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娶君璧者非沈钰，而是沈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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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璧如今孑然一身，身无长物，辞了纪家粮铺的账房差使，整理好随身之物，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袱。
与沈忠一起骑马前往沣城，一路上风景依旧却物是人非，令君璧心中颇为酸涩。八年前来沣城拜访沈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而今再次走过同样的路，心境却已完全不同。
来到沣城后，并没有直接前往沈家，而是去了城郊沈家的别院。接下来的日子，君璧被安排暂时住在这里。因为君璧已经无亲无故，因此成亲的时候，沈家就从这里迎亲。
虽然只是别院，但宅中景致处处精致用心，看得出一直有人维护打理，并非闲置的宅邸。沈忠在沈家的身份看来不低，别院中的下人见到他都很是恭敬有礼，称他一声“忠伯”。沈忠将君璧安顿好，又交待了院中下人一些事情后，就向君璧告辞，回沈府复命。
自君璧进门起，从吃饭到安寝，一应用度，自有下人服侍周到。君璧原是大家公子，君家在京城曾盛极一时，各种礼仪排场比沈家只多不少，因此对于这种有人伺候一切的生活并不陌生。家逢巨变后，落魄无依的他也曾居于人下为人所用，心境平和，全无骄娇二气。因此，君璧虽是初来乍到，对这种如同往昔的富贵生活，既没有趾高气昂，也没有窘迫无措。对服侍他的下人温和有礼，自有一种淡然处之的气度。
晚间就寝前，君璧觉得口渴，却发现房中的水喝完了。时间已晚，不欲麻烦旁人，便自行去厨下取用。刚行至厨院，发现灶间竟还亮着灯火，走近时，却听见里面有人在交谈，而话题正与自己有关，于是停步在树影里没有上前。
“……布衣素服，长得虽然好看，却沉默呆板了些，和先前的兰公子、月公子，可差得远了！”
“是啊，我看他啊，别说跟小姐调情了，只怕被小姐拉一下手，也会脸红吧？”
“或许是小姐突然转了性子，腻烦了那些妩媚妖娆的，喜欢上了这样清淡的人？”
“不管怎样，我倒是挺喜欢这位公子的，谦和有礼，对下人也很和善。今日给他送茶点的时候，他还谢了我呢！”
“是啊，不像先前的月公子，明明也是从花楼里出来的人，倒对我们这些奴婢颐指气使的！”
“哎，你觉不觉得，这位璧公子，言行举止看起来颇不寻常，不像是穷苦家里出来的人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之前那兰公子据说是乡绅家里侍妾所出的孩子，好歹也算是富贵家里长大的，到了咱们这里也还是露怯。可这位璧公子啊，看起来倒像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气度不凡，淡然得很。”
两人正说着，一个从厨院侧门过来的婆子打断了她们。
“你们这两个丫头快别胡乱嚼舌根了，当心给人听了去，立马撵你们出去。今天来的这位不是那些个香花野草，他可是咱们将来的正经主子，是嫡小姐的正夫！忠伯已经交待了务必好好伺候，万不可怠慢了！”
“哎呀，难怪小姐突然把兰公子和月公子都送去了别处，原来是正主子要进门了……”
……
那三人一边做着明日早点的准备，一边聊着天，全不知被她们谈论的人就站在院中。
君璧立于树影中静静听着，心思越来越乱，到后来竟听而不闻，连水也未取，恍恍惚惚的回到了自己房里。
原来是这样……君璧忽然明白了为何一路上忠伯几次欲言又止。
原来，姻缘一线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沈钰早有旧爱新欢，还不止一个，只不过被与自己的婚约所束，不能迎他们进门而已。这个别院，原本是她用来安置那些小侍的所在，如今自己来了，竟是委屈了她把他们送去了别处。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娶他进门？而沈家夫妇，又为何执意要履行这婚约呢？
为情所困，先入为主，君璧整晚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而他所思所想的事，在第二天就得到了答案。
