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你的“喜欢”可都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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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大人派人来向君璧通报案情时，还未能查清全部情况。但当君璧听到幕后主使姓“詹”，却立时起了疑虑。
又过了两日，案情有重大突破。根据小喽啰的供述，在一处地下赌档抓住了两个青羊寨里的小头目，供出了幕后主使的名字——詹添寿。
君璧的记性很好，纵使是不相干的人，只须曾经有过一星半点的交集，也会留下印象。沈钰纳侍时，为了让她心安，君璧特意为兰、月两位公子在各自园中办了喜宴，好让他们的家人可以前来吃杯喜酒。君璧记得兰公子的詹家三位哥哥，分别叫做添福、添禄和添寿。沣城虽大，但这样同名同姓，会是巧合吗？
君璧知道此事干系重大，遂不动声色，既未告知官府，也未告知沈钰，只是静候结果。唯一让他心存疑虑的是，兰园中那位公子，是否牵涉其中？
还未等到进一步的调查结果出来，让他心存疑虑的兰公子却先有了动作。
当门外通禀兰公子前来探望之时，君璧正倚在软榻上翻阅一本账册。听闻通禀，君璧合上账册想了想，才抬起头来吩咐请兰公子至书房稍候。
这几日来，君璧以腿伤行动不便，夜间有时需要沈壮服侍，而沈钰留宿不太方便为由，将沈钰“请”回了莲漪园。此刻时辰尚早，每日都会来璧园“报到”的沈钰尚未露面。于是当君璧来到书房，兰公子躬身施礼时偷眼往他身后看去，却没有沈钰的身影，明显有些失望。君璧点头回礼，并没有忽略兰公子略显紧张的神情，却未置一词，拄着拐杖走到软椅旁坐下，才抬头看他道，“兰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随后进来的沈壮为两人奉茶，同时将一本账册放在了君璧手边，正是兰公子到来之前，君璧正在翻阅的那一本。
兰公子是第一次进入璧园，君璧的书房与兰园、月园截然不同，严谨规整的气质让他不由有些拘谨。兰公子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视线扫过君璧放在一边的拐杖，道，“大公子受伤，朔兰本该早些来探望，又恐搅扰了静养，望大公子勿怪！”
君璧笑了笑，“怎么会？有劳朔兰记挂。”
“如今看到大公子精神尚嘉，令人安心不少。想是很快便能恢复？”
君璧点点头，“皆是外伤，不甚打紧。”
“那就好……”，兰公子迟疑了一下，又道，“……听说大公子是在城郊遭山匪袭劫，官府已然在侦办，可有什么进展么？”
君璧想了想才道，“因事涉匪患，已非普通治安案件，知府大人动用了官兵剿匪。肃清匪患尚需时日，但却查知城中有人与匪徒勾结，我遇袭并非偶然。”
案情尚未调查出结果，本不该让无关之人知晓进展。君璧刻意未告知全部实情，只捡了紧要的部分略提。
“勾……勾结？”兰公子的脸色瞬间发白，“竟……竟会有这样的事？”纵使他竭尽全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神色中的紧张却是无法掩饰的。
君璧看他一眼，接着道，“而且，此次劫案，钱财不过其次。设若真的让他们得逞，只怕沈府会人财两空。”
“啊！”兰公子这声惊讶倒不似作假，“万幸……万幸……”
君璧淡笑道，“确实万幸。案子已经初露眉目，想来年前应该可以水落石出。”
兰公子此刻心中惊涛骇浪，只轻轻附和了一声，不敢抬头，生怕自己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君璧见状已是心中有数，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时近年关，前些日子忙着在外奔波，未曾多放心思在府中。好在如今各个商号、庄子的事情也都差不多结了，我最近在府中养伤，便顺道看看今年各园子里的开支用度，也好在年前添补短缺。兰园可有什么需要添补的？”
兰公子闻言连忙回应，“谢大公子关心，我那里一应吃穿用度都齐备，无需添置什么。”
