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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

  •   种过地的人到底是不一样,宽肩窄腰,身上还有股子踏实稳重的乡土气,好些个小姑娘都是被这样的表象骗走的。

      冯三恪朝着这头走过来的时候,江洵如是想。

      虞锦那张欠条还没写好,瞧冯三恪过来了,停住笔,抬眼送过去一个笑:“你怎么过来了?”

      “累了,过来歇一会儿。”

      江洵瞟他一眼,心里呵呵冷笑,堂堂个大老爷们,一身腱子肉,坐着称了会儿粮就累了?仿佛在说笑话。

      偏偏虞锦还信了,把自己的水壶给他递了过去,冯三恪仰着头喝了两口。江洵眼睛都快黏在上头了,从冯三恪接过壶到他把水壶还回来,都一错不错盯着看,见人家全程没沾唇,江洵才勉强顺通这口气。

      此处摆着几个杌凳,是离得近的人家给送过来的,齐齐摆成一列。冯三恪却没坐,路边有几个石头桩子,磨得溜平,夏天时给人纳凉用,他看也不看地坐了下来,仿佛不知冷似的。

      江洵又暗道:心机!为了跟绣绣面对面坐着,简直煞费苦心。

      两人对坐着,什么话都没说,偏偏有一种外人插不进去的和谐气场,弄得江洵反倒像是不识趣的那个了。

      “大兄弟,来,到我这儿坐。”江洵拍拍自己右边的空位,眸子里灌满笑意。

      冯三恪默默看他一眼,没挪窝。

      江洵暗暗咬牙,继续笑眯眯道:“你叫三恪是吧,绣绣把你的事跟我提了提,过了年你有什么打算呀?我瞧绣绣这边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天天跟玩似的,哪里是做生意的样子?不如你跟着我跑一趟,我带你去关中走一圈。”

      虞锦心中微动,她知道冯三恪志不在商,当了掌柜以后也很少见他有个笑模样。而江家镖队几十支,天南海北哪儿都有,照三儿这沉稳有余、机敏不足的性子,当个镖头倒也不错。

      心念至此,她抬眼笑问:“你想不想去?”

      冯三恪几乎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

      江洵眉头一拧,继续撺掇:“大丈夫志在四方,出去见见世面多好,何必拘在这一亩三分地?你瞧我手边这些,各个都是说一不二的真汉子,而跟着你家锦爷的,渐渐都成了泥人脾性。”

      “我江家也有大掌柜,单说京城的生意也不比绣绣家差,要不要跟着我?”

      他费了半天口舌,再瞧冯三恪,人家眼里一丝波动都无,反倒透着一股子十分隐晦的阴险。

      阴险?

      江洵一疑,以为自己看岔了,下一瞬又改变了想法。只因冯三恪慢慢扯出一个笑,说:“我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我这辈子就跟着爷,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江洵:“……”

      丫丫个呸。

      他就说!绣绣这么外热内凉的性子!居然能给他说好话!居然能把自己的水壶给他嘴对嘴用!这货怎么可能如面儿上一样是个老实人!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瞧这话说的,“这辈子就跟着爷,爷去哪我去哪”!啊呸!自己嘴皮子这么俏都说不出这么矫情的话!他竟好意思!

      虞锦眼里的笑快要化成一汪水了:“就冲你这句话,我怎么着也得把你教成大掌柜。”说完往江洵这边一伸手:“别撺掇我家掌柜了,喏,欠条,签吧。”

      往欠条上恨恨摁了个手印,江洵一句话都不想说。

      黄昏之时,过了秤的粮食已经装上了车,云来村的推车不够,把旁边村子的推车都借了来,一车车拉着往西城门送。满载的车上能装三四百斤,沉甸甸的,两人拉车尚显吃力,可这一趟赚得多,村民心里揣着股热乎气,行进速度倒是没慢下来。

