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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刺杀 ...

  •   伊烛立在窗下的阴影里,锦衣缎袍,眉心的朱砂痣光华流丽。他微微勾起唇角:“阿照和住持说完话了?”
      我僵着脖子点点头,穆昀在一旁露出看热闹的神情。
      伊烛从容道:“宫中人丁稀少,下旬太后将召女眷入宫为陛下祈福,阿照正好可代我们问候贵妃姨母。”
      崔贵妃获得的消息更加可信,他丝毫不避讳地把我算入了他的阵营,想要我去确认陛下的情况。
      我点了点头。
      穆昀道:“现在左右无事,殿下不如就近带郡主游玩一番,城南景色甚好,过了时候就看不到瑶琚坊的樱花了。”
      伊烛微笑道:“出来就是为了带阿照到处看看,穆君有心。”
      穆昀在慈安寺门口离开。我沉默地跟在伊烛后面,他扶我上车,突然道:“阿照,我突然后悔把你嫁给崔慕了,明明有更好的人选。”
      原来是他让崔氏请婚的。
      我早就不对他抱期望,听到他轻柔的语气,仍打了个寒颤。
      “若不是我和穆昀有同袍之谊,多少了解他的习惯,还真不敢把这么大的事托付给他。你不喜欢他在情理之中,我顺了你的意选了五郎,你莫要让我失望。”
      我不知如何作答,默然地跪坐在车里。窗口纱帘卷起一丝春风,吹不散心头阴霾。
      瑶琚坊是乐坊,此时晚樱开的正盛,街前巷口俱是看花人。我们在扶桑亭前下了马车,徒步沿着细若丝带的溪水朝一片花海里行去,清香幽淡,皓粉融融,宛如走在绵软的云中。
      叶里没有这样娇贵的花,我也从未见过书上描述的花开动京城的景象,如今近在眼前。
      伊烛一路尽职尽责地为我介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一边听着,一边盘算着该怎么说服他去附近那家当铺。
      之前向铃兰询问了地点,偷偷拿了支卷轴放在车厢里备用,此时我生怕打断了他看似兴致勃勃的讲解,戳破他温柔恬静的表相。
      我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再找机会见江从时一面。我执意要当面问他,就算没有得到答复也罢,总之是做了努力。按云惠的意思,崔氏和父亲当年放在禅院里的物证有联系,伊烛身为其独子,肯定多多少少清楚,我实在不敢光明正大地直接追查,只能旁敲侧击。
      当年崔氏能谋害阿娘,今天伊烛就能把我推到刀尖上。
      经过一株绯红的樱树下,行人骤然多了起来。前面是京城闻名的酒家和客栈,门外停着一排马匹。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指指街角的典当行:“阿兄在这里等我好么?出来时带了一幅画,知道这里有叶里那家当铺的总店,所以今日正好把生意给结了。”
      他问道:“什么生意?”
      我有些窘迫地把小卷轴掏出来:“这几年家里的用度,都靠卖画撑………我和老板说是爹存下来的古画,其实都是我私底下临摹仿造的。我和他们赊了账,欠着他们一幅,马上就不在王府住了,总不能留下把柄让人对五郎指指点点。”
      伊烛忍俊不禁:“阿照和我说一声,替你赏给那老板几片金叶子也就是了,何必非要麻烦这一趟?你一个女孩子,这些事交给我来做就好,我们也是你娘家人。”
      顺的还真快。
      他又好奇道:“早听说阿照擅长作画,没想到竟能瞒过当铺的眼睛。可以给我看一眼吗?”
      我环顾周围,把他带到樱花林里,红着耳朵悄悄展开卷轴。
      那是我临摹过不下三十次的山水,特意在玉响阁处理完,贴身带在包袱里。我拉开一大半,露出数座青山和霭霭云烟,伊烛赞叹一声,握着我的手,不容抗拒地一展到底。
      他盯着画,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可疑的地方,抬眸对我道:“我陪你去吧。”
      我摇摇头,“我戴着幂篱不要紧,但阿兄是宁王殿下,不可以进这种地方……万一被认出来,别人要说王府闲话的。”
      不等他开口,我露出一脸如释重负的笑:“阿兄在门口等我?我交完了画就遛,总店不比叶里的分铺,要是被掌柜看出什么来,就得靠阿兄善后了。”
      伊烛把钱囊和腰上的玉佩放在我手里,“那就给他们看这个。我先去润景楼订个雅间,晚了就没位置了。车夫在这,你一会儿直接来酒楼前柜拿玉佩找我。”
      我乖乖点头,“我很快的。”

      走到当铺门前,即使隔着一层幂篱,都能感到背后的视线。我站在门槛里,对他挥了挥手,他方才转身离去。
      车夫找地方停好了马,代替他站在正对大门的位置。
      “姑娘有什么需要当的?”
