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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她对我不喜,我不扰她便是 ...


  •   三处园子全部竣工那日,君璧前往查验,在莲漪园里盘桓了一会儿。
      莲漪园的名字,据说是沈钰十岁那年自己取的,因园中有一池碧荷,是沈钰极爱的小景。虽然沈钰如今几乎不在这里住,但往年的旧物都仍在原处。君璧细细看过每一间屋子,尤其在书房里停留了很久。
      书房里的陈设摆件,都还带着稚气,但数个画缸里的卷轴之多,却又完全不似孩子的书房。君璧很有耐心的一幅幅打开来看,虽然他不是书画大家,也能看得出这些书画作品很有底蕴。几个画缸中的画轴应是按所作时间分类,君璧先看的是最近的作品,及至看到最早的那些,画中明显稚气的笔触,让他不禁莞尔,立刻回想起沈钰三岁时在他书房里画的那些圆圈和墨团,笑容中不觉便带出些宠溺。
      收起画轴放回原处,君璧亦收起了笑容。看来柳依所说沈钰沉迷书画,所言非虚,但为何未见沈钰继续作画呢?
      君璧一边想着,慢慢走出了莲漪园,正要进入兰园时,却迎面碰上了刚好出来的沈钰。

      “呃,你来了。”多日未见君璧,乍然相遇,沈钰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嗯,今日竣工,我来查验。钰儿已看过了?可有不满意的地方?”
      君璧倒是自然得多,看着沈钰明显有些窘迫的神色,微微一笑,神态温柔。
      “唔……很好啊,都很好。”沈钰只想快点离开,“那个,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沈钰说完抬腿就走,堪堪走了两步,到了君璧身旁,却听君璧道,
      “钰儿,岳父要我同你商议纳侍的日子。”
      沈钰整个人僵在原地。她实在不想和君璧讨论有关纳侍的一切话题,可是偏偏这些事情都要由君璧安排,逃也逃不开。
      沈钰僵直的转回身,也不抬头,“那个啊,你看着办吧。”
      “我看着办?”君璧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要纳侍的人是钰儿,先前拼着受伤才争来的,怎么如今倒不甚在意的样子?”
      沈钰闻言,原本紧绷的肩背松了下来,踌躇片刻,想着这事情迟早还是要跟君璧讲的,一直躲着也没用,于是转过身来,慢吞吞道,
      “虽然早前就应过他们,但本来是不急的,”沈钰并不看君璧,低着头挠了挠鼻梁,“月前掩月楼的事,外面都传……嗯,说你是妒夫……不许小侍进门……”
      沈钰说到这里,有些心虚的抬头快速看了一眼君璧。
      君璧倒没什么反应,仍是微微笑着在听。
      沈钰便继续道,“……他们本就出身不好,没名没份住在外面,很是被人瞧不起。我不在的时候,连仆役也……”
      君璧听到这里,了然的点了点头。沈钰却并没有停下,接着道,
      “我原本没想这么快就……就接他们进门的……但那天朔兰的家人说了些难听的话,他很伤心……所以我才……”
      所以不忍心他们受委屈,又不好意思对君璧提,于是就用自伤的法子想让沈成心软。只是没想到,沈成倒是心软了,可还是因为君璧劝慰之故。且无论怎么绕,纳侍这件事,终究是绕不过君璧这个正夫的。
      沈钰虽然被其父斥为顽劣不堪,但她其实只是生性自由散漫,无心继承家业,并不是真的如别家纨绔子弟那般不晓事理。
      且不说君璧在成亲后着实用心地打理着沈府家业,完全值得受到尊重,就算他真如别家夫侍那样只是娶回来服侍妻主的,全无错处的情况下,也断没有在成亲未满一年之时又纳新人入府的道理。早前纵使全沣城的人都知道沈家大小姐娶了正夫却很少回府,市井间茶余饭后的八卦也不过是说她素来风流,娶了正夫仍不收心。然而这么快便给两位小侍抬了名份接进府来,无异于正式对外宣布君璧这个正夫不受待见。虽然这并不能撼动君璧掌家的地位,但谁会不在意颜面呢?

