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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替妻受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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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柳虽没有得体的规矩,但是胜在机灵胆大,静竹打听不到的事,她在摸清地形后也能听到点风声,幸运点还能当个看客目睹些百态。
而我就靠着她俩收集的趣闻轶事过活。
否则得无聊死我。
“府中过得最自在快活的女眷是谁?”我问静竹。
静竹一时答不上。
香梅坐在窗边替我描花样子,不理不会。
只有舒柳说:“应该是柳夫人。”
“柳夫人怎么自在的?”
舒柳眼睛滴溜溜一转:“三老爷从商,平日风流,三房的姨太太好说也有五六位,各各被柳夫人调教得服服帖帖,且听说柳夫人帮着三老爷理账本很有一套,连账房先生都佩服,在外人家都要带着本姓称她‘柳夫人’,三老爷和柳夫人也恩爱,平日里给这位夫人的银两花销很是阔绰,柳夫人自然常常设宴请客,邀友赴会。不见客的时候就和几位姨娘打打叶子牌或者马吊。”
我说:“我就没几个朋友,在谢府中和谢四、谢七走得最近,但是谢四傲慢,谢七死板,都没话说,还没有我和你们合得来。”
香梅听到了:“太太是主子!怎么能和女婢混在一起!您还得和京中女眷多结识结识,起码和郑府上上下下说得上话的体面人多来往!”然后低下头继续干活。
我置若罔闻道:“归宁过后,郑珩……夫君的姨娘们通房们就该来与我请安,我也可以挑几个人陪我打马吊或者叶子牌。”
静竹欲言又止。
舒柳说:“驻春园里没有其他女眷……”
我对郑珩轩的一亩三分地一点不知,但此番却是不信。
“难道她们都搬出驻春园了?”
“回太太,一开始就没‘她们’。”
果然,郑珩轩古怪久了,连着驻春园也跟世外桃源一样人径稀少,少得……连妾都没有。
“唉,冷清,冷清得很。”
之后静竹这个死丫头便将我感慨的原话转述给了郑珩轩。
郑珩轩推门进来时,我正在琢磨些乱七八糟的机巧,见他来了,遮遮掩掩地把图纸收拾起来,嘴上还说着以便给他腾出位子。
他刚刚从婆婆那儿回来,穿着常服,眉目温和,至少看上去心情不算差,便卖我面子,坐在我旁边。
“娘说你身体不适,以后不必请安。”他眼睛噙着笑,颇有些调侃之态。
我突然想起他新婚之夜说我胡吃海喝居然撑了好久才不适,这身体也算人中龙凤的话。
我咳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
“你的丫鬟静竹说,你很是无趣?”
我立马扭回脸:“无趣,无趣得很!”
“那你想做些什么?绣花、打牌、种些玩赏的植物?”
“能请个木工吗?”
郑珩轩好脾气地应下,也不问我为何。
我当时短暂的一生,曾对两件事痴迷过。
一件是十二岁后守着海棠花开,只是它夭折在了十六岁。
另一件则是在边城生活时,跟着镇上手艺人学的机巧之术。
手艺人本领很大,除了技巧木工,他还会捏面人雕木雕,甚至兴致到了,还要帮人看相算卦。
我搬离边城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晚上郑珩轩回家,看见院子里许多仆人正在清扫满地的木屑。
“这是……”他避开脚下的木屑,进了屋子。
我忸怩地掏出图纸:“我让木匠做的。”
郑珩轩“嗯”了一声,指着院中的一物:“那是秋千?”
“对!我特地安在院中!”
“那这些鸟笼呢?你想要养鸟?”
我摆手:“我做着玩的,我不喜欢扁毛。”
“喜欢圆毛?”
“有点喜欢,我最喜欢猫狸。”
……
这样的日子也算舒心,白日里他忙他的,我专心做机巧,晚上两人共处一室聊几句趣事便休息。
早上醒来时,郑珩轩已离去。
我等到木工来了府上,便将他支开,自己拿他的工具寻乐子,正投入时,忽然听到院门口响起凌厉的呵斥声:
“老大媳妇!你这是成何体统?!”
原来是我那老祖宗携着大小儿媳散步,经过驻春园时想来看一眼,却不想见到了我这副乡野之态。
大伯母王氏遇事就慌,眼瞅着老祖宗肝火大动,呆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求助地望向别人。
欧阳氏和柳夫人连忙安抚气急攻心的老祖宗,而婆婆走到我面前,一脸诧异地拉起我:“这孩子!快去换身衣服,脏死了,像什么样子!”
看上去,婆婆心很大,见我这模样仅仅是嫌我脏。
但我最后还来不及换身行头便被罚去跪祠堂。
老祖母是大家出身,看不惯我那些乡野行径:
“我本是要替我孙儿寻个规矩的媳妇,奈何我儿早为他定下亲事,都说娶亲京都四家女,赫连过后王谢李……你谢家姑娘也是有好名头的,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漏网之鱼……”
婆婆立马起身拦住老祖母:“娘息怒,新媳妇过门才几日,规矩要立也得徐徐图之,莫要为儿孙之事动怒,气坏了身子可是折儿孙的寿!”