君璧未及回应，却听门外有人接话道，“我那里倒是缺一些纸张笔墨，需要一大笔银子。”话音未落，沈钰已掀帘进来，目光落在君璧受伤的腿上，一边走近一边有些不悦道，“田大夫要你尽量把腿放平，以免伤口裂开。”
君璧笑道，“我有数，不妨事的。”
兰公子在沈钰进门时便立刻起了身，却见沈钰整个心思都在君璧处，于是轻轻唤了一声，“小钰。”
沈钰闻声转过身，“朔兰来看望君璧吗？”
“是，见大公子无甚大碍，已是心安。朔兰也该告辞了。”兰公子背上早已生了几层冷汗。原本盼着沈钰在此，好趁机提醒多日未去过兰园的沈钰记得自己的存在，可现在沈钰出现了，他却只想借机离开。
沈钰本就最怕同时面对君璧和她的小侍，兰公子要走，她正求之不得，自然马上点头。
兰公子离去的神态，几乎是落荒而逃。君璧此时已经很确定，詹朔兰即使没有参与劫案，也至少是知情的，只不知道，他到底做过什么。
沈钰因全不知情，并未察觉什么异常，在君璧身旁坐下，看到他手边那本账册封面上「沈府账册-丙申年通册」的字样，便随手拿起翻看，一边接着前面的话题道，“我每月的支出用度可算多？近来总觉得私房钱不够用呢。”
君璧闻言失笑，“府中何时曾短过大小姐的用度？但有所需，叫账房支了银子给你送去便是，难道张先生竟会拒绝不成？”
“那倒没有，只是……”
许是兰公子刚刚离开，令沈钰忽然又想起前次因兰公子替其兄借钱而起的小风波。那时她与君璧还不似现在这般亲近，因此要为了兰公子向君璧开口，令她颇感为难。但如今在她心里，君璧是可以放心依赖和信任的人，此事便不再那么难以启齿。再加上望月离开时对她所说的那一翻恳言，也让她很是感慨自己曾经不知人间疾苦，从未真正关心过身边的人。此时想来，朔兰替兄长借钱，必然也是十分为难之下舍了自尊才艰难向她开口的，也难怪当她有所质疑时，朔兰会那般反应激烈。
想到这里，沈钰接着道，“只是我先前借过几次钱给朔兰的兄长，都是从自己私房钱里支取的。”
“哦？”君璧立刻敏感地察觉到问题，“朔兰直接向你借的？可知他兄长要钱何用？”
“据说是詹家油坊近来经营不善，需要银两周转。前几次数目不大，我便直接给了。后来有一次所需数额大些，我一时拿不出，便需去账房支取……”沈钰说到这里，微微噘嘴看向君璧，“我知道若是向账房一次支取那么大一笔银子，你必然会知晓……”
君璧见沈钰吞吞吐吐，诧异道，“因为怕我知道，所以后来没有借？”君璧已然看过账册，知道沈钰并没有支取过大笔的银两。
沈钰摇头，“我本意也不是不肯借，只是想先问清楚他兄长要这么大笔的银两究竟作何用途。若说是为了油坊周转，先前借的几笔银子应该够用才对。”
君璧点头道，“确实应当如此。后来呢？”
沈钰叹了口气，“许是我多问了几句，让朔兰有些尴尬，他顶撞了几句，我又有些生气，然后……然后我就一气之下跑出去了……”
君璧立时明了，“原来你那一场病，是因此而起。”
沈钰很是无奈的点点头，自觉有些丢脸。抬头去看君璧时，却见他蹙着眉头似在深思。
“在想什么？”沈钰好奇道。
“我在想，他向你开口借钱，必然也是十分为难之举。既然现下我已知情，他家中若真有困难，也并非不能相帮。”君璧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却已舒展开来。
沈钰闻言不由有些惭愧，君璧果然是善良体贴的人。他乍闻此事，便顺理成章地想到朔兰开口借钱的为难，而自己当时却全没在意。现在想来，那时朔兰竟会那般顶撞她，确然不是什么恃宠而骄，而是恼羞成怒。
“嗯，既然如此，此事能否拜托君璧？朔兰他……也是个可怜人。”沈钰叹息道。
“好，我会派人去了解一下詹家的情况，若确然是经营中需要资金周转，我自然会帮衬一二。”
君璧没有想到会突然得知这样一段隐情。詹家油坊周转困难，詹添寿嗜赌涉匪，詹朔兰多次向沈钰借钱。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让君璧串起了一个可能的脉络。但他始终有一点想不通，那就是詹朔兰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君璧由此想起沈钰那晚曾经告诉过他与兰公子相识前后的事，也曾让他心生疑问。