      沈钰知道自己有许多的不应该,可是……她毕竟已然做了。
      于是,想躲着君璧……可惜,躲不过去。
      于是,想向他道歉……可是,开不了口。

      君璧看着沈钰低垂的脑袋露出的发顶心,一时竟有些冲动想抬手去摸摸她的头,好叫她知晓他懂得她并非故意在大婚未满一年之时就要纳侍,但终究是忍住了。
      其实君璧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是否怨着沈钰。虽然他已经无数次说服自己接受现在的宿命,却无法让自己不去在意沈钰。看到她倔强跪着的样子,就会心疼,看到她歉意愧疚的样子,就会心软。罢了,无非是成全她的喜欢,索性把自己摘出来,便可换个皆大欢喜。
      君璧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便尽早吧,我会请人看一个最近的好日子。虽说纳侍不宴客,但钰儿若想让他们开心,也可以请了他们的家人,就在自己园子里吃个喜宴。钰儿还有什么其它要求,也尽可对我说。”
      沈钰自己还全没想过这些事,没想到君璧竟已想得如此周到,心里不知怎么就又有些酸酸胀胀的感觉。她慢慢抬起头,乌黑的眼珠水润润的看着君璧,不说话,却是明明白白感激的意思,叫君璧心中一软,终于忍不住抬起手凑上她的脸颊,刚好将一颗溢出眼眶的泪珠接住。
      君璧温柔地对她笑笑,温言逗她道,“新人进门,我这旧人还没哭,你这得享齐人之福的,怎么倒掉起金豆来?”
      沈钰当即破涕为笑,十分不好意思。她看着君璧的笑容,有些迷惑,或许是君璧的声音太温柔,她怎么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呢?
      看着她微笑的君璧心中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想把沈钰的解释和眼泪,当作是她不愿让自己为难和伤心的意思,却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自作多情,只得把这丝情绪团一团握一握,如同以往一样,压进心底最深处的角落。

      君璧果然选了一个最近的日子,七日后就将朔兰、望月两位公子接进了沈府,并分别在兰园和月园中摆了喜宴,允他们家人前来相聚。沈成作为沈府的大家主,纳侍这样的事,他是不需露面的。而君璧身为沈钰的正夫,却需受了两位公子的礼,喝了他们敬的茶。

      自从刚到沣城的第一天,在沈府别院里无意中听到下人说起这两位公子,君璧便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后来沈钰公开长宿外院,外间闲言碎语中常拿他与那两位公子比较,多少也传到过他的耳中。但他从未刻意过问过两位公子的事情,或许是因为私心里也并不想让自己心生烦恼吧。
      直到今日,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颇受沈钰宠爱的两位公子,难说自己心里全无介意,只是接过他们敬上的茶时,心中是有些凄凉的。

      兰公子出身于小富人家,虽是侍妾所出的庶子,但如今入了沈府得了名份,其家人仍是欢喜不已。父母未至,三位兄长却是都到了。
      兰公子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水红色的喜服穿在身上,衬得整个人娇艳妩媚。敬茶时低垂了眉眼,更显得十分乖顺。
      君璧接过茶来略沾了沾唇,然后从沈壮手中接过备好的红包递给兰公子。兰公子双手接了红包,施礼致谢但并未抬头,君璧余光却看见他那几位兄长脸上喜形于色的贪婪。
      君璧年少就开始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于识人一道更是颇有心得。兰公子家人见到沈府奢华后眼中流露出的贪婪和羡艳,在君璧眼中如同明火执仗;此时又见他们如此神态,君璧心中暗暗摇头,只怕兰公子这几位兄长绝非善类。

      月公子家贫,父母早年间为了抚养他的弟弟妹妹,将他卖至青楼,其实算是早已断了情分。但他心疼弟妹年幼,仍是不时接济家人。如今总算熬出了头,当年的辛酸也不欲再提。席间两位老人略显拘谨,两个年少的弟妹倒还与哥哥亲近。虽不热闹,也算和气。
      月公子并没有兰公子那样天生的美貌,但或许毕竟是掩月楼中教养过的,眉梢眼角有别样的情致。说是风情,却又有些看破世事的冷漠。
      君璧离开月园时,眼角瞥见那红包被月公子塞进了妹妹怀里,可见月公子是被父母冷了心。

