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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别两宽(2) ...


  •   被捞起来的时候,我就像个没晾干的兵马俑,被淤泥包裹,散发着浓郁的泥腥味,我感觉泥浆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流,我闭着眼睛,想开口借点纸擦擦,但是憋住了,我怕一开口,泥浆就顺流而下,进我肚子了。

      我对面的人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腿裤子和手臂都是泥,像个挖完藕的小哥。他主动掏出纸巾帮我擦我几乎睁不开的眼睛。

      我的隐形眼镜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慎丢失。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是连夜的台风过境雨。我的心情也被搅成了一摊稀泥。

      “多谢救命。”我朝对面模糊的人影说,咧着嘴笑了一笑。

      “不用谢。”一个男声,很熟悉,咦,这不是陈要吗?

      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处?

      “你怎么在这?”我顾不得泥沙进嘴了。

      “公司有个项目是和学校的张老师合作的,我今天来找他谈事情。”他答道。

      循声赶过来围观的学生和警卫围着我,使我远离湖面,怕我再次冲动。

      哭笑不得。

      我吐出一口泥,无力地解释道,“我只是看看月亮而已,真的没有要跳湖。”

      说完我也觉得这个理由很扯很像编的,可是真相有时候它就长得很像谎言啊。

      我们一群人站在岸边,我冻得瑟瑟发抖,无语问苍天,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陈要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嘴巴抽动了一下。估计是在憋着笑。

      “你哪里看不行,你来湖边,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你把这么多同学都惊动了。”警卫叔叔开始训我。

      “我错了我错了,警卫叔叔,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深刻意识到了我的错误,永生难忘的。”我言辞诚恳。

      我要知道我会掉下去我也不会来这里了,肖闵曾经八卦兮兮地用那种幽森森的语气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据说某年春天来临,万物复苏,冰雪消融,镜湖的冰面萎缩,然后浮出一具尸体,双目瞪得老大,嘴巴微张。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被索命人。

      当时我被吓得要死,根本就不敢一个人从这附近走。还把这件事讲给陆然听,让他经过这里的时候注意点,陈醉当时一副看到了白痴的表情“镜湖哪里来的冰雪消融,你见过它结冰吗?”

      我当时掐死肖闵的心都有了。

      “你这种学生啊尽给学校添麻烦……”警卫还在给我进行思想教育。

      我的脑海浮现《武林外传》佟湘玉的那段画外音:额错咧额真的错了,额一开始就不该嫁到这里来,如果额不嫁到这里来,额的夫君就不会死,如果额的夫君没有死……

      我现在很冷,我想从脸上抹一把泥堵住说话人的嘴巴。

      “叔叔,她不是这里的学生了,我是,我是经济学院张进老师带的研究生,我先带她回去换洗一下,我留下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学校有什么问题联系我就好了。”陆然跟警卫彬彬有礼,跟我这个形迹可疑的非在校生相比,很明显他已经获得了警卫叔叔的信任。

      “张进老师啊,我知道我知道的,那你留一下电话就领她走吧。”警卫叔叔又转过头来瞪我一眼,“小姑娘,你可长点心,下次可不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看月亮啊。”

      张进老师,我也知道啊,石头大学的很多石头都是他的学生送的呢。没想到陈要居然读研究生了,在职的吗?

      感受到警卫的目光,我鸡啄米似的点头。虽然我常常自诩吃土,但还真没有实践过。今天不但吃了,还配有豪华汤汁,现在满嘴淤泥味。这么特别的体验,一生一次,足矣。

      陈要留完联系方式就让我跟他去他学校附近的房子换洗一下。

      “我不去。”我想回家,不想用这个狼狈的样子丰富他的笑料素材。

      “可以啊,从这里走回去也就两三个小时吧。”陈要满不在乎地说。

      我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这个样子是不会又有出租车司机肯载我的,如果走回去,隔了两个区,三个小时应该能走到家吧?

      估计到时候我不是被冻死就是被缺小弟的流浪汉捡走了。

      我猜陈要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不然才不会理我。我们关系挺好,但都是有分寸的,终究男女有别。

      可是相比于暴尸街头,我还是决定去。

      “诶我还是去参观一下你家吧。”我屁颠屁颠追上去,实在不想上明天的新闻头条呢!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走两步,身上的湿哒哒的淤泥就滴两滴,走两步,就滴两滴,非常有节奏,所以我身后的淤泥痕迹已经拖了很长的一条尾巴了。

      幸亏月黑风高,我不那么明显。不过每当有人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总会多看我两眼,我心里默念不尴尬啊不尴尬,你们又不认得我我怕啥。虽然心里安慰没有停,但还是很心虚。

      我觉得陈要是想装作不认识我的。可是我不想让他得逞,要不是他的神来一吼,我不至于掉下去的。

      我小碎步跑到他身边跟他并排这走,没话找话,“陈要,你当时怎么看到我了?”