      屋里已经有几个看瓷器的顾客,老掌柜从屏风后绕出来,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卷轴上:“字画?”
      我微微提高嗓门,“老主顾了,能否打个折扣,京外的分铺都是——”
      顾客们纷纷转过脑袋竖起耳朵,老板连忙道:“请借一步到里头说话。”
      当铺开在瑶琚坊,煞有气派,从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
      隔间里老板给我添了茶水,我压低声音:“劳烦行个方便,我想见……”
      “老陈,你们这儿东西怎么少了这么多?”
      我刹那间住了口,心中五味陈杂。
      太巧了。
      他也呆了一瞬,回过神来,惊喜道:“伊照?”
      江从时穿着绣纹繁复的官服站在我面前,清秀眉目间有了些大理寺少卿的威严,对老板说:“出去吧,我们在里面说会儿话,你去外面看店。”
      我扯下幂篱和画一起放在桌上,径直走入里面的屋子,他急切问道:“你现在才来这里,可是出什么事了?崔家和宁王对你好吗?穆昀可有为难你?”
      屋里摆满了形态各异的紫砂壶,炉子上的火刚灭,一缕茶香袅袅地散在空中。
      “你退了王家的婚?”我走到窗边,疏朗的光线洒在他脸颊上,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王女郎重病,父亲正在考虑这件事。”
      我冷冷道:“那么你做少卿,也是你父亲的打算?”
      他唇边的笑容猛然消失了。
      “用晋西郡王的物证,求左相大人提拔换取如今四品之位,也是江御史的吩咐?”
      他脸色剧变,“伊照……”
      “江从时,你可以对我说你没有做过。”
      一室沉默,街上的人声马嘶格外喧闹。
      良久,他伸出手,到了半空又颓然垂下。
      “你给我一个答复。”
      “是我。”
      他极快地侧过身,“和父亲无关。”
      我走近了盯着他漆黑的眼,“理由?”
      江从时握紧拳头,声线僵硬:“没什么理由,我不想进翰林院,不想看着穆昀高我一等,不想他……”
      他的眼神骤然充满了痛苦,凄惶地望着我,从唇间挤出两个字,“阿照……”
      我只觉胸口一阵气闷,“闭嘴。”
      “阿照!我不想让你嫁给他!”
      我抖着手抄起卷轴朝他脸上砸去,浑身都在颤:“你以为你是谁!我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这种人!我爹欠你们什么了,你们有多恨他才会说他谋逆造反?江从时你做了这种事不会良心有愧吗!”
      他的额角渗出血痕,听到最后忽地眸色一厉,抓住我的手腕:“伊照!你真以为你父亲是单纯无辜的吗!若是他安分守己乐天知命,又怎么会让我爹抓住把柄告诉左相!我是对不起你,可你也看看晋西王他做了什么?大家各为其主各取所需,谁都不想丢了性命,谁也不愿功亏一篑!伊照,我江从时对天发誓,三年前从你父亲旧居搜出的物证有一半是假的,我江家为丞相鞍前马后,他做了什么我们都一清二楚!”
      我踉跄一步靠在墙上,“江从时!”
      他紧紧捏着我的手,“不管你信不信,我再也没有真话对你说了。伊照,该换我来问你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用力抽回胳膊,背后的冷汗粘住中衣,“那封信我给伊烛了,你别想要回来!”
      他神情凝重地松开手指,“你给宁王了?”
      我贴在角落里,腿不住地发软,咬牙道:“是。”
      江从时不知想到什么,眺望窗外,眸中竟划过一丝放松。
      “伊照,”他扬起嘴角,“你在骗我,是不是?你不信伊烛,连当他的面见我都不敢,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
      他顿了顿,“你从王家拿到了我的手迹,他们不会让你现在还安安稳稳地住在宁王府里,王尚书没有派人找过你吗?还是说他们故意要让你知道?”
