坐在池边很久,动也不动像个木头人般的君璧。
      看眉眼轮廓长得还可以,但脸颊微凹下巴略尖,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在她看来,可实在算不上是美男子。身上穿了件青色长衫,是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衣,怎么看都带着寒酸气。整个人坐在那里死气沉沉,看来果然是年纪大了少了些少年人的生气。
      沈钰扳着指头算算,可不是么,他比自己大了七岁呢!跟小脸嫩得一把掐得出水来的小柳儿怎么能比!
      沈钰一翻打量后,摇了摇头,不相信旁人所说,她曾经扒着君璧不肯放手还偷偷亲他?不过,也许那时他还是明艳少年,确是好看的吧。
      这样一个人,明明知道她沈钰流连烟花素爱美男,还愿意嫁进沈府做个空有名份的正夫,必然是君家败落后确实受了些苦,不想再过穷苦日子。那封要退婚的信,说不定是以退为进的手段,一旦沈家愿意履行婚约,便忙不迭的应下了条件,愿意自嫁入府。
      唔,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就是娶回来管家的,只要这件事情遂了爹娘心意,他们应该就能放自己自由了。

      这是沈钰第三次见到君璧,而君璧却在一无所知中,被沈钰嫌弃到底。

      沈家请大师拿二人生辰八字算了个好日子,婚期便被安排在了入冬后。从君璧到沣城起算,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倏忽即逝。
      这三个月间,君璧谨守规矩,几乎未出别院一步,只是着人送了许多书过来。看书之余,便练练以前跟拳师习武时所学的养气功夫,又或者在小书房里写写画画,仿佛过回了少年时仍在进学的日子。
      其间沈氏夫妇来看过几次,见他情绪安稳,每日生活有条有理,气色也渐渐好起来,便渐渐放心。
      而沈钰却是因为对“又老又丑”的君璧很是嫌弃,再也没来过。沈成也曾将她拘在府里,让她大婚前收心养性,但又哪里拘得住呢?不仅屡次三翻用各种伎俩跑出府去,被找回来时还顶撞母亲。沈成一怒之下,索性随了她去,不再拘她,只叫她大婚之日必得好好成亲。否则,便再不认她这不孝女,只叫她庶兄庶姐承了家业便是。
      沈成以前从未说过这般重话,这让沈钰知道父亲是认了真的。其实,她本就打算遂了父母心愿,与那个从小订了亲的君璧成亲的,这也是她本来就打定了主意的事。只是,两三个月的时间,让她不去看她那些妖娆的公子们,她哪里肯忍得。
      如今被沈成训了这般重话,她只得收敛了些,至少即使外出,也都至夜便归,算是让沈成稍稍心安。

      大婚之日,自沈家别院至沈府大宅,十里红妆,声势浩大,全城同庆。君璧无亲无故独身一人,婚礼所有事宜皆由沈成安排,并无异议。
      女子娶夫,不需亲迎,新郎乘花车入府。沈家车队浩荡,沿城中最大的主街而行。
      城中最大的富商家中办喜事,寻常百姓都在街边凑热闹,以期捡到不时洒落的同喜花钱,也就是主家散财祈福的铜板。聚焦的人们不时闲谈议论,猜测这有幸成为沈家嫡女正夫的男子得是怎样一副花容月貌,才能让那性喜美男的沈家小姐收了性子。
      “……说不得,不止容貌出众,还得身姿过人,否则怎能胜过掩月楼的柳倌儿!”
      “或许是床上有些本事,勾得那小姐欲罢不能吧?”
      街市百姓口无遮拦,说些不入流的话,便哄然大笑一通。
      花车之中,一身大红喜服的君璧静静听着道路两旁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的只言片语,覆面的红巾下,神情平静,却有些萧索之意。
      两个月的时间里与书为伍,闲以养心,君璧已不是初到沣城时那般憔悴,脸颊上也有了些肉,皮肤恢复了白净。如今盛装之下,又见当初风采,只是面上红巾遮住他俊朗容颜的同时,也遮去了他眼中难掩的落寞。

      进了沈府,来到正堂,三丈之外也是一身大红喜服的女子,就是他今日要嫁的妻了。在喜婆的唱和声中,君璧一步步走近,凝视着那个女子,用力的想要看清她现在的样子,却偏偏在红巾的遮挡下,只是一片朦胧。
      抬起手臂,感觉到一只绵软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凉凉的触感与记忆中那个小姑娘伸来拉他的手一模一样。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与她一起拜过天地、拜过高堂,相对而立时,再执了另一手,将她双手并握于自己向上的掌心,带着她一起互行拜礼。
      礼毕,起身,放开她的手时,感觉似乎被轻轻地反握了一下又迅疾松开。君璧有些诧异,抬眼去看时,沈钰却已退了开去,只剩面巾外影影绰绰的轮廓。
      同时,起身退了一步的沈钰觉得指端似乎还留着一丝暖暖的温度,心里在想,这个男人的手还挺暖和的……