按理说，詹朔兰在家中不受父兄待见，地位有如奴仆，后来又被强塞给沈钰做外室以换取银两，如同被卖给了沈家。这样的身世经历，詹朔兰对詹家应该没什么深情厚义。以小侍的身份进了沈府后，他完全可以从此与詹家断绝关系。即使他为了自己的母亲仍与詹家有联系，也断没有道理为了詹家兄长做出危害沈府之事。毕竟，现在沈府才是他安身立命之所。那么，詹朔兰又为何会多次为其兄向沈钰借钱呢？他真的会关心詹家油坊经营不善？这一连串的疑问想下去，令他又想起沈钰曾向他讲述过詹朔兰被父兄送到沈府逼亲时，他原本是不愿的，后来被兄长威胁后，又很快便同意了。君璧那时就曾略略觉得有些不合情理之处，现在想来更加觉得古怪。
君璧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便将调查油坊经营的事情变成了调查詹家的情况，交给了得力的手下去做。
詹家油坊因经营多年，在沣城西市祥和里一片尚算小有名气。寻常百姓对于街坊邻里的家长里短，通常比他们自己以为的要所知更多。有心人只需花些时间稍用技巧多打探几天，便能知道许多各家不欲人知的隐秘。而像詹家这样故事特别多的人家，更是容易成为闲谈八卦中最爱讲起的部分。于是，没过几日，詹家的情况便被汇集起来呈在了君璧的案头，而那些曾让他想不透的疑问，也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然而当君璧看完了这些隐情，不但没有知晓了答案的解脱感，反而更加忧虑。因为，这答案会伤到的人，恐怕是沈钰。
“君璧，这间铺子的账册有问题吗？这一页你已经看了很久了。”沈钰坐在君璧对面，托着腮好奇地问，她觉得君璧刚才似乎是在发呆。
“哦，没有，我是在想别的事情。”回过神的君璧合上账册，轻轻摇了摇头。
“整日价看这些东西，头也晕了。你每天都这样写写算算，不会烦么？”
君璧笑笑道，“钰儿喜欢画画，就算每天画也不会烦。与此同理，我也不会烦。”
沈钰皱了皱鼻子，不以为然道，“那怎能一样？画笔由心，千变万化，每一幅画都不同。可你看的那些，甚为枯燥乏味。”
君璧摇头道，“算术虽然不过是加减乘除，但用于账目中，要看的却不仅仅是数目本身的变化而已。同样的进出项目，逐日、逐月乃至逐年，都会有不同的高低起伏。以这样的方式来看账目，便可知晓盈亏、预测趋势。其中亦有变化万千，并不枯燥。”
沈钰认真的想了想，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术业有专攻，各人技不同。反正我是看不懂的。当年爹爹为了让我用心学习这些东西，狠心对我用家法，我哭去了半条命，也还是没能如他所愿。”
“岳父大人曾对你用过家法？！”君璧吃惊不已。沈成虽然时常对沈钰黑脸，但对沈钰这个唯一的嫡女是疼到骨子里去的，竟然舍得用家法打她，倒真是令君璧意外。
沈钰吐了下舌头，嬉皮笑脸道，“爹爹怕也是被我气得没法子了，其实没打几下，我便委屈得哭晕过去，反倒把他吓得够呛，还被我娘埋怨了好久。他打我一顿，不但没能如愿让我「成器」，反而把我打出了家门。后来，我就成了爹爹口中的「孽障」了。”
君璧笑道，“岳父大人望你能继承家业，只是太过急躁了些，而你志不在此，也非打骂就能改变的事。”
“是啊，所以爹爹怕是恨不得你才是他亲儿子！若不是我娶了你回来，只怕现在已经被爹爹赶出家门了。”沈钰愤愤地说。
君璧闻言，笑容淡了些，垂眸掩去心思。虽然他早就已经接受了自己嫁入沈府的实质只是做一个名为嫡女正夫、实为掌管家业的管家，但在他心里，与沈钰结为夫妻的事实仍是支撑着他的最大动力。他谨守着沈钰那犹如戏言般的誓言坚强度日，但在听到沈钰对于娶他这件事无谓的态度时，仍会心中疼痛。
君璧忽然间的安静，令沈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才的无心之语恐怕伤到了君璧。沈钰立刻有些慌张，她想解释那不是她的本意，却又无从开口。因为当初跟爹爹说她愿娶君璧的时候，她的确就是那样想的，把君璧当成一个帮她扛起家业重担的劳力，好成全自己的逍遥快活。
沈钰讷讷开口，却语不成句，“我……我不是……那个……君璧……”
君璧抬起头对她笑笑，没说什么，转而向外面道，“沈壮，添些茶水！”
沈钰知道君璧是为了避免尴尬才唤沈壮添茶缓解气氛，但她也知道如果这个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结不解开的话，她永远也没资格喜欢君璧。