      我冷冷道:“你清楚自己的凭据在王尚书手里,难不成这是你们江家联姻的诚意?王沅芷确实阴差阳错把东西给了我,她也确实来要了,可我不乐意就这么还回去。原先你欠我一个解释,眼下既然坦言,我已无话可说。江从时,我们以后若是再见——”
      他突然捂住我的嘴,轻轻道:“别说话。”
      我用力拉扯他的手掌,眼泪哗哗落下,呜咽着挣扎。他幽黑的瞳仁里没有光,定定地凝视着我,仿佛回到了过去。
      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蒙尘的旧事,当某天他不再欺负我,并陪我慢慢从学堂走回家,那一刻我觉得如果有个哥哥,就该是他那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穆昀不再是温润如玉的右相公子,江从时不再是玩世不恭的江少卿,父亲也不再是记忆里悠闲散漫的郡王。
      沧海桑田,不过一念。
      他半携着我往外走,“我们以后若是再见,就装作谁也不认识谁吧。伊照,你看,我没有太把你放在心上,你呢,也可以恨我,想法子让我还债……下次,我就应当叫你一声崔夫人了。”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一字字戳在我的心脏上。
      我不得不跟着他来到隔间,抹了把眼睛,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我抿过一口的茶水安静地摆在桌上。
      刚才的几个客人不在,当铺老板也消失了。
      江从时的脸一点点褪去血色,朝前踏了两步,面对着大门。
      他挡在我面前,身量太高,看不见街上的景象,却蓦地听闻一阵破空的鸣镝之声,响彻云霄。
      随即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奉齐王千岁之命捉拿逆贼江从时!里面的人听着,放下兵器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我忍不住重复道:“逆贼?”
      江从时做了什么事,被扣了这么大一项罪名?
      我下意识离他远了几尺,只见宽敞的街上密密麻麻多了几十名士兵,举着五城兵马司的旗子,前排的人拉开短弓,银光冷冽的箭已搭在弦上。
      江从时走下石阶,高声道:“尔等奉谁的令?齐王殿下两日前去樟州巡视,至今未归!捉拿四品朝官必奉陛下亲谕,尔等无凭无据,信口栽赃,真当无人弹劾兵马司?”
      士兵分开一条道,一个黑衣劲装的身影徐徐从当中脱出,手持弓箭,腰佩长刀,淡淡道:
      “奉我的令。”

      竟是去而复返的穆昀!
      我一时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江从时亦大惊,半晌愤怒开口:穆昀!”
      穆昀招手,士兵们拖出五花大绑的当铺老板和一个中年男人来,江从时眼睛都红了,失声道:“爹!”
      那人正是河西道监察御史,头发凌乱,衣衫单薄,苍老的脸上布满了不甘和怨恨,看到江从时身边的我,目眦欲裂。
      穆昀朗声道:“昨日在江府搜出你父子与罪人何沛来往甚密的书信,刑部此刻正等御史大人和少卿为自己翻案。圣上将国事托于齐王殿下,穆某如今领了王爷玉符,乃是奉天子意代行圣谕,江少卿还有何异议?”
      罪人何沛,就是曾经的左相。这个名头十分可疑,按理说除了交给王家的信件,左相被抄家后他们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穆昀三指扣合置于颔下,弓弦呈现饱满的月型,箭头直指江从时的胸口。
      江御史在地上披头散发地叫喊:“穆昀!你胆敢私自射杀朝廷命官!未经三堂会审——”
      “啪!”
      羽箭如闪电,眨眼间激射出去。
      在场众人皆吓得面如土色,江御史两眼一翻晕倒在地,拿着弓箭摆姿势的士兵们纷纷没料到穆昀真敢射出这一箭,就算箭头擦过人插在了楹联上,那微颤的箭尾也让人心有余悸。
      江从时浑身僵硬,“你……”
      穆昀冷声道:“穆某杀过的人不知有多少,少卿以为我不敢吗?”
      江从时没有去看他,也没有辩驳,倏地侧过脸,对我柔声道:“阿照,我还要和你说最后一些话。”
      他握住我的手,在上面画了几个字。
      穆昀抽出第二根箭,对准他的眉心。
      “阿照,我不能请求你的谅解,但是让我说完。”他将嗓音压得极低,抵在我的耳边,“三年前新帝登基,左相察觉他手腕超乎寻常,已不在控制之下,便萌生凭丹书铁券乞骸骨之意。你父亲深恨左相,知晓如不在这时使计倾覆相党,这辈子就再无机会报仇了……于是他情急之中用十年前在边关收集的证据伪造了数份手札,只因左相晓得利弊,自圣上御极后处处做的无可指摘,他寻不出错处。”
      我怔忪听着,茫然地看见穆昀缓缓放下了箭。
      “依圣上的性子,只要相党不干涉他治下的朝政,就不会轻易动作。你父亲太着急了,一心想把他推下朝堂,却没想到被至交好友走漏了风声。”
      他苦笑了一下,“郡王工于书法,擅长模仿字迹,若不是我爹及早通报,左相必定早死两个月。”
      胸口剧烈地疼起来,我想起往日在叶里父亲手把手地教我画画写字,那时却嫌无聊,没能好好陪他。
      我不愿再看近在咫尺的那双眼,涩然地开口问:“那为什么给我爹定下的罪名,是勾结左相?”
