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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月渡村(2) ...

  •   现在是阴历七月十三,距离月渡村的祭祀还有整整两天。

      在这个地方待的越久,喻宁心里的疑惑越多。起初,他以为这仅仅只是一个与时代脱轨的村落,渐渐地,他在其中发现了许多耐人寻味的不合理之处。

      譬如他现在所在的陆宅,虽说长子陆方已经死了一年有余,但是喻宁在偌大的陆宅内,却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关于他生活的痕迹。

      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有人刻意地消灭。否则,一位在陆家从小生长到大的人物,一定会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这个人曾生活的记录。一件遗落的衣物、一本上学时漫不经心记载的笔记、或是一道因顽皮捣蛋而制造的破坏的痕迹。

      但是这些喻宁通通没有发现。陆家干干净净得仿佛从来没有过陆方的存在。

      甚至陆家人的态度也很反常,照理说,天大的悲痛莫过于母亲丧子,短短一年的时间,陆母却恍若已经完完全全从当年剧烈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喻宁大着胆子尝试了几次,假装不经意地向陆母提起他那个不幸的大哥,眼角却偷偷瞥着陆母的反应。

      陆母神色未变,只是一反寻常用平淡的语调回答道:“过去的事别再提了,让他安心地走吧。”

      喻宁觉得这里从头到尾明目张胆地透露着一股不对劲的意味,但是他却不知道应当从何查起。

      于是,他决定先从年少无知软弱好欺的陆佑下手。

      喻宁嘿嘿一笑,冲陆佑的方向喊道:“陆小子,过来!”

      陆佑不情不愿地踱步上前,显然还对之前的茬记恨在心,没好气地哼哼道:“怎么了啊?”

      “回答几个问题,哥就带你出去转转。”喻宁诱哄道。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陆佑的眼里突然有了飞扬的神采,忙不迭应声道:“好好,不许反悔!”语毕,仿佛又怕不够热情,小鸡啄米似得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喻宁下巴一眼,眼神若有似我地飘向后山,道:“喏,那里你上去过吗?”

      “没呢。”陆佑摇了摇头,十分遗憾地说道:“妈不让我上那玩。她说后山很危险,如果我偷摸上去很有可能——”他噤了声,右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两条眉毛都耷拉了下来。

      “怎么个危险了?”

      “打从我一出落地开始,好像就一直被人在耳边叮嘱说‘后山危险,千万不能上去’。”陆佑摸了摸后脑,道:“所以我从来没有上去看过它是什么样子。”

      喻宁若有所思,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害怕被人发现似得,伸长脖子快速地扫描一圈四周,而后低下头凑在陆佑的耳边神神秘秘地问:“那你知道大哥的事吗?”

      “知道。”陆佑神色未变。

      “发现大哥尸体的人,叫陆飞。和我年纪差不多,算是一块儿长大的哥们。”陆佑双腿一屈,支着下巴,胳膊肘撑在膝头。

      “我还知道他并不是意外上山的。”陆佑眉毛一挑,道:“在此之前,原本他是约我一并上后山的。陆飞说后山上有间神庙,他想去看看山上的天神。”

      “哟,你小子耐得住不去折腾折腾?”

      陆佑翻了个白眼,对这位哥哥的智商感到十分惋惜:“可是我没什么想要的啊。”

      “嗯?怎么说?”

      陆佑道:“陆飞说天神这么照拂我们村子,倘若抱持着心愿去拜见它,一定也会有求必应的。”

      喻宁问:“哦?他有什么心愿?”

      “我怎么会知道!说出来就不灵的!”陆佑气急败坏地说。

      喻宁也有些好奇,问道:“那他最后见到天神庙了吗?”

      “没有,他刚上后山就发现了倒在树下的大哥的尸体,被吓得不轻,一路扯着嗓子跑回来的,这阵仗我在家里都听见了。”陆佑一脸不屑地说道,仿佛在无形地嘲笑。

      喻宁敲了敲他的头,道:“你小子怎么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陆佑奇怪地盯着他:“我们不一直是这样的吗?陆家祖上说,生死俱是天命,朝暮轮回,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喻宁沉默了。

