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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

  •   除夕当夜,虞锦一宿没能合眼,整晚鞭炮声不断,一合眼就被炸起来,乒乒乓乓没完没了的。

      京城有宵禁,过年也一样,过了亥时就不能再放炮了,不然便有趁夜传信之嫌,宫里的人怕是要睡不安稳的。

      陈塘却不一样,除夕一整晚鞭炮声就没歇过,赶巧她所住的石青街这片全是富人,鞭炮声更是猖獗,好像多放几把鞭就能驱走晦气,来年多赚几两银似的。

      她连着几天没能睡个好觉,眼下都浮起一圈浅浅青色,竹笙心中焦虑:“要不,我拿几个棉团给您堵上耳朵?”

      虞锦摆摆手,也不再睡,坐边上看她打络子。

      这姑娘就这么一个爱好,闲时打络子,送人送络子,过年也要打。来陈塘一个月,她那床帐上就系了一圈彩色|网帘。

      她沉默不语,竹笙手里动作慢下来,轻声问:“爷又想家了?”

      自前天京城的年礼送来,主子就老是走神。送来的新衣裳她不穿,只叠整齐,压进了衣箱最底下,那封厚厚的信却看了好几遍。

      “不想。”虞锦硬邦邦说:“等这趟回了京,我就另辟个府单过去,他们爱怎么怎么吧。”

      竹笙忍俊不禁:“您又说气话,律法不让女商人单立门户,就算您另辟个府住到外边,那不还是一家人?老爷也不会让的。”

      她瞧虞锦没作声,似是把这话听进去了,竹笙又劝:“您心里头堵这一口气,怎么还一直消不了了。您看芳姨这趟送来多少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陈塘都有,她却还是要送,这是记挂着您呢。”

      “这收买人心的把戏,以后我也得学着点。”

      虞锦轻哂一声,从她那络子上揪下一根彩线来玩。她头疼得厉害,盯着一根线看都觉得眼前影儿模糊,言语却清明。

      “有些事我不愿意去计较,是因为记她的恩。她生了宏哥儿以后,有了私心,有了野心,这都没什么。她想买个别庄避暑,行;她想开铺子,赔得底朝天,我给她补上;她想请名师给宏哥儿启蒙,一年束脩千两,我也没说什么;她想让宏哥儿上家谱,也行。”

      “只要她开口,只要我能给,这都没什么。”

      “可我最恨别人背后算计。”虞锦语气陡然转冷:“我把她当娘,她把我当钱罐子,吃相未免难看了些。年前把我弄到这地方,我真怕明年回了京城,府里已经备好了嫁妆。”

      嫁妆?

      竹笙骇然道:“不能吧?”

      锦爷打小被当作家主教养,那时老爷膝下只她一女,想守住家业,就不能让唯一的女儿像姑娘一样外嫁。早就想好了将来是要招婿的,没看连江家的娃娃亲都避而不谈了,又怎么会准备嫁妆?

      可细细一品,竹笙心里又是一咯噔。

      府里后院人事简单,老爷念旧,夫人去了这么些年,他身边也只有芳姨一人伺候。主子跟芳姨又亲,这么些年下来,早亲得跟一家人似的,竹笙便从没留心想过别的。

      这趟离京前芳姨还千叮万嘱,连锦爷日常穿用都事无巨细地归置好,什么月事时喝枣茶,头疼时多泡脚,连竹笙都没她细致。于是这些天她总是给芳姨说好话,只当锦爷是因为年前来了这穷乡僻壤,气不过。

      可此时被主子点破,她心里猛地打了个突,才知是自己看得浅了。锦爷一走,年底京城各家掌柜报账就要往五爷那儿报,五爷忙不过来,就要交给芳姨打理了。

      夫人去世十二年,芳姨带了锦爷十二年,便是她生下宏哥儿、当上姨娘也有五年了。偏偏要趁着锦爷离京的这个月,紧锣密鼓地学读书写字,学着跟贵妇人、跟府里管事们打交道了。

      是在有了宏哥儿以后,慢慢变了味道的。要真往深处想,主子是“虞五爷独女”的说法已经站不住脚了。

      竹笙越想,脸色越白,心慌意乱的。这才知道妹妹兰鸢为何总是不待见芳姨,原来小丫头看得都比她明白。

      “怕什么?真要有那一天也没什么,该是我的,我都能带着走。”