      江从时垂下眼睫,轻轻道:“你去问他吧。”
      他指的自然是穆昀,当初是穆昀指认父亲谋逆的。
      就在我心乱如麻的当口,江从时突然抬起头,莫名地对穆昀笑道:“穆将军,你是否要感谢我呢?”
      我全然不明所以。
      穆昀冷淡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静立在不远处。
      额前触上一星温热,我惊得往后退去,怒喝道:“江从时!”
      “穆君!”
      箭挟着凌厉风声呼啸而至,他肩头爆开一朵血花,仍笑意盈盈地逼视着持弓的穆昀,将食指压在唇上。
      “阿照,对不起。”
      “江从时意欲抗拒缉拿,立刻将他带回刑部待审!”
      穆昀一声令下,士兵们如梦初醒,潮水般向阶上涌来。
      “别伤到郡主。”
      江从时双手被缚起,跌跌撞撞地走到队伍里,始终没有回头。我默然地看着,如同那一天在曲黎目送他离开城主府的大堂。
      穆昀深深望了我一眼,示意手下先押犯人上囚车,随后向这里缓步走来,以疏离的语气说道:“郡主无事?”
      我偏过脸,寻着原本在当铺门口等我的车夫。
      万幸车夫的身影没一会儿就出现在樱树下,想是之前避风头去了,我对他点点头,让他过来接我。
      穆昀欲开口,我看着坊间一地凋敝残花,说道:“本郡无事,将军可以走了。”
      他的眉梢静静地攒出几丝笑意,“我当真要谢谢江从时,若不是他,你现在不会同我说上半个字。”
      我直言道:“江从时让我来问你,我却觉得没什么可问的。穆昀,我让你现在对我说,你没有在朝堂上指认我爹,三年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理由、都问心无愧,你说得出吗?我确实怀疑过,你住在我家里那么多年,就算我爹别有用心,也不该那般绝情,我……”
      嗓子一哽,“就这样吧。”
      我几乎是跑到了车夫跟前,“带我去见王爷。”
      “伊照,”他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知道我永远无法说那些能让你安心的话。”
      我鼻子一酸,千言万语汇成几个字:“我们快走吧。”
      仿佛有冰凉的雨丝钻进眼里,我低下头,衣角沾染的落花在视线中模糊不清。
      那一刹我心神震荡,不由自主停下步子 ,倏地回身道:
      “穆昀——”
      “啊!”
      车夫的惊恐的尖叫划破了沉寂,我张着嘴,眼睁睁看几十支凭空冒出的短箭流星一般扑了过来。周围的景物和色彩全都扭曲成陌生的轮廓,只有箭头上一点森然的白光,以万钧之势爆开在瞳孔里。
      身前有人狠狠撞了我一下,小腿尖锐的疼痛把神志拉了回来,眨眼间我已躺在了湿漉漉的草丛里,似远似近听得一声闷哼,眼前立时昏暗下来。
      我丝毫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竖起耳朵只有风刮过树梢的动静,才从障碍下费力地挪出胳膊,拨开脸上凌乱的发丝。
      苍白的面孔映入眼帘,他两道长而黑的眉斜逸入鬓,星辰似的眼眸紧紧闭上,嘴唇抿出一线嵌入根骨的孤傲。
      草丛里弥漫着鲜血的气味,我举起手,满手都是滴落的殷红。
      我推了推他,见他一动不动,又把无名指放在他高挺的鼻子下,察觉到轻微的呼吸,唤了声:“穆昀?”
      他没有回答。
      移开眼,车夫被钉在树干上,喉咙外露出半截箭尾,死不瞑目。
      我不知为何一下子惊惶得要命,心跳猛烈撞击着耳膜,“……穆昀!”
      他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弄明白父亲的事?
