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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

  •   旭日初升。

      县令和海津府来的三个捕头都已经到了公堂上。大门敞着,冷风跟刀子似的刮,满堂坐着站着的捕头、衙役、文书、讼师足有三五十个,却没人吭一声。

      指派了这么些衙役守门,原是用来维持秩序的。毕竟这是陈塘县最近三年来的唯一一桩人命官司,每回都要有好些百姓闻风而来。这回却不知怎么了,堂前一个看客都没有,稀稀拉拉站着的几个,要么是柳家村的,要么是红鲤庄的。兴许是大家都忙着过年,没空来凑热闹了。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县令招招手,低声吩咐手边的一衙役:“去问问陈情状写完了没有,没写完就罢了,带上来吧。”

      堂审之前要写一封陈情状,由文书代笔,也不知那头出了什么岔子,等半天没写完。衙役应喏去催了。

      远远看着冯三恪走近,县令看着他这张脸就犯愁,颇有些沧桑地叹了口气:“这娃呀,也是个苦命的。”

      三个捕头眼观鼻鼻观心坐着,严捕头面无表情,只一错不错地盯着对面的孙捕头,两人仿佛隔空对峙似的,眼里暗光涌动。只有赵捕头为人宽和些,吭了句“大人说的是”,勉强算是暖了个场。

      与此案有关的证人都在堂外候着,冯三恪走到近前,就看见香茹满脸是泪,趿着步子颤巍巍上前,扯住他袖子小声哭叫了声:“三恪哥……”

      香茹她娘,柳氏,就在一旁站着,把闺女往回扯了一把。她整张脸都是黑的,却不知怎的,这回没拦着自家闺女诉衷肠。

      “三恪哥……”香茹又喊了一声,似藏着千言万语,却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她攥得不紧,冯三恪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眼里一丝波动也无,一副凉薄模样。

      虞锦瞧得满意,冲着小姑娘宽和笑道:“劳烦让个路。”

      自那日柳家村见面以后,香茹家人已经知她身份,而“冯三儿去伺候有钱娘儿们了”这说法在村里传了个遍,说得煞有其事。

      小姑娘闻言又羞又窘,含着一泡眼泪往后退了两步。

      跨过两道门,公堂已然在望。

      清晨日头升得低,还未能照亮里边,好好的公堂不是光辉敞亮的,反倒附着一层阴凉森然之气。再瞧堂中挂着的那块“明镜高悬”匾额,仿佛是个笑话了。

      冯三恪步子都是僵硬的,临到门前停住脚,下意识地往旁边望了望。

      虞锦拍拍他肩膀,“去吧,别怕。”

      她看着冯三恪点了点头,勉强挤了个笑出来,随后他跨过踝高的门槛,走到正中跪下了。虞锦左右瞧了眼,侧首边有一张座空着,是留给她的。

      待人齐了,县令抖擞抖擞精神,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戴罪之人冯三恪,请县太爷重审此案。”

      这半年里,案子已审过九次,连衙役都快要把冯三恪家里几口人、各自叫什么、死时多大年纪背下来了,县令却还是想走遍过场。

      “你有何冤屈呀?细细道来。”

      县令一句话没问完,孙捕头听得烦,给底下的讼师使了个眼色,那青衫讼师便走到了堂中,朗声打断了县令的话:“柳家村证人一十四位,状告冯三恪杀害爹娘兄嫂四人并畏罪潜逃多日,以我大晋律例,若刑罚过五次,嫌犯仍不认罪,则可重审此案。今有讼师章弼之,对此案大为好奇,请允代之辩驳。”

      “允。”县令应了一声,呐呐放下了惊堂木。这章弼之的来头他是早有耳闻的,别看人家年轻,却是海津府五大名讼之一,亦是四品提刑使章有方的独子。自小博出了个神童名声,能将大晋律法、讼法倒背如流,这些年京城周边各地跑案子,渐渐打眼了起来。

      像他这样年纪轻轻便混出名堂的,少年心性未褪,多少有些沉不住气。章弼之却向来老道严谨,比之中年人也不差。

      他道:“冯三,你把自己所知仔细说一遍。”

      冯三恪深吸口气,谨记孙捕头提点过的五听,开口字字慎重:“五月廿九那日下午,我从镇上的吴家铁铺离开,打算回家歇半月。回了家里,却见家人吵做一团,嫂嫂哭着要回娘家,还说要与我二哥和离,我劝了几句,我爹却骂我败坏门楣,拿着扁担抽了我几棍子,叫我一个月别回家,等家里事处理好了再回家。”

      “我一头雾水,也气得厉害,就摔门走了,趁夜回了镇上的铁铺。在铁铺呆了四天,直到被衙役捉了来,我才知爹娘兄嫂已经被人害了。”

      章弼之原本站在他身前两步,闻言回头瞅了他一眼——自己说证词,偏说不利的一面,当真是难得的实诚人了。

      上头的师爷问冯家几个邻居:“他说的可有遗漏?”