      虞锦扯唇,凉凉一笑:“真当生意是后宅妇人拨两下算盘就能学会的?照她这么教,宏哥儿迟早被她教成个废物。”

      竹笙手指哆嗦了下。

      她是家生子,自小跟上锦爷的,可每回听她这么说话,窥得一隅她比男儿也分毫不差的心计,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京城的富商多得数不清,竹笙天天跟着她东跑西跑,这个年纪的商户子女见了不知凡几,其中吃喝嫖赌的多了去了,附庸风雅挥霍家底的也多了去,少有的几个从了商,也是格局狭小锱铢必较,大多堕了父辈名声。

      她家主子却不一样,十九岁,就已经担过了家里一半的担子。

      竹笙有时觉得自己也挺奇怪的,一边想看着锦爷嫁个好人家,有人疼爱有人怜惜;可私心里却又想看着她如雄鹰般翱翔于天,叫那些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看看,她们瞧不起的商户女能闯出多大的名堂,能走多远的路。

      她缓了缓,将心里惊骇消化完,才笑道:“主子到时候要是辟府单过,可要带上我。不管爹娘留在哪儿,我总归是要跟着您的。”

      虞锦嗯一声,不说话了。

      她打小亲缘薄,天南海北遍地朋友,却没几个是能敞开心扉说心里话的。算来算去,就剩个竹笙了,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能絮叨两句。

      过了子时,兰鸢才从外头跑回来,头上戴着顶卧兔儿。进门把上头的雪拍打干净,冲着两人嘿嘿直笑:“赢了半两银子,他们都不跟我玩了,就把我撵回来了。”

      “你们在打叶子牌?”

      “是呀,就在饭堂,嬷嬷和前院的护卫大哥们也在呢。”

      索性也睡不着,虞锦穿上披风去瞧热闹了。满府红灿灿的灯笼照得道路敞亮,夜风却尤其冷,这短短几十步走过去,身上的热乎气全被刮跑了。

      饭堂里几乎坐满了,打叶子牌的凑了两桌,一群护卫还在吃喝,年夜饭从天黑一直吃到现在,菜早已凉透,空酒坛子摆着十几个,饺子却没断了趟。

      虞锦扫了一圈,有意无意地去找那人的身影。视线落到角落处,总算看着了他,衣裳上沾了些面粉,是在包饺子,他一个人坐在那儿,自己擀皮,自己包。

      “嗬,你还会包饺子呢?”

      冯三恪冷不丁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她,笑得竟有些腼腆:“会包,就是手笨,饺子捏得不好看。”

      他手劲大,又怕饺子下了锅会破口,使劲一捏,饺子耳朵就留得很长,卖相确实不好看,却各个摆得整齐,肚子都朝着一边。他一个一个慢慢包着,那两桌护卫在催饺子,他也仿佛听不到似的,气定神闲,心性沉稳异常。

      两桌护卫坐着喝酒吃饺子,嬷嬷和平时厨房打下手的也都去唠嗑了,就他一人在这包饺子,厨房里留着谨言看火,都欺他俩老实。

      虞锦一倾身,抢过他手里的擀面杖,告诉厨房里边另一个可怜蛋:“关火关火,都吃一晚上了还没够,谁吃谁自己来包。”

      里边的谨言欢天喜地跑走了。

      满屋烛灯与酒气,连饭堂都添了两分靡靡之色。

      “爷别不高兴,我自己愿意包的。”冯三恪笑着把剩下的几张饺子皮包了。他老好人性子,好些时候别人看他老实,总要多给他派些活,他自己却不觉得这是欺负,顺手也就做了。

      却还是头回有人为他出头,这滋味当真是美极了。

      那头打个叶子牌,动静大得几乎跟打架似的,笑骂声快要把房顶掀翻了,唯独这一个角落安静。虞锦没话找话:“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玩?”