      我不断地对自己说他不能死在这个时候,不能死在我面前,不能死在伊烛要推我下火坑的当口,江从时告诉我他知道所有秘密,我怎么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四肢腾起一股力气,我使出浑身解数从紧密的空隙里爬了出来,环顾四面却发现没有半个人影。
      流淌的暗红铺在碧草上,将皓粉落樱染出凄凄的艳丽,我颤着目光往他的背上扫,果不其然一支三寸许的箭插入黑衣,离后心极近。
      “来人啊!”我顾不上可能还有射箭的刺客没走,嘶哑着嗓子大喊,“救人!救救我们!”
      一盏茶功夫前为了擒拿江从时,五城兵马司封了这块地皮,穆昀让他们押送犯人出街口,他们竟也走得干干净净!刚才的声音不大,冷箭也只持续了一会儿,说不定没人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敢暗算缉拿罪犯的官员。
      捡起手边另一支短箭比了比长度,入肉的部分不多,我不懂医术,只晓得不能随便拔箭,要及时止血。于是我一边喊人一边撕中衣的袖子,撕了半天觉得再这样下去不仅他要没命,我也会被拖下水带进官府问话,就一鼓作气扛起他的腰,摇摇晃晃地拖着他走上小路。
      他个子高,人也很重,我的腿应该被石头划破了,裙子上红了一小块。这跟他比起来已经是天壤之别,我不停地安慰自己过了今天就再也不用受这种罪了,救他一命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他被人弄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是天谴,是活该。
      拖了他约莫半刻钟,不远处的花海中跑出几个穿戴熟悉的身形:
      “郡主!郡主!”
      一大群宁王府的护卫向我奔来,我控制不住力道,揪着他衣服的手再攥不住,连自己带穆昀通通倒在青石板上。
      他背上的箭摔得一颤,我眼皮重重一跳,趴在地上就按他的胸口,听了须臾脸色都变了:
      “他、他没有心跳了!”
      话音刚落,眼泪就汹涌地冲出眼眶,好像这几年的委屈全都跑了出来。我不管旁人怪异的神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染血衣衫破损,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府兵们大惊失色,踌躇在十步外,面面相觑:“这可如何是好……”
      手心一痒,我泪眼朦胧中望向不省人事的穆昀,愣愣地摇了他一下。半晌,他仍阖着眼,失了血色的嘴角却渐渐翘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我左手一抖,拿起块石头就要往他头上砸,被他一把握住:“伊照,你按反了。”
      他牢牢地牵过我贴在左胸上,隔着两层衣料,心脏在极缓慢地搏动,他虚弱道:“我没死,你打算给我补一刀?”
      府兵们听到他说话,欣喜若狂,“将军勿忧,某等这就将您送去医馆!”
      穆昀乌黑的睫毛颤动了下,“郡主需要陪我去……她是人证,不可以离开。”
      他掌心冰冷,怎么甩也甩不脱,我从按错地方的羞惭中拾起尊严,用衣襟擦了把脸,“你们带他去医馆,我现在去见王爷。”
      这时前头跑来个护卫,对我们禀告道:“殿下令某等把将军带到润景楼,他已差人去叫大夫了。”
      伊烛是何时知道穆昀受伤的?
      我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差点没摔一跤。一名年轻的护卫拿着披风和幂篱过来,我婉拒了他的搀扶,自己撑着樱树打理好。
      等到了润景楼,衣物已湿透了。伊烛包的雅间在三楼,地方很大,穆昀被抬到里面的暖阁诊治,防止消息传开。
      我草草沐浴完,换了身裙子走进雅间,扑面而来的千步香掩盖了血腥气。
      伊烛孤坐在窗口,半张脸隐在夕阳的余晖里,剔透眼眸映出半城春色。
      天光云影浸入他执起的玉杯,他啜了一口,笑道:“阿照,你看这里的樱花,快要谢了。”
      我走过去,楼建的很高,临窗俯瞰,能看到被花海笼罩的大半个瑶琚坊。
      附近东边巷子里花树繁茂,如伊烛所说,石板路上到处覆盖着凋零的花瓣。有一处十分惹眼,没有车马,地上的颜色也不似别处浅淡,隐约杂着鲜红。
      是当铺门口未被清理干净的血迹。
      视线转移到当铺东南的厢房,彷如有一盆冷水劈头浇下。
      和江从时见面的那间屋子,窗户大开,此刻正对着我的眼睛。
      ——“你不信伊烛,连当着他的面见我都不敢。”
      江从时的话回荡在耳边,我定了定神,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当时他恰好面对着我,面对着我现在站的地方。
      “阿照,会喝酒吗?”
      伊烛指了指案上的玉盏。
      我拿起酒杯,一口气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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