沈家夫妇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到了别院，见到君璧，一阵唏嘘。多年好友竟遇上这等变故双双早逝，身后只留下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确实叫人心疼不已。
沈成端详坐在下首的君璧，身形清瘦，垂首敛眉，神情郁郁。对比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可见家变后的艰辛。他本就知晓君璧是个品性高洁才学过人的孩子，又知道了君璧先前在京城为粮铺做账维持生计，更加感佩他年纪轻轻就自有担当。
因此，沈成从一开始就想好要将所有的事合盘托出，从未想过要隐瞒君璧。虽然这桩婚事中掺杂过多，但他从未想过要挟恩相逼，也相信以君璧的才智自会作出最好的判断和选择。
“我们夫妇二人得女艰难，不由得便对钰儿娇宠过度，如今这孩子行事荒唐，性子乖张，都是我们教女无方啊！”
沈成说起自己这个令他十分头痛的女儿，便止不住的叹气。夫妇二人自觉沈钰做下的事实在是有伤颜面，对不住从小订亲的君璧，却又不得不诚实相告。
“……诱得她尝了滋味……只好收做了通房……”
“……欺负了人家……只得由了她把人接进来……”
“……烟花巷里手段了得的小倌……像是喝了迷魂汤一般……”
“……游手好闲……未来堪忧……”
“……执掌家业……家主之位……保她衣食无忧……”
“原以为她应了婚事，是终于开了窍收了心，哪知她打的却是这样的算盘！老夫真是恨不得没生过这个闺女！”
君璧心思何等通透，纵使在他们夫妇二人闪烁其词的诉说中，也很快便拼出了事情原委。
沈钰愿意娶他进门，当然不是因为突然转了性子，而是认为这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机会。宅中有人劳心劳力操持家业，她不但不用再听唠叨，从此更可以自在逍遥了。
至于君璧，在沈钰的心里，正是那个解决问题的最佳人选。有一身本事，内可掌家外可擎业，从小订亲，名正言顺，如今落魄无依，孤身一人，不会二心，无从使坏，正好娶进门来安心为她卖命。若不是君璧那封退婚的书信，怕是她还想不到这个绝好的机会。
君璧自怀中取出那块订亲的玉佩，手指轻轻摩梭，静静不语。
遭逢巨变，人生失意，他本已认命，安心度日。然而沈钰愿娶，让他以为人生峰回路转，他仍有机会圆了从小的心愿。如今方知，他所期待的良辰美景，不过是又一场镜花水月。他自小心心念念未来将携手一生的人，却原来全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想到她美人在怀声色无边，自己曾经忍受痛苦点在身上的那个东西，仿佛成了个笑话。
他应了亲事，愿意嫁入沈家，本是以情意为先。若是夫妻相合，彼此恩爱，要他辛苦些操持家业又算得了什么。可如今……
君璧心中几经反复，只觉得柔肠百转，酸涩难当。面上虽无甚表情，心中已是碎片满腹。
沈成见他拿着玉佩默然无语，知道他正在心中计较，只怕已存了去意。沈成花了这许多心思，就是为了能留住君璧，让他入了沈府，好叫偌大的家业得以为继，而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儿，后半生也算有个依靠。若是君璧去意一定，恐怕再难找到这样的机会了。
情急之下，沈成起身，抬手欲拜，沈家夫人见状也立即起身执礼。
沈家夫妇突然的动作令君璧瞬然回神，他惊起道“使不得”，更快一步上前托住沈家夫妇抬起的手臂，止住他们行礼的动作，自己却缓缓跪了下去。
“伯父伯母万勿如此，折煞君璧！伯父伯母实言相告，并无欺瞒，此间种种，君璧已经都明了了。”君璧抬起头，举起手中的玉佩，“这玉佩所结的婚约，原是父母所订，钰儿不喜，也不怪她。君璧确然曾有期许，但既然钰儿无意，我也会放下。伯父伯母为了女儿的一翻苦心，君璧了然。家父曾言，沈伯父是异姓兄弟，要君璧今后事若至亲。如今君璧双亲已逝，便遵父母遗命，将沈家长辈当作亲人。如今二老不但接纳我这落魄之人，许我长房正夫之位，授我沈氏执业之权，且许我入府后仍用君姓。君璧不是不知感恩之人，自会完成伯父伯母的意愿，与钰儿成亲，操持家业。纵使她心中另有所属，君璧亦会承诺保她一世无忧。”
君璧稍稍后退，郑重叩拜，然后抬头看着沈氏夫妇道：
“君璧知道，娶君璧者，非沈钰，而是沈家。”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娶君璧者非沈钰，而是沈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