      冯三恪把剩下的饺子拿干净绢纱盖起来,放进了厨房里,说话温吞:“得留着精力熬年,玩得累了就要犯困,就熬不了年了。”

      已经子时正了,熬年熬到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虞锦奇道:“你还想熬到天亮去?”

      “那是自然。熬年熬得越晚,家人和长辈就越能长寿。”

      他已经没家人了,更别说长辈。虞锦看着他,以为他是习惯每年如此,今年也为故去者熬年,算是个念想。却对上他一双极黑的眸子,里边只有她的倒影。

      于是心里一下子通透起来。

      “是在祝我长寿啊?”她笑道:“托你吉言。”

      冯三恪只觉得喉头发痒,避过脸去低咳了一声。他虽没了家人,心中亦多了个牵挂之人。她心里知道就行了,偏偏要当面点破,还笑得别有深意,叫这件原本再正经不过的事平添了两分旖旎。

      沉默半晌,他问:“爷在京城的时候,府里过年是什么样的?”

      “过年啊,也就那样。”虞锦目光飘远了些,望着虚空某处出神:“吃吃喝喝,下人们进屋磕头,说几句吉利话,再一人发一包压岁钱,也就这样了。”

      “其实我不爱过年,每年过年都要核账,账本子能堆好几摞,七八个管事都坐在一个屋里,大家一起噼里啪啦拨算盘。这几天忙,今年的账本子还没算完,光是想想就头疼得要命。”

      冯三恪忙接过话:“我会使算盘了,等每天傍晚从铺子回来,我就帮爷算账去。”

      “你可别,你刚学了半月算盘,快别来凑热闹了,我信不过你。你算完一本,我还得给你核对一遍才放心,更耽误工夫。”

      一句“信不过”,冯三恪立马萎了。

      正说着话,他眼前忽的一黑,附上一片温热来。虞锦抬手覆在他眼睛上,沿着眉峰轻轻摩挲了几下。

      “怎、怎么了?”冯三恪僵住了身子,一动不敢动,磕巴着问。

      虞锦若无其事地缩回手,摊开手给他看,指尖上一抹白,她表情纯良,淡淡道:“沾了面粉。”

      冯三恪猛地错开视线,面前一碗甜米酒,被烛光照得清凌凌的,他仰头一饮而尽,不敢去看她。

      余光看到她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冯三恪更紧张了,慌忙站起来:“爷等我一会儿。”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出去了,不多时,又折回来,拿着十几张银票,都是十两的面额,恭敬递到她面前。

      虞锦数了数,一百二十两,是她当初保下他花的银子。于是问:“县衙把保银还给你了?”

      “还是还了,不过我给您的这些不是县衙退回的保银,不是抚恤银,更不是朱大户他们的罚银。”冯三恪眼里的笑收不住,到底年纪轻,他掩饰得再好,还是有得意之色漏出来:“这些,全是我赚来的。”

      零嘴铺子开了一个月,一天十几两的进项,他们四人分了,分到他头上正好够了这一百二十两。昨天他扛着一麻袋碎银铜板去找管家换钱的时候,把管家都给吓了一跳。

      干干净净,是他一文一文赚来的。

      “先前我说救命之恩要十倍百倍地还您,这是头一波。爷且等等,我肯定全还完。”

      说得言之凿凿,不知是怕她不信,还是怕她瞧不上这百来两银子。

      虞锦也不推辞,挺当回事地收下了,笑眯眯拱手:“那祝掌柜的来年生意兴隆。”

      *

      大年初二,虞锦去本家给老太太拜了年。她回陈塘对外的说法是探亲访友,左邻右舍天天看着,没有大过年不出门的道理。

      初二这天是迎婿日,这一日,嫁出去的姑娘都要带着姑爷回娘家,正该是本家最热闹的时候、虞锦就选了这日上门。

      本家宅子不大,前后四进院子,院小人多,就显得挤了,前院满满当当全是人。同辈姊妹多,回娘家都要讲究脸面,带来的年礼多少意味着在夫家得不得脸,这礼不图贵重,图多,都大包小包、成双成对带回来,下人们忙着接过手,凑出一幅阖家欢乐的画来。

      虞锦刚进门,满院人就被吓呆了,立马噤若寒蝉,奔走相告:“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五爷家的小姐回来了!”