我跪在地上缩了缩脖子。
老祖母牵挂着宝贝孙儿,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婆婆:“……你,还有你!你俩还真是一家人!坏规矩!这新媳妇娶回家才多少日?你就敢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婆婆仍笑意盈盈,替老祖母顺着气:“是是是,娘说得对,媳妇儿我欠了周到。”
我看见大伯母王氏皱了皱眉头,欧阳氏和柳夫人掩嘴而笑,老祖宗认输地摆摆手,只好冲我说:“老老实实跪着,跪够一炷香。”语罢离开,女眷们随着老祖宗离去。
祠堂的门被关上,将门外的晴日与暖意隔开,回头望时只瞥见门缝中的背影匆匆。
“爹……你不要走……”
“棠棠,听爹的话,到了大伯家要守规矩,京都和这里不一样……”
“……我不去了,我跟爹在一处。”
“混账东西!你老子没同你商量,今日就走!若敢回头就再无干系!”
仆人将我推搡进轿子,不管我如何挣扎如何哭闹,父亲的头再也没有回过。
轿帘合上,缝隙中只有背影。
“谢小姐真是可怜,听老爷的意思本是要救谢二爷一命,替他解了这个人命官司,偏偏谢二爷自己要去谢罪,说杀人偿命……留下这么个孤女……”
我哭到辨不清眼前之物,却清楚听到帘外的议论纷纷。
“老爷为何……”
我捂住耳朵。
“……棠棠?”婆婆拉来我的手,“你将双耳捂住作甚?”
我看着婆婆关切的样子,不知做何解释。
“娘,您怎的又回来了?我还没跪够一炷香……”
婆婆笑着说:“方才轩儿回来了,正替你求情,我猜老祖宗心软肯定应了他,就先来接你,快起来,别跪了。”
我借着婆婆伸出的手,顺势起身,膝盖隐隐作痛。
“娘,夫君在何处?我去寻他。”
“轩儿…轩儿还在兰草堂。”兰草堂正是老祖宗的屋子。
婆婆眼神还有些闪烁,我试探道:“莫不是老祖宗没有原谅我。”
婆婆把手帕扭弄着,安慰我:“还有轩儿摆不平的事儿吗!你快回屋去吧,叫屋里的丫鬟给你捯饬捯饬。”
出了祠堂,守在门口舒柳和静竹连忙围住我。
“二夫人,少夫人,可算出来了。”
“行了,静竹你们快扶着你们太太回驻春园,我先回了。”
行完礼,三人一起身,婆婆都已走远。
舒柳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搀着我说:“太太可有不适?”静竹为我整饬衣着。
我望着婆婆离开的方向,心不在焉:“无妨。”
“静竹,你先回屋去将我的木具收好,让香梅备水,我和舒柳待会就回。”
静竹应下,小跑出去。
我拉住舒柳:“我要去兰草堂,带路。”
舒柳并不多问,老老实实领着我去。
穿过几条小径,我意识到舒柳并非熟悉郑府,好几次辩路时都迟疑不决,但最后还是寻对了方向。
舒柳不过和我同时入府罢了,我知她很努力地想做好我的丫鬟。
“太……”
我止住她:“嘘——”
舒柳擦擦汗,压着嗓子:“太太,到了,我去传唤?”
“不用,给门口的小厮带个信,叫他们不要出声。”
舒柳点头示意我安排妥当,我才轻声踏进兰草堂,兰草堂比驻春园秀气许多,但假山假水不少,长廊交织,富贵竹比比皆是。
我靠近主宅,见门窗俱阖,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门内传来呵斥声:“我不过叫谢氏跪上一炷香罢了,你们一个二个都来求情,合着偌大郑府,你们二房要关上门来当一家人,和我老不死作对?!”
“祖母,是孙儿的错,孙儿平日对棠棠疏于照顾,本想弥补她才请来了木匠。孙儿之妻于礼节上有失偏颇,亦是孙儿之失,后定严于管教,还请祖母念她初犯,不要罚她。”
这是郑珩轩的声音。
我心绪异样,不知如何述说。
“糊涂话……这男儿主外,建功立业本是天经地义,何来疏于照顾一说!……罢了!你们的事我不管,别来烦我老婆子!”
“孙儿谢祖母。”
“娘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原来婆婆也在。
我听见老祖宗的权杖在地上敲出响声,老祖宗说:“还愣着干嘛,你不起身,是要跪多久?”
“孙儿有罪,不该让祖母操心动怒,有罪自该受罚,祖母尽管休息便是,这剩下的半柱香,容我跪满。”
屋里还在僵持不下,我思绪大乱。
我后退几步,询问守在一旁的小厮:“大少爷是什么时候来兰草堂的?”
小厮低垂着头:“回少夫人,老夫人回堂后大概一盏茶的时间。”
这样算来,郑珩轩从一开始便跪在这儿,到此时已近两刻钟。
我十岁过后再无任性的资格,在内院读书时常常被先生罚抄罚静思,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有时候数着珠帘,琢磨着机巧,几炷香也能熬过去。
“太太……您……”舒柳撵上我。
“舒柳回去传话,叫大少爷别跪了。”我偷偷退出兰草堂,原路返回。
我想起捏面人的那句江湖话:一人做事一人当,顶天立地好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