      整晒后的粮草黄澄澄的,落入眼中,就是一条金灿灿的道。

      这么大的阵仗是瞒不过县令的,天刚黑的时候带着人来问情况。因为冯三恪的案子,虞锦和县令算是有了过节,县令不冷不热地跟她招呼了声,就凑上前跟江洵说话了。

      知闻是江家收粮,陈塘百姓心潮澎湃,哪怕黑灯瞎火的,都出来凑热闹了。道路两边人头攒动,各个眼睛灼亮。

      几千辆推车的盛景在年轻人眼中,只是瞧个热闹,只有陈塘的老人才激动得老泪纵横。陈塘穷了四十年,四十年前也曾有过天下客商云集的盛景,而这四十年间日渐凋零,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头回得见。

      夜路不好走,也比白天更冷,唯一的好处是摸黑上路,听到信儿的百姓要比白天少些。

      京郊官仓空虚的事,司农官不欲外人知晓,在江洵离京前反复提点过不要传扬此事。丰州内乱的消息没传开,上头的粮草调令,底下人是不知道的,运粮兵又都打点好了,等从陈塘拉上粮以后再绕过海津府上了官道,便能神不知鬼不觉,除非有人之心专门拿捏。

      因为提前有人传了信,另外三个村子倒是没比云来村慢多少,都跟在后边。

      虞家护卫打马上前,倾身到车窗前道:“主子,刚才行过一个岔口,芦苞村有十几辆车往回走了,我叫人拦了下来。”

      “往回走?”

      虞锦没听明白,江洵却已经回过味来了,气得一拍桌子:“这是要带着粮偷跑的意思,各村粮食装了多少车,根本没人去数,我就觉得要出事,果然!他中途把粮车调走了,跑得一车就多赚一车!穷山恶水出刁民,连这等信誉都没有!”

      粮都买了,明儿清早就要交了,气也没法子。虞锦吩咐那护卫:“叫咱们的人分散开跟车,看紧了。”

      已经月上中天了,虞锦探头吩咐竹笙弥坚几人回府去,他们跟着没什么用。江洵揉揉眉心:“你也一道回去吧,你一个姑娘家,熬这一宿吃不消。”

      “送佛送到西,你这边各种糟心事,我回了府也睡不着。再说你明早就要上路了,我总得送送,就当年前道个别。”

      “这话说得还像样。”江洵心头微暖,不再劝她了。

      刚上路没多久,云来村里正赶着牛车追了上来:“江公子!江公子!算错了!”

      江洵只得让马车靠边停下,掀帘问:“哪儿错了?”

      里正扯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上前,老脸上带着窘迫:“这是我们村里的神算,他说算错了,少了五百多两,俺们都不会算数,要不您再给算一遍?”

      先前都仔仔细细算了三五遍了,这还没完没了的,江洵额角一跳一跳得疼,自己下了马车,回头跟虞锦说:“绣绣你坐着,我换辆车带着他俩重算遍账去。”

      他换了一辆车,带着里正和那小神童爬上了车。此时马车里就剩虞锦一人,她坐了一天,有点晕乎,又有心吊到粮队尾巴看看芦苞村在整什么幺蛾子,故而车行得很慢。

      一路走着,叫人看看路边有没有吃饭的地儿。

      可惜都年根了,又入了夜,食肆大多已关门,只有零星几个路边摊。几个护卫和车夫都饿得饥肠辘辘,虞锦无奈道:“就路边随便吃些吧。”

      路边搭着一排棚子,此时就剩着两家,羊肉泡馍和馄饨,几个护卫跳下马,挑了自己喜欢的坐下了。

      都当虞家家财万贯,吃的是山珍海味,山珍海味虞锦确实吃得不少,但苦也吃得不少。这三年她一半时间不在京城,天南海北跑着行商,就是这么热一顿冷一顿过来的。有时错过了宿头,马车里窝一宿也是常事了。

      她不是官家姑娘,身上没流着富贵血,想守住虞家现在的富贵,就得跟个男儿一样去拼去闯。

      可每当风餐露宿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凄凉。

      “馄饨来喽!”馄饨摊的大娘端着一碗上来,笑道:“白菜馅的不够了,给您放了几只三鲜的,姑娘慢用。”