      老爷夫人全在家,来了客人,下人却只记得喊家里的夫人们,明摆着一家子夫纲不振。

      虞锦跟着下人往后院走,后头刚落轿的年轻夫人踩着小碎步追上来,眼睛晶亮:“哟嘿,大忙人来拜年啦?”

      难得遇见一个不怕她的,虞锦瞧她是从府外来的,上回在大悲寺拜长生牌位那日也没见她,知是外嫁的姑娘。

      果然,年轻夫人笑道:“我是三房的虞启秋,今年刚嫁人的,给姐姐请安。”话落,恭敬福了一礼。

      这名儿一听便是排了字辈的,但凡是会写几个字的家族都以排字辈为荣,虞锦却没合着,想来她爹是压根想跟本家脱了关系的。

      “秋儿,妹夫怎么没跟来呀?”旁边有位年纪稍长些的夫人笑问。

      虞启秋笑意一僵,含糊带过:“她太奶奶染了风寒,今儿不舒服,他留在家里照顾了。”

      那妇人一听,笑得更得意:“那你怎么不留下照顾,还回娘家来了,不怕婆婆不高兴?亲家一看,好嘛,新媳妇这么不懂事,长辈病了,她却高高兴兴回了娘家,这不是让咱家落埋怨么?”

      人家明摆着有苦衷,她偏要揭人短,两人隔着虞锦一左一右地说话,烦得不行。

      虞锦眉一拧,挑了自己顺眼的虞启秋护着,偏头看向左边妇人,淡淡道:“嘴真碎。”

      “你!”

      那夫人硬生生咽下一口老血去,因为人瘦弱,这一气,颈上筋络都突在外边,看着颇狰狞。可她是大房姑娘,最懂得审时度势,也不敢还嘴,恨恨瞪了虞启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嘿嘿嘿,锦姐姐厉害死了!”虞启秋冲着那人走远的背影啐了一声,又挽着虞锦的手喋喋不休:“她呀,一向就这德性,以前在家里还收敛着些,嫁了人以后就越来越阴阳怪气了。切,不过是嫁了个家里做生意的,有俩破钱儿,眼睛就长到脑袋顶儿上去了!”

      有许多破钱儿的虞锦没吭声,默默感受着被同龄姑娘挽着手的微妙感。

      长大以后,还真没人这么挽过她,上学馆那几年还勉强算是有几个闺中密友,后来都渐行渐远了。这些年生意场上结识的朋友,都是清一水的爷们。

      虞启秋是三房的,三房老爷从小懒到老,至今儿女都成家了,他还是一事无成,爱赌爱玩,成日跟几个兄弟打秋风。可他是老太太的幺儿,最得老太太欢心,别的几个兄弟只能憋着这口气。

      三房的孩子没个靠谱的爹,也渐渐长歪了些,向来不得家中长辈所喜,反倒挺乐意看她们吃瘪的。

      虞家四房面和心不和,能撑到这会儿还没分家,多半是托了五爷的福——分了家,财神爷再送来银子就分不着了。

      等虞锦慢悠悠从前院走到了正屋,屋里的架势还没摆好,几个孙辈的姑娘慌慌张张从后院赶来,都冲她规规矩矩喊了声“姐姐”。

      “锦丫头回来了呀,昨儿还跟老夫人说起你呢。”大夫人笑盈盈迎上来,瞧见她和三房的秋儿挽着手,眸光微闪,错身格开人,拉着虞锦往里走,把自己的位置腾给了她坐。

      “说我什么?”

      大夫人笑一僵,随口一句客气话,她却偏偏要追根究底。背后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话,她只能费劲把话圆回来:“说初五的时候去请你过来,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人家笑脸相迎,虞锦也送出一个笑:“那可不巧,我今儿就上门了。”

      “瞧你这话说的,都是自家人,什么时候来都好!”大夫人拉过旁边一个姑娘:“瑞姐儿,来,这是你五爷家的姐姐。”

      十四五岁的姑娘,生得一副好模样,嘴也甜:“妹妹给姐姐道个晚年,祝姐姐财源广进!”