      “你这张二十六的脸混在十几岁的人群中还是很明显的。”他十分不屑的语气。

      “哦,你也是十几岁吗?我怎么就没发现你?”反唇相讥,我最擅长。

      “这说明两点,第一,我的脸还是可以冒充大学生的,第二,你的眼里没有我,你丝毫不关心我。”他倒打一耙。

      不过我一反思,我确实不够关心他,我都不知道他跟别人合伙开公司了,也不知道他读研究生了,总之我不知道当年那个和我一样插科打诨度日子的同桌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的范本了,所谓“peer pressure”(同龄人压力)就是这种人创造的。

      “好吧,那是我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呸,什么比喻,以后我待在江城了,一定好好关心你,事无巨细,好吧。”我佩服自己的狗腿。

      “一言为定。”他居然伸手右手,五指朝上,掌心朝我,这是要击掌为盟么?

      我赶紧伸出手附和他,哎,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只可远观的,走进了才发现有多幼稚。

      “我没想到你还会继续读书,读书的时候你一副天天巴不得毕业的样子。”智商高就是好。

      “毕业后发现学习最简单,而且身边的人都读研究生了,我不希望自己以后是家里学历最低的人。”

      “虚荣,攀比。”我假装愤愤。

      “是是是。”他没好气回答我。

      “你怎么不住自己家啊?老陈多孤独。”

      “太远了,我要经常来学校和公司,不太方便。”

      “你的研究生是全日制的啊,不是在职的?”我惊讶极了。

      “谁告诉你在职的?”

      “……我猜测的啊,你这么忙,怎么有时间上课?”我的声音低了几个度。

      “事务所还有别人呢,李大宝,徐旭,你还记得吧,大学舍友,他们俩还有一个学长是合伙人,再说我们课不多,主要是写论文,懂吗?”

      我点点头,“天哪,陈要,你可太优秀了。”

      他被表扬了,却看不清表情,只是回了我一句“少来”。

      静了一会,我又找起了话题。

      “你的房租贵吗?”我想到之前准备租的房子,40平米,2500一个月,死贵,后来就买了个二手房,耗尽我的全部积蓄。

      “……不贵,你少说话,专心走路。”

      “哦,前几天你还是有兄长风度的,这会就原形毕露了”。

      “因为我被你气到了!你跑那里看……月亮,你是脑子离家出走了吗?”

      “没有没有,脑子还在呢,我就是太有文艺的情怀了,看到月亮想起了张爱玲李白杜甫白居易,情不自禁想赞美嘛!”

      陈要莫名生气了,没有接话,也没有理我,他长手长脚的,很快又走到我前面去了,我就默默跟在后面走,懒得追上去了,自寻无趣。

      陈要家在东门外面的一个小区里。

      等我看到距离我几米远陈要刷卡进入后我赶紧以六十迈的速度冲过去,还是迟了。

      门口的保安很自觉地拦住了我,一本正经跟我说:你不能进去,从这往北走,有个天桥,那边的桥洞挺干净的,你可以去看看。

      桥洞?乞丐?流浪汉?谢谢你哦。

      我气愤的看着进去的陈要,掉头就走。太侮辱人了。明明知道有门禁卡把我留在外面出洋相。捉弄我很好玩是吧?哼,塑料朋友,绝交吧!

      我走了两步,左手被人拉住了,“你还真去蹲桥洞啊?”陈要说。

      我气得一口血卡在喉咙,我好想咬人,“……”

      陈要跟保安好脾气解释道,“这是我朋友,在郊区那边不小心掉污水池了。”

      污水池!!?这不是口误,这就是故意的。我瞪我瞪我瞪,你看到我一张满是淤泥只剩两个眼白是看得清的你不惭愧吗?

      我们学校附近有一条河,季节性断流的,泥沙多,断流的时候显得脏兮兮的,附近居民就把垃圾往里扔,不断流的时候垃圾就在水里头腐烂了,天长日久,臭气熏天。当地政府一直说整改,到还没有整好。

      我要是掉到污水河里可能我三年之内都不想见人。因为在我心里,那个污水池=粪坑。陈要这么说真是要惹火我了。我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那个保安点头,“对不起,陈先生,我刚刚不知道这是您朋友。你们快进去吧。”然后看看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在我进小区门的那一刻,我的余光瞥见他捂住了鼻子!

      就说眼睛大不是什么好事,容易有黑眼圈眼袋等眼部问题,还得常常忍受余光中窥视到的人性。

      “你才掉粪坑里了你才掉粪坑了你才掉粪坑里了。”我在身后忿忿不平。

      “你念经呢!”陈要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本来是没有表情的,大概被我这个泥人逗乐了,居然嘴角上扬笑起来了。
      我鼓着腮帮子,气呼呼。

      跟着爬到三楼,陈要开门,摸开了灯。屋里亮堂堂的,洁白的地砖,我不好意思进去。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不禁想起他当年狗窝一样的书桌抽屉。

      “进来吧。”他递给我他的拖鞋,43码的拖鞋。

      “可以吗?”我顶着三百度的近视眼也感受到他光可鉴人的白色地板砖的干净,我犹疑着,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泥。

      “待会做完卫生再走。”他凑近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就知道。

      于是我换上了他的拖鞋,因为太宽,我的脚丫子一直往前窜,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注意脚下。

      他的公寓是三室一厅——一间卧室和一间客房一个书房,一个厨房一个洗手间,带阳台。整个屋子都是深深浅浅的乳白色。

      看来不是租的,是买的,不然一个人租这么大房间多不实惠。呵呵,别人的26岁。

      我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没有换的衣服,洗澡可以在陈要家解决,洗完之后我穿什么?