      好在馄饨馅大,挺鲜,勉强算是个安慰。虞锦刚舀着吃了一只,她这桌又坐下一人,“咚”的一声,放了个什么东西在桌上。

      虞锦诧异抬眼,棚下灯笼映出了冯三恪的脸。

      一勺子馄饨掉回碗里,虞锦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夜里天寒地冻的,冯三恪竟一身是汗,夜色中笑出一口白牙:“我回府用过了饭,想着外头食肆都关了门,爷肯定找不着吃饭的地儿,就让嬷嬷做了些,给您带过来。”

      他把放在桌上的食盒揭开,端出两碟菜,一碗过了水的干面来。他走得快,菜还温热,通通摆在虞锦面前:“您快些吃,不然就凉了。”

      他另一手揣着个手炉,也放她面前了。

      虞锦还没缓过神来:“你怎么过来的啊?走着过来?”

      这话问得多余,瞧他这满头汗的样子,也知道是走着来的。虞锦又气又好笑:“傻不傻啊你,你就不知道喊个车夫?再说我这儿这么些人,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送什么饭呐?”

      冯三恪没辩解,他向来嘴笨,只从筷盒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她,目光温和,隐隐含笑。

      埋汰了几句,虞锦说不下去了,心里酸酸胀胀,跟浸了水似的,一口一口吃了起来。面条过了水,还没坨成一块,半温不凉勉强能吃,味道却也算不得好。

      腊月寒风吹得棚下灯笼呼啦作响,她心里却暖得厉害。馄饨摊儿的大爷大娘没生意,就坐一边笑眯眯感慨:“小两口真好呀。”

      冯三恪有心解释一句,看虞锦,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就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待吃完,两人重新上了马车,这回当真落到了粮队尾巴,慢悠悠地跟着芦苞村村民往西城门走。

      虞锦有吃完就困的毛病,捧着热腾腾的手炉打呵欠,听到冯三恪吞吞吐吐问:“江少爷,为什么喊您绣绣?”

      打从记事起,江洵就这么喊了,年代久远以至于记忆难寻。虞锦想了半天才记起来。

      那会儿虞五爷已娶妻生女,一家人本居齐州,正逢老丈人十年任满,平调长垣做县令。长垣县是京城东北面的大县,离京城只有百里地,算是半只脚踏进了京城。亲爹要拖家带口迁走了,虞夫人割舍不下,五爷就带着妻女家仆一同上京来了。

      彼时虞家生意还没这么大,听过五爷名声的却也不少,都明着暗着打听。江家密切关注,派仆从去打探消息,仆从回来正色道:“老爷放心,虞家就是个破落户,他家的掌柜都是外姓人。这五爷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就一个丫头,闺名锦绣。”

      就这么一个消息不灵,江洵便“绣绣”“绣绣”地喊了两年,直到两年后,虞五爷和江老爷关系好得称兄道弟了,江洵才知道她叫虞锦。

      可惜江家少爷打小不讲道理,记错人了要他改口?那是万万不可能的,遂一错错到如今。

      绣绣。

      冯三恪不是滋味地想着,这声“绣绣”,确实比“锦爷”喊起来要亲热多了。

      马车侧窗有厚实的棉帘遮着,月光一点进不来,车里只能瞧见黑蒙蒙的影子。一路晃晃悠悠的,虞锦坐着坐着,头一点点偏向右侧,眼看着就要撞在车壁上了。

      冯三恪一伸手,在她头侧轻轻挡了一下。

      十七岁的少年心思纯良,也蠢,他就这么伸着一只胳膊支着虞锦的脑袋,不知道坐过去给她个肩膀靠靠。

      村民推着车吱呀前行,外边一点也不安静。他怕虞锦被吵醒,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手臂酸麻没了知觉,也没换个姿势。

      车里昏暗,唯独她的侧脸白皙,仿佛浮着一层淡淡莹光,依稀能看得清。

      喉头连滚几下,启唇,却没有声音。

      绣绣。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四舍五入等于一块睡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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