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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程李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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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安儿睡熟了。
“太太,我来吧。”
“嘘——”我将襁褓中的孩子放进挎篮中,捏好被角,小心拿薄布盖好。
此时我已经换上丫鬟的衣裳,舒柳拿剪子替我剪出齐眉穗儿,遮住额头和眉毛。
她走到门外照常遣散下人:“夫人刚吃过午饭,和小少爷午休,你们自己回屋里寻事儿做,不要来扰清净。”
下人们应了声,结伴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等外头没了人,舒柳才一手挎着篮子,一手引我出门。
“太太,跟着我。”
她走在前面,对路子了熟于心,很难再看到最初入郑府的青涩模样。我们避开了人多的地方,迂回到了后门。
两位守卫立在门边。
我心跳如擂,抬手理了理额发。
“二位去哪?”
舒柳把行牌交给其中一位,规规矩矩福身:“到庄下买点针线,过些时候就回。”
守卫并不生疑,将行牌交还:“慢走。”
比我想象得更顺利更轻巧。
我紧跟舒柳,一路头也不敢回,终于到了庄下小舍前。
张妈妈收在马车边,看到我们后,不再徘徊,两脚生风一般凑过来。
“快快快,到车上来!”
她们将我扶上车,把安儿从篮中抱出,他还睡得香,梦中咂嘴,一声不吭。
张妈妈放下车帘:“走吧。”
舒柳喘着气清点东西。
车夫甩了一鞭,棕马哧哧喷鼻,晃着尾巴迈腿。
这时舒柳却一跃出了马车,手足无措地寻觅着什么。
“舒姑娘?”张妈妈制止了马夫,问她何事。
“坏事了,保命的物什没拿走!”舒柳险些哭出来,“我回去……太太和妈妈先走。”
张妈妈突然意识到什么:“是郑家带来的……舒姑娘快去吧,我守着太太,你可千万小心。”
我慌了神:“什么东西非得再回去?”
舒柳望了望日头,将我推进马车:“还有时间,太太你好好待着。”说罢便朝庄子跑去。
我拉住张妈妈,心神不宁:“还有什么东西比逃走要紧?”
张妈妈小心打量我的脸色,吞吞吐吐:“是……是太太您的……休书。”
我楞在当场,休书?
“舒姑娘说……郑家让她携着休书出府交给您,郑大人应该是怕万一出事连累您……”她嘴舌打结,额头还出了汗珠。
我轻轻抚住张妈妈的手背,安慰她:“嗯,我没事,休书……确实是保命的东西,谁也不知道,我贸然逃出来会遇到什么事儿,这是夫君留给我最后的保命符。”
我对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才平复了她的情绪。身边人总是在意着我,小心翼翼从不敢在我面前提他,我每每看着她们的克制,心里也替她们难过,难过她们接替了我一半的痛苦。
“张妈妈,替我抱一下安儿,我下车等等舒柳。”
“太太不要走远,舒姑娘一会就来。”张妈妈轻手轻脚接过安儿,安儿皱着鼻头,蹭在她怀中,继续睡着。
“小少爷脾气真好,不闹心。”张妈妈喜欢瞧安儿的睡颜,粉雕玉琢的娃娃捧在手中,不哭不闹,惹人怜爱。
我还穿着丫鬟的衣裳,站在马车旁像是出行仆人守在主子车旁。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我才能安心地流露出难过的情绪。
郑珩轩为我做了太多事,预料到祸事时就将我送去乐水,又怕牵连到我,备好休书,让舒柳送出来。
他应接不暇,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孩儿已经悄悄降临这世界,躲在母亲腹中为他准备了惊喜。
小舍前只有这一条行道,有些过客行色匆匆路过,我便侧过身子,害怕被认出。
“小娘子,可否问一下,这条道有几个去处?”