      嫁者入洞房,娶者宴宾客。
      步入内宅,渐渐远离前堂,也远离了喧闹。

      引君璧入房的小厮婢女都退下后,房中仅剩他一人,君璧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他静静地端坐在床沿,听着前院传来隐约的喧闹声,反衬得他这里愈发地安静。高桌上一对龙凤喜烛灯花哔剥,君璧抬头去看,隔着覆面的红巾,烛光洇晕柔和,让他心神也跟着恍惚起来。
      沈家虽非高门,却是富户,在沣城除了知府大人的府邸,便属沈府的门户最为尊贵。沈家嫡女迎娶正夫算得上是沣城大事,席开百桌,不只本宅设宴款待贵宾,连沈府周边的街市,还增设了流水席,是借喜事行善之意。这么大的排场,只怕喜宴结束,是要过了子夜了。
      君璧想了想,抬手取下了红巾,打量起这间新房来。据说,这新房设在主宅的“璧园”中,是沈家家主为了君璧的到来特别辟出的园子,以君璧的名字命名,一应的布置装饰,都是新设的。旁人看来,这是沈家迎娶君璧的诚意,但君璧心里却很清楚,这是沈家家主的歉意。给他最充分的自由,给他专属自己的领地,这一切都与“夫妇”二字无关。这是给他的,不是给他们夫妇的。所以,也许以后这沈家大宅里还会有“兰园”“月园”“柳园”等等,那便也与他无关。
      身后的床铺上撒满了红枣、花生、栗子这些寓意吉祥的生果,君璧动手一粒粒捡拾干净。又见枕边放着一块叠得齐整的白巾,在满床的大红喜色中很是刺目,君璧伸手拿起看了看,苦笑一下,收进了箱笼。桌上摆了些精致的点心,君璧抚了下从早上起到现在没有进食的空空肚腹,拿起一块慢慢咀嚼,味道明明香甜,吃在嘴里却有些苦涩的滋味。
      许是早已想得透彻,君璧平静的做着这些,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吃了些点心,喝了些冷茶,安抚了肠胃,便仍回到床边静静端坐着。

      年少时,他也曾意气风发的想象过自己在未来的大喜之日,骑着高头大马迎娶那个笑颜明媚的姑娘,牵着她的手互许今生,为她取下盖头,带她共赴温柔乡。未曾想今日洞房花烛夜,他却是坐在床边静待伊人来的那个人。

      月上中天,一对龙凤喜烛已燃了过半,前院的喧闹声才渐渐止歇。廊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虽然一直端坐,却神游天外的君璧。
      “小姐当心脚下,这就到了。”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一个看起来是大丫鬟打扮的姑娘引着后面的人进了屋,紧跟着两个小厮架着烂醉如泥的沈钰。君璧见状起身上前,那丫鬟忙向他行礼道,
      “碧心见过璧公子。老爷命我等送小姐过来,服侍小姐和璧公子安寝。”
      君璧未及回话,醉得稀里糊涂、舌头都有些直的沈钰嘟囔着接口道,
      “璧公子……是哪家的……公子?让我……看看,漂……漂亮不?”一边说着,便向面前的君璧扑过来。
      君璧猝不及防下将沈钰抱了个满怀,沈钰被他接住后,却只是又嘟囔了一句“好香!”,然后就没了声音。君璧只觉身上突然一沉,沈钰像是没了骨头一样整个依在了他臂弯里。低头看去,只见她粉面桃腮带着笑意,竟是睡着了。
      “交给我便是,你们去休息吧。”君璧弯腰将沈钰整个抱起来,沈钰已经不省人事,却下意识的把脑袋依进君璧颈窝,一点也不委屈自己。
      “可是这合巹酒……”碧心有些为难。
      君璧看看怀里烂醉的人,笑了笑,“不过是形式罢了,无甚要紧,算了。”
      “是,那奴婢等退下了。”
      其实,碧心也看得出,沈钰这样子是不可能喝什么合卺酒的。醉酒的人最是难伺候,身为沈钰的贴身丫鬟,她早已领教过多次。如今这新郎愿意接手是最好不过,便顺了君璧的话,引着其余几人一并离开了。

      这是君璧第三次见到沈钰,而沈钰在不省人事中,被君璧抱上了床。

      君璧抱着她走到床边,为她脱去喜服鞋袜,用温水浸了布巾给她净面净手,盖好被子。因为醉酒的人很难睡得安稳,君璧知道她等一会儿必有反复。于是君璧自己并未上床,仍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她。
      这个醉醺醺扑进自己怀里的女子,就是那个三岁时抱着他说“我要这个哥哥”,七岁时趁他不注意数次偷香,长大后却不再待见他的姑娘。
      如果说,早前听到她说“他不能娶我,便我来娶她”的话,心中还有些欣喜,如今明了一切后,便只得无谓的一笑。她愿娶他,是为了有人替她担起操持家业的负累,她才好继续过她眠花宿柳诸事无忧的日子。至于娶回来的人,只要乖顺安静,别打扰她的生活就好。君璧苦笑,也许他合该是前世欠了她,今世必得劳心劳力还了她,所以圈圈绕绕这许多,也没能扯断这条姻缘线。至此,他终于与她践了婚约完了婚,而这件事,却似是与她无关。
      夜里沈钰果然数次迷糊中醒来,一时说口渴,一时说头痛。君璧喂她喝了蜂蜜水,再坐在她身边,让她躺在自己腿上,手指轻柔地点按头上的穴位。这般折腾了几次,沈钰出了一身的汗,贴身的衣物都湿透了。
      初冬时节,天气寒凉,君璧犹豫了一下,还是自衣柜中找出了沈钰的衣物为她更换。身为一直洁身自好的男子,初见沈钰美好的女儿身,君璧亦觉气血上涌,何况名正言顺的夫妇间行敦伦之事亦属应当。但君璧只是闭了闭眼睛压下欲念,快速帮她擦了身,换了干爽的新衣。
      三更之后,沈钰总算睡得安稳了。
      君璧这才将她移至床里,自己躺在外侧。这一整日,他也实在累得很,没力气再多想什么,就这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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