      府里没几个待见她的,欢声笑语硬是靠演出来,撑起了过年的气氛。

      四房老爷跟虞五爷一样,也是姨娘生的。他膝下几个庶出的丫头站在最角落里,看着虞锦就坐在老太太下首,几个夫人都要捧着敬着她,眼里的艳羡快要滴出来了,又有那么点与有荣焉的味道。

      庶出的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没几个了。

      三夫人眼睛尖,瞧见虞锦后头的两个丫鬟手中各捧着一个黄花梨的四方木盒,立马笑成了一朵花:“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呀。”

      那么大个盒子,想也知道里头装的是好东西。

      虞锦却微笑着打破了她的幻想,视线转向大夫人:“上回您来,不是说铺子里的点心好吃么,老夫人和家里姐妹都喜欢,我就特意让嬷嬷多做了几盒,今儿大老远地提来了。”

      “点心呀,对对对,老夫人是挺爱吃的,挺好的……”大夫人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脸上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头回上门时带那两袋子零嘴是老太太的主意,原先大夫人本是备了贵礼的,老太太却不舍得,说是这么好的东西不能给了外人,要留着给姑娘们当陪嫁。

      这可好,落了埋怨,叫人家一趟一趟地往回刺。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冷眼瞧着,她进门好半天,没喊一声祖母,没磕头没奉茶。老夫人纵是有一肚子火,大过年的也没力气发,再瞧几个儿子儿媳,把一个孙丫头当祖宗似的捧着敬着,反倒把她这个真祖宗晾了起来,再大的火也成了哑星。

      她清清嗓子提了些声,不咸不淡地道:“既然来了,那就开饭吧。”

      虞锦却没留,放下点心就起身告辞:“晌午府里还有客,就不在您这儿留了。”

      “怎么刚来就要走呀,吃了饭再走吧?”几位夫人再三挽留,没留住,一路将人送到了府门口,算是全了礼数。

      出了门,兰鸢好奇道:“晌午还有谁来呀?”

      这几天收了好些年礼,陈塘但凡是有点名声的人家都送了礼来,回礼也都还了回去,哪有客人大年初二上门的道理。

      “没人来。”虞锦揉揉她脑袋:“就是个托词。我来这边走个过场就是了,人家一家子高高兴兴的,我凑什么热闹,没看见老太太的脸耷拉得老长?”

      便是最圆融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那笑也假得不行。

      他们刚走不多久,虞家正屋里又是一阵热闹。老太太捂着脸,吐出一颗和着血水的门牙来,哭嚷道:“哪个杀千刀的往点心里头填银锞子!”

      “娘你怎么啦?”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扑上去了,漱口的漱口,看牙的看牙。唯独三夫人一听点心里头藏着银锞子,眼睛唰得亮了,忙把盘里的点心掰开找,掰了一块没有,又掰一块没有,再掰一个,总算瞧着了,好大一颗银锞子。

      就跟过年往饺子里头放碎银似的,谁吃着了,就说明喜气落到了谁身上,图个吉利。虞锦好面儿,最烦别人说她穷酸,单送几盒点心不好意思,就往点心里头塞了银子。

      怕他们不小心给吞了,她还没敢放碎银,专门放的锞子。锞子是寸长的一块,二两重,平平整整藏在点心里,一入口就能感觉着。

      谁知道老夫人牙口挺好,一嘴下去,断了一颗门牙。气得快要厥过去了,抹着眼泪嚷嚷:“她哪是来拜年的!她就是故意害我!”

      三夫人把摸出来的那锞子藏自己袖里,笑道:“娘,这是大喜之兆呀,一盒点心统共也没放几个,可巧就被您给吃着啦!”