      他发现月渡村的人,对生与死的观念,似乎并不如现世那么执拗。相信着生死俱是天神的恩赐,死者往生,如天道轮回,运行有常,生者也不沉湎悲痛。

      他们视生死宛如云雾,没有明确的终点,没有强烈的目的,没有非黑即白的界限。一切都是天神的恩赐,纯粹又盲目。

      喻宁暂且不能适应他们的世界观,只是无谓地耸了耸肩。

      他刚从情感丰沛如常驻的雨水一般的现世而来,习惯了自由自在酣畅淋漓地诠释。欣喜即大笑,悲伤就痛哭。还不能理解他们淡薄的没有羁绊的世界,仿佛风一吹就要飘散了。

      在此之前,喻宁打算先去一趟后山。

      听陆佑说,后山并不是完全无人涉足的,每逢清晨和傍晚,住在村北的成老爷子都要上山去砍伐一些薪木供给厨灶。喻宁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从家里拿了一柄精悍短小的镰刀别在腰间,贴着墙根鬼鬼祟祟地蹭出家门,远远地和陆母告一声“今天晚点回家吃饭”,就一溜烟似得跑了出去。

      成老爷子年近六十,身体却仍然硬朗,每天坚持着上山劳作。他家住在村的最北边,是月渡村地势最高的一户人家,也是毗邻着山脉的一家。因而每天待在山中的时间,比待在月渡村力量溜达的时间还要多,可以说没人比他更熟悉山中的地势了。

      喻宁花了一小会时间就寻到了成老爷子家,简单的灰瓦白房,房子附近调皮地散养着几只土鸡,它们看上去似乎也不惧人,从喻宁身边趾高气昂地路过,脚步端得像个大爷。

      与村子正中密密麻麻地建筑不同,这附近只有寥寥可数的两三家,反倒是树木长得愈发繁茂。

      喻宁斜倚着不远处的一棵古树,树干足有二人合抱那么粗,结结实实地把他挡在身后。

      一直等到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太阳躲藏进了云层的背后,才看见成老爷子不缓不急的身影。他嘴里叼着根粗制的土烟,仅仅用纸草草卷住了烟叶,头上顶着个黄色的草编帽,提着柄比喻宁手里大了一倍有余镰刀,刀身满是斑驳的痕迹,却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彰显着它的锋利。

      喻宁立马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为了避免暴露,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步子都不敢落结实了。

      不过成老爷子年纪虽大,脚步却是十分利落,喻宁有时候甚至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只见成老爷子轻车熟路地摸进了一条上前山的小道,因为前山村民活动频繁,每个人基本都沿着前人行走的痕迹,附近的植被也踩踏得硬生生退化出一条供两人并肩可行的道路。

      前山路短,以低矮的林木为主,树木之间的间隔与比较大,阳光甚至可以穿过枝叶洒向喻宁的脚面。散养的鸡鸭比比皆是,偶尔还能看见几条黄狗,它们的身形一闪而过,矫健地似一阵风。

      喻宁一直提心吊胆走着这段路,生怕那几条狗一言不合冲他扯着嗓子“汪汪”叫个不停。从前他在城里真是怕了这些大爷,体型越小的越凶悍,大有几分“敌不降服我不休”的架势,喻宁曾经一度被嚎得怀疑人生。

      所幸,这些狗大爷来去如风,并没有太在意他。

      前山与后山的界限是一个破败的凉亭,以木头为骨架,直拉拉地毫无美观可言,檐上铺着厚厚一层的稻草。山中天气无常,这是为了防止突如其来的大雨,留给月渡村民的一小块荫蔽。

      过了亭子,前方的植被陡然密集,原本宽敞的小道也逐渐缩窄为只供一人通过的道路。两旁的野草长势汹涌,猛地拔高到了喻宁的腰间。

      成老爷子从正道上拐了弯岔了出去,直截了当地奔着前方浩浩荡荡地薪木林而去,镰刀手起刀落之前利落地砍下一截树枝,一小会脚下就已经散落了浅浅一层。

      喻宁也趁机和他分开了。

      按陆佑的说法,前山因为人为活动频繁,各家散养畜牧的点又较为分散,所以道路是四通八达的。而后山仅仅只有一条可勉强辨认的道路,喻宁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只是尽头当真会有什么虚无缥缈的天神庙吗?

      喻宁看着山林的深处,他不知道,但他必须争分夺秒地弄清楚徘徊在月渡村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东西。

      后面的路愈发难行,两旁的植物向中央挤压着空间,偶尔还伸出来一两枝树枝,迫使得喻宁不得不用镰刀开路,他此刻最后悔的是穿着白天的一身打扮上了山,草叶剜得他的四肢有些发痒,小腿上也被划出了几道浅浅的口子。

      日头西斜,他必须加快脚步了。

      不过喻宁也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他盯着前方的道路上零落着一些被整齐砍断的树枝。看来不久前还有其他人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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