      今日的好日子毕竟不是君璧的,因此他完成了身为正夫该走的过场,便向沈钰告退,带着沈壮回了璧园。
      君璧告退时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处理完了一件普通的商铺事务一般。
      沈钰看着君璧离开的背影,竟然有些留恋。身后虽然红灯高照,有佳人相候,她却不知怎的,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及至宴毕,两园中的家人都告辞离开,沈钰才想起一个问题。两房小侍同一天进门,沈钰竟没想过晚间该何去何从。踌躇半天,最后干脆对两边都说,今日忙了一整天太累了,大家都早点休息,于是她便自己回了莲漪园。
      时已夏末,园中池塘的荷花早已开尽了,只余一池清风中摇曳的荷叶,绿油油一片。时辰尚早,沈钰坐在池边的凉亭里,呆呆地看着一池荷叶,心里空落落的。以前,每当她觉得烦闷时,便会去掩月楼找柳依,或烹茶或畅饮,尽兴开怀,什么烦心事都会被抛到脑后。现在柳依走了,她虽替他高兴,却很为自己哀伤。
      想到柳依,便又不由得想起从掩月楼回来那夜,朦胧中与君璧的亲热,这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满脑子都是君璧的样子。他帮她拭去眼泪,他为她擦药,他抱她上床,他为她穿衣穿鞋……还有他闭着眼睛时长长的眼睫,他对她微笑时微弯的嘴角,他执起她手时温暖的手掌,他抱着她时贴近的颈项……
      当沈钰发现自己竟然满脑子都在想君璧时,几乎吓了自己一跳。
      沈钰回想自从君璧嫁入沈府后的点点滴滴,发现他其实早已改变了她原先对他的印象。他或许的确曾为了荣华富贵而甘愿为人夫侍嫁入沈府,但他入府后操持家业的辛苦和成果绝对对得起沈府给他的这份尊贵。他对自己在外花天酒地从未约束过,可一旦需要他帮忙却从未拒绝,且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都尽心尽力,全无作假。这林林总总的事情,沈钰发现竟然挑不出他的错来。
      一直想着君璧的事情,沈钰突然莫明地就想看看他。想着时辰尚早,君璧应该还未就寝,便跳起来去了璧园。

      君璧的确还没休息,这几日忙于打点沈钰纳侍之事,商号里的事便搁置了些。回到璧园后,便直接进了书房着手处理。
      沈壮伺候着笔墨茶水,在一边撅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君璧抬头去拿茶杯时,看到沈壮这副表情,不由好笑道,“谁得罪了我的伺墨大将,怎的嘴巴撅这么高?”
      沈壮同君璧一向没大没小惯了,也不掩饰不满的口气,“公子进府还不满一年呢,这就一下子纳了两个小侍进来,前前后后的那许多事,还都要让公子劳心劳力。小姐使唤起公子来,可真是顺手得很。”
      君璧没想到沈壮竟是在为他打抱不平,笑笑说,“身为正夫,又掌着家,这些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并无不妥。”
      “可是,外面那些人说的可难听了!先前说公子善妒容不下小侍也就罢了,如今接了人进来,却又说公子被小姐嫌弃,留不住小姐的心,才同意纳侍,想把人圈进府里好下手整治。公子,你可得有多冤啊!”沈壮越说越气,连手中的墨条都扔下了。
      君璧向来不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这种说法,也是第一次听到,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又有些好笑,“整治?当然不至于。今日得见,两位公子的确都是好颜色,也难怪钰儿喜欢。既然喜欢,无论府内府外,心是拦不住的。我只愿彼此相安无事,怎会刻意找他们麻烦。但我同意钰儿纳侍入府,倒确实是有私心的。”
      沈壮闻言奇道,“私心?他们进门,难道对公子有什么好处?”
      君璧喝了口茶,倒是很有耐心地温言解释道,“不是对我,是对沈府有好处,一举多得,皆大欢喜。一则,他们在府外,钰儿便长期外宿。虽然别院里也有仆役服侍,但总不如住在府里照应得周到。二则,岳父母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其实很是记挂这唯一的嫡女。就算随扈不时通传近况,哪比得上亲眼看到来得安心?三则,钰儿在府中有两位美侍陪伴,或许对那些风月之所也能少些流连。至于我……”
      君璧话音顿了一下,垂下眼眸道,“府中诸位安宁,我这个掌家的,自然也少些烦扰牵挂。”
      沈壮却有些起急,“可是公子才是大小姐从小订下婚约又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夫啊,难不成大小姐就把你当成个管家来看待?!”
      君璧一时无声,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钰儿对我不喜,我不扰她,也便是了……”
      声音低沉下去,似沉没在一声叹息中。

      房中主仆二人自然想不到沈钰纳侍的当晚,不在小侍房中温存,却跑到璧园来,自然也不知道这一翻话,完完整整地被站在廊下的沈钰听了去。她本是突然兴起,想来看看君璧,并谢谢他对今日喜事的尽心安排,却无意中听到君璧这翻安排背后的用心,心中酸胀的感觉又起,竟很想对君璧说,她并没有对他不喜。可想想自己所作所为,又实在配不上这句话,刚才心中有些类似沸腾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熄了。心中辗转一翻,终是迈不开腿进去房中,只得苦着脸,又慢慢走回了莲漪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她对我不喜,我不扰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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