      老夫人一嘴的血味,舌尖一抵,察觉另一颗门牙也有些松动了,又听着儿媳这“大喜之兆”的说法,简直想掐死她。

      *

      他们阖府上下闹腾的时候,虞锦已经走过两条街了。

      她今日出门没坐马车,大过年的处处放鞭炮,怕惊了马,就没敢坐马车,走着来,走着回去。

      大过年的在街上踱步,有这般闲情逸致的也没几个了。

      兴许是被虞府合家团圆的样子扎了眼,虞锦从骨子里生出一股惫懒来。这是她头回在异乡过年,说一点不怨,说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

      芳姨的事,到底还是影响她太多了。

      大年初二拜财神,各家铺子都开了门,年前冷清的街道热闹了些,虞锦就带着府里人在街上溜达,美名其曰“沾财气”。可惜陈塘百姓不富,这财神拜得也不讲究,门上贴个年画,放几把鞭,就算了了,然后立马关门回家去。

      京城的铺子拜财神,大多要猪羊鸡鸭鱼,备齐五大供,差一些的,也要摆些糕点水果。像虞家这样的大富之家,还要在路边摆流水席,全城的乞丐都能来吃喝,另请舞狮队来热闹。

      虞锦一边走,一边左右四顾,却突地被冯三恪扯住衣袖,往旁边带了带。

      “怎么了?”

      不等冯三恪说话,前头一个矮个男子大声喊着:“狗儿回来!回来!”

      虞锦低头一瞧,一只土黄色的小狗就在她脚边嗅着,差一脚就踩到了。

      那男子跑过来,捏着小狗后颈皮提溜了起来,丢回了篮子里,还不忘招揽生意:“夫人要不要?就剩俩了,随便给几个钱您拿走。”

      小狗缩在篮子里,卖得就剩下两只了,抱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虞锦挨个点了下脑袋,其中一只眯着眼睛,脑袋都没抬一下;刚刚逃跑的那只稍微活泼些,奶声奶气地哼哼了两声。

      看她有心要买,冯三恪低声劝:“这狗没精打采,后腿没劲,跑两步都要跑不动,定是还没满月,养不活的。”

      “瞧您这话说的!要是养不活,你给我送回来!”卖狗的贩子不怎么高兴:“家里母狗下了崽,可人还喂不饱,哪有余粮喂畜牲?俺婆娘心软,说怎么也是几条性命,这才拿出来连送带卖的,俺又不指着这赚钱。”

      虞锦已经从笼子缝里伸手进去,摸小狗背上的毛毛了,闻言笑道:“好吃好喝养着,哪有养不活的东西?”

      兰鸢说话不过脑子,嘻嘻笑着,与冯三恪说:“你刚进府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的,头回见面都把我吓了一跳呢,这会儿就瞧不上这半死不活的狗儿了?”

      “浑说什么呢。”竹笙轻斥一声。

      听得此话,冯三恪下意识地往虞锦那头望了望,见她只是笑着,没反驳。冯三恪又低头去看篮子里的两只小东西,可怜兮兮趴在那儿,嗷嗷嗷嗷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着,一身土黄毛,将来长大也肯定不好看。

      乡下的狗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土黄,杂毛,瘦成皮包骨,能吃着百家饭的就算是有福的了。可今日有幸遇上虞锦,算是走上了狗生巅峰。

      冯三恪没话说了,原来刚进府那时他竟落魄至此。要是再钻个牛角尖,爷当初买下他,跟买这两只小狗也没什么分别,不过瞧着可怜罢了。

      这本该是件叫人难过的事,冯三恪却克制不住心头那股没来由的欢喜。

      几人身上没装铜板,就给了块碎银子,连着篮子买下了,叫那狗贩子都惊呆了——二十文就能卖的东西,一下子多赚了十倍,才知是遇上了土财主。

      虞锦的爱心少得可怜,花了大钱买下的,她却抱也不抱,把篮子往冯三恪手里一塞,继续沿街溜达。

      兰鸢问起要叫起个什么名。正巧虞锦瞟到路边一副对子的横批,从中间拆开,便是俩人人都爱的俗名。

      “招财,进宝。”

  •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本章8000字,把昨天欠下的更新补上啦~
    虽然我这么墨迹,但我没有偷懒,我真的、真的、真的、从上午十点码到了现在……哭泣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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