我埋着头,余光看见有赶车的马夫朝我招手,坐在车上的小厮挠头问我。
“我……”
在我一旁的马夫帮我解困:“小兄弟,往上走是玉龙庄,驱车直去是出城方向。”
“多谢。”小厮拱手,对车中人回道:“夫人,咱们继续行路了。”
帘子被撩起,半明半暗中一位年轻的贵妇人端坐其中,穿着水蓝色比甲,白皙的手腕上带着成色尚佳的玉镯,她微微倾身向小厮说着话,从暗处露出脸来,远山秀眉,珠玉般的下颔,是位典雅秀丽的美佳人。
扭头的时候带起耳边的明月珠……
我们忽然对视,她眼中困惑,向我轻轻凝眉。
我惊觉自己失礼,又垂下头躲开她的视线。
马车开走,留下车辙印。
此时张妈妈探头问我:“方才怎了?”
“没事,行人问路。”我当做无事发生。
可只有我清楚现下的感受,美妇人耳上的明月珠分明与当初轩郎送我的一样。我的那对耳坠早已不见踪迹,要是我还顶着郑府夫人的身份,必定会上前询问一番,这坠子是哪家珠宝行当的,我也曾有过,只是后来不经意丢了,妹妹行个方便予我指路,让我再去买一对回来当做慰藉。
道上的马蹄声密密袭来,我躲在车后,一队武夫扮相的人马匆匆经过。他们来势汹汹,奔着一个方向驶去。
我眼皮跳动,手脚有些发麻。
“不对……”他们是朝着庄子去的!
我咬着手指,迫使自己镇定:“他们……他们会不会是来抓我的?”
“太太,你说什么?”
“不行……妈妈你千万保护好安儿,我去看看!”
张妈妈焦急地拉住我:“万一是太太多心了?舒姑娘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你若出了什么岔子……”
“如妈妈所言,舒柳回来了,我去半路接她,如若她没出来……我再想法子好吗?”我哀求道,避开她的手,离着五十步,跟在武人后面。
“太……”
马车被留在小舍处,已经行到半途,依旧没见到舒柳,我才知道出了事,又不敢贸然闯进庄子找人,只能原路返回。
身后传来刺耳的马蹄声,马鞍环和盔甲碰撞的清脆响动如同夺命的铁铐,向我袭来。
“是她!来人拿下!”
甚至来不及呼救,我跌跌撞撞逃跑,双腿吓得发抖,却还靠本能哆嗦着挪动。
不能回小舍,否则安儿和张妈妈会被发现。
我转身装作无处可逃,朝着领头人跪下:“大人饶命!”
马上之人勒绳立定,叫人拿绳子捆住我:“把她带回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还喋喋不休道。
有一道来自暗处的视线盯住我,我心一紧,眼睛悄悄顺着来时的路扫过,竟然看见张妈妈躲在路旁的丛中,她吓得不轻,鼻尖沁汗,眼泪汪汪。
想是一开始就放心不下我,悄悄跟着身后,却眼睁睁看我被抓走。
我不敢再回头看她,唯一能做的是挥动绑在身后的双手,示意她快带安儿离开。
趁人不备时,看见她还犹豫着要不要跟上,我乱了方寸,对着她无声大喊。
快走!
带安儿走!
有人拿鞭子在我脚上抽打示威:“好好跟上!”
我攥紧袖口,咬牙:“大人饶命……”
只要,只要他们不发现安儿,就无妨。
我以为迎接我的会是程禾轩的问责,或者上头发现了我躲在这山庄,派人缉拿,带回知罪。
但他们只是将我死死捆住,丢在主屋的院里,留两个守卫看住我。
屋里传来响动,我听见有人说:“今日我来,不是为了私情,不过是身为臣子,替陛下分忧,将你这逃妇带回。”
“程禾轩呢,我要见他。”却是舒柳的声音。
那人咬牙切齿:“你以为程禾轩能保得住你?他敢拿他程家的前程去换你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郑氏遗孀?”