于是她突然站起身来，下意识冲外面大叫道，“沈壮，不许进来！”
君璧诧异地抬头看沈钰，还未及开口就被她冲过来居高临下的吻住，一时愣怔，竟全无反应。沈钰于是攻城掠地，得寸进尺深吻起来。一个经验丰富着意进攻，一个头脑空白无心防守，自然一切都随了沈钰心意，任她亲了个心满意足。
直到君璧觉得呼吸困难终于微微挣扎起来，沈钰才放开他，却又把脸埋在他颈窝，兀自喘息。君璧被沈钰这突如其来的深吻弄得脑中一片空白，便任由她这样抱着，一时无语。
两人都沉默着，屋外的沈壮很是莫名其妙，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小姐、公子，可还要添茶吗？”
回过神的君璧连忙应道，“暂时不必了。”
沈钰闻言轻松了些，便仍伏在君璧肩上，轻声在他耳边道，“君璧，我喜欢你！”
君璧没有出声。
感觉到君璧的身体突然的僵硬，沈钰自知唐突，想要看着他，却又没有勇气正视他，只好在他耳边急切地继续道，“我真的喜欢你！我知道我做过很多对不起你、令你难堪的事，哪怕道歉也没用。我其实早就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从说要娶你那天开始就一步错、步步错，到后来，我想改正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君璧，你能原谅我吗？要是我从现在开始改正，你会喜欢我吗？”
君璧几乎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话，沈钰认真地对他说“我喜欢你！”
他从十岁起就放在心上的这个姑娘，终于在今天对他说喜欢他！
可是，这“喜欢”来得如此轻率，如同她三岁时说“我要这个哥哥”，还是那般孩子气。
原谅她？要原谅她什么呢？花天酒地还是拈花惹草？流连花楼还是外院纳侍？在他还未入了她眼时，她先看上了别的男人？在他还未入了她心时，她先喜欢了别的男子？
君璧心里苦笑，这哪里是原不原谅的事呢？他若不是她心里的人，她做什么，都与他无关啊。
正如他自己心中那份对沈钰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情意，也不过是他自己的事。
他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她身边，关心她、爱护她，为她排忧解难，为她遮风挡雨，如亲人如友人都好，却不愿因此让沈钰在懵懂中将对他的依赖当作是爱。
他当然渴望自己的情意能得到回应，但他要的是真正懂得彼此心意的倾心相爱，而不是在心慌意乱时随意抓住的温暖误以为是爱，那只会辜负了自己心中这份深藏了许久的情意。
对此，他并不愿委屈自己。
君璧抬手扶起沈钰，见她脸颊犹带泪痕，用衣袖帮她拭了拭，然后轻轻笑起来，“你这眼泪未免太霸道，每次都抢在我这个应该流泪的人之前先掉下来。”
沈钰愣了一下，才想起她要纳侍时，君璧也曾帮她擦去眼泪，戏言他自己才是最该哭的“旧人”。
君璧看着沈钰温言道，“钰儿无须为了怕我难过就急着表达什么，”沈钰闻言立刻起急想要辩白，却被君璧按住了唇。君璧微笑，接着道，“我说过，我是你的夫君，总会在你身边的，这不会改变。你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地分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望月也好、朔兰也罢，都是你喜欢的人，但那样的喜欢，与你现在所说的喜欢，可是一样的么？”
沈钰彻底愣住，君璧所问，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她只知道，君璧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推开她，君璧就站在那里，触得到，却抱不牢。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十九）你的“喜欢”可都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