      我得给肖闵打电话,让她给我送点衣服来,顺便接我回去。

      陈要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带着我走到了洗手间门口,从柜子里拿出了新的毛巾和牙刷。

      我掏出手机,才发现它已经罢工了。本来屏幕就因为多次不小心从我口袋里滑出来而四分五裂,现在每一条缝隙都被泥巴填满了。

      名言说,生命有裂痕,光才能进来。

      邱央说,手机有裂痕,泥才能进来。

      这是什么样的一天啊,难道因为我找到了工作,根据人品守恒定律,我今天就要消耗这么多人品吗?可是这哪里守恒了?这是老天爷明目张胆巧取豪夺啊?

      “你怎么了?”陈要隔着我的泥质面具都感受到了我的狰狞,因为已经有干泥巴因为我剧烈的面部表情脱落。

      “手机能借我一下吗?我给肖闵打个电话,让她帮我送点衣服,我的手机坏了。”我低声说。

      “我手机没有肖闵电话。”

      “微信呢?”

      “也没有”他平静地陈述这个事件。

      难怪你不去参加她婚礼。原来你们这么不熟。可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们很熟?

      “那我走回去好了。”我半开玩笑道。

      “……我这里有你的衣服。”他慢悠悠说出这八个字。

      “?”

      “你之前寄存在我家的。”他淡淡解释道,面无表情。

      陈要很早就在外面实习了,大四一开学的时候就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了,是个单人公寓,挺小的。

      我大四的时候,找实习那会也在找房子,于是每天打包一点行李,后来找的房子离陈要这里很近,只是前住户还没到期,我就打包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行李往外捎,后来没想到情况有变,我就让他把那些给扔了的。

      没想到他还留着。

      “你还留着,怎么不丢了?”我非常惊讶。

      “拖延症!”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什么?”我听到了什么?

      “快去洗,我去把你衣服拿给你。”

      “不不不我自己去吧。”毕竟拿衣服什么的,太暧昧。

      “你别动,会把地板弄脏的。”他摁住我。

      “……”

      然后他迈着长腿,极速把我衣服拿给我了,装在土里土气的格子手提袋里的。

      我洗完的时候,把洗手间的泥冲干净了,才走出去。我穿上一套红色的秋衣秋裤——我妈以前给买的,我也没想到行李包里只有这个,还好有牛仔裤和小棉袄穿在外头。

      陈要看到我这奇葩行头,笑了起来。

      我忍我忍。

      “你快去洗吧。”我催促他,要不是我他也不至于沾一身泥,不过现在他已经换了干净的黑T恤,五分亚麻色短裤,戴着黑框眼镜,非常像个大学生。

      “我知道了,吹风机给你。”他把黑色吹风机递给我。

      等他进去了,我在客厅吹头发,半干的时候,我从阳台拿来拖把和笤帚收拾我造的孽——满地的落发,咦,泥浆已经被陆然收拾干净了,我的心情略复杂。

      不过相比之下,我更担心我的脱发问题,满地上都是我的落发,太惊悚了。岁月是把杀猪刀,也是剃头刀,我的发际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后退,怎么办?我不会真的要在尼姑庵里孤独终老吧。画面感好强啊,我仿佛看到了五六十岁的我跪在莲花垫上敲木鱼,咦,为什么那个人一回头却是灭绝师太的脸?

      一切收拾成原样的时候,我开始佩服陈要,能把家里收拾得这么井井有条,这个观点还没成型,我又想起了他的花花属性,说不定是他红颜知己帮忙收拾的。

      可是这个房子里很明显没有女人生活的痕迹啊,不过没有痕迹才方便泡妞吧。

      陈要出来的时候,就穿了条宽松的大短裤,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别的男主角出场都是有一身腹肌的,陈要瘦得,一身排骨,没看头。

      我把吹风机递给他,他看了我一眼接下。

      “你家很干净啊,你又上班又上学怎么有时间整理啊?”我旁敲侧击。

      “小时工,阿姨整理的。”

      “哦。”有钱真好。

      他三两下吹干了。

      “我送你回去吧。”

      “啊?”我还想参观参观呢。

      “你想住我家?”他看了我一眼。

      “不不不。”我连忙摆手。

      他穿衣服,拿钥匙,锁门,领着我到楼下,开车门,一些列动作行云流水,而我傻看着。

      “现在会自己开车吗?”陈要突然问一句。

      “啊?可以的。购物车。”我被拉回神,傻愣愣讲着冷笑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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