我彻底糊涂了,摔躺在地上,想要更靠近一点听个明白。
舒柳:“程夫人,你既知我是郑家遗孀,又有什么理由与我过不去,你放了我,我会销声匿迹,躲起来,让程禾轩找不着我。”
舒柳口中的程夫人,应该就是忠义侯之女李氏。
程李氏被激怒:“你是郑家遗孀又如何,陛下从没说过要放过你们郑家,而你,不知廉耻为何物,躲在程禾轩的庄子里,竟然心安理得做起了外室夫人!我把你交出去,既是替我自己出口气,也是替当今天子解了难。至于等着你的是株连之罪还是亡夫功德赏赐都与我无关!”
屋里传来脚步声,身边的守卫提着铁锁将门锁死,程李氏气急败坏从中出来。
“夫人,这逃跑的丫头如何处置?”
程李氏在我面前停下,将我下巴挑起,那双熟悉的明珠耳坠映入我眼帘。
“是你?果然这屋里没一个好东西,长成这幅样子想学你主子爬床?”她反手甩了我一巴掌,我直觉自己的脸肿了老高,却没力气和她周旋。
屋里传来舒柳的怒吼,门被撞得发出巨响,将院里的人都吓得不轻。
“你把她放了!程夫人!听见没有!把她放了!”
程李氏道:“来人,把小贱蹄子就地打死,让她主子听听刁奴弃主的下场。”
乱了!全乱了!主仆颠倒,偏偏只能认下。
我在地上挣扎着:“程夫人饶命……”
铁锁仿佛快经不起舒柳的冲撞,发出垂死的哐哐声。
“李锦秋!她不是奴籍!一个帮工罢了!休要因为你一时之气惹上人命官司!”
前来拿我的下人听闻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一步,迟迟不肯动作。
有人跑来禀报程李氏:“程老爷来庄子了!”
程李氏这才放过我,眯着眼示意旁人将我带走。
舒柳被锁在一隅,绝望地拍打门壁,却得不到回应。
“避开老爷的人马,把谢妍棠押回京城……不,直接押回忠义侯府,我爹知道该怎么做。”
“是。”
我扭动得越厉害,手腕和脚腕上的绳子就更加紧上几分,像是勒进我的血肉中。他们把我架到墨梅堂,扔在书房门口,摔得我眼冒金星。我今日仿佛成了破袋,人人弃之。
恍惚中一双锦靴从我面前迈过,踏进了书房。
“李锦秋,不要在这儿无理取闹。”是程禾轩,他压低声音,显然烦躁不安。
我被迫留在这里听这夫妻俩的墙角。
“妾身没有做什么,是你的小情人偷偷逃了,妾身只抓了个落网的丫鬟,老爷要不要审问审问?”
“你……你可知道她是我义兄遗孀,如果她落在有心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程李氏嗤笑道:“老爷心中哪有半点义兄的位置,不过是心疼嫂嫂……我妾身说错了吗?老爷要怪要恨妾身,只管去休书一封,忠义侯府不缺程家……我话已到此,谢妍棠已经被送到宫中,生死有命,与你程尚书何干?”
屋里有物什落地的声音,我脑中浮现出程禾轩拂袖拍案的样子。
“回府!”
他忍下了这口气,怫然夺门。
“谢妍棠的丫鬟老爷不处置了吗?”
程禾轩甚至懒得看我一眼,丢下一句:“随你。”便离开。
程李氏慢慢从门里走出,瞟了我一眼。
“你虽是良籍,我却又一千种方式让你小命不保。”
我倒在她脚边,身上到处都疼着,挤出几滴泪求她:“夫人饶命。”
“你想帮她送信?好让谢家人收留她,笑话,如今谢家避她不及,怎么敢留她。”
“夫人明鉴,求夫人大发慈悲放我生路!”
程李氏缓缓俯下身,道:“今日之事,你都看在了眼里,我平生最恨人乱嚼口舌……”她唤来壮丁,粗鲁地将我拖到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