      提前两天就收到了信儿,涉案的证人都把自己知道的提前回忆了个仔细,柳氏几人都摇头说没有遗漏。师爷又问:“冯三是当天什么时候摔门离家的?”

      这话也问过许多遍了,柳氏想也不想:“半下午,太阳没落山,那会儿俺正准备开火做饭。”

      师爷又问吴家铁铺的掌柜:“当晚冯三是什么时候到的铁铺?”

      吴掌柜道:“我不知他是何时到的,五月三十清晨,我一开门就瞧见冯三坐在门前,问他怎么在这儿,他说昨夜就到了,却不想扰了我家人好眠,就在门前干坐了一宿。”

      师爷侧身,面朝几个捕头,恭敬道:“从柳家村到镇上,不过三五里路,走一个时辰就能到了。除了冯三自己,谁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到的镇上。”

      这些细节是虞锦不知道的,冯三恪给她讲案情的时候并未事无巨细地讲,琐碎之处都一句带过了,是以听得十分仔细。

      这一夜没人能证明他在哪,三儿说他离开家以后再没回去过,柳氏等邻居亲眼看着他走了,却不知道他夜里有没有折回来杀人,而铁铺的吴掌柜又是次日清晨才看见他。错开了一个晚上,是有作案时间的。

      待师爷说完,仵作上得前来,这人穿着一身黑衣,兴许天天与死人打交道,行过之处都叫人觉得阴飕飕的,他接道:“六月初四验的尸,冯家四人的死因都是被人拿锄头击打要害致死,死前被堵了口缚住手脚,然后一锄头一锄头砸死的。这就是邻里没听着动静的原因。”

      虞锦眼睛一刺,倏地望向堂中。冯三恪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伏在地上的那双手手却青筋突兀。

      仵作尚未说完:“四人中,数冯秦氏死得最惨,是遭人凌辱后才被锄头砸死的,血流了一院子,且其颈上有一圈淤痕,想来是凶手恼她挣扎,扼住人喉咙强行办事。四日后,尸身有了腐味,这才被柳氏发现,而那凶器恰恰是冯三恪回家当日从铁铺带回家中的,上头还有吴家铁铺的镂印。”

      说也奇怪,明明县令是主审,仵作师爷汇报案子时都是面朝几个捕头,这越俎代庖弄得县太爷有点难堪,反倒成了插不上话的一个。

      案子所有细节全部说完了,严捕头还没啜完一杯茶,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沉声问:“半年时间,九次堂审,就审出这些?”

      县太爷心里一咯噔,忙道:“其中牵涉证人太多,验尸取证又麻烦,零零散散都得整理……”

      严捕头挥挥手,倒是跟孙捕头一样烦他,叫章弼之往下说。

      “此案物证取证仓促,拿一把锄头就断定冯三恪有罪,着实荒唐。我大晋律法有云,疑罪需得从轻、从无,若证据不足,不得结案,可由德高望重之人为嫌犯取保,免受牢狱之灾;刑罚过五次,仍未认罪者,可反告证人。”

      话落,章弼之一转身,眼底一片冷光:“而我受冯三所托,要告的是——柳家村里正笼络村民一十四人做伪证;二告秦家人知情不报,包庇淫|妇!”

      闻言,满堂俱惊!

      柳家村的人且不说,外头等着传讯的秦家人差点冲上来打他,尤其秦大娘,目眦尽裂吼道:“你胡说!我家闺女如何成了淫|妇!都含冤入土了还能被你们拿来编排!”

      门口衙役一时不防,叫她连滚带爬地进了堂上,对着冯三恪又打又挠,失声痛哭道:“县老爷你开开眼,这畜牲为了翻案,买通了讼师编瞎话啊!”

      冯三恪动也不动,仿佛石头一样杵着。

      虞锦霎时火腾起老高——这蠢货!躲都不知道躲一下,就这么任那疯婆娘挠!还往她这头看,看屁看!

      “住口!”严捕头厉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等喧哗!再吵大刑伺候!”

      习武之人一声厉喝,比县令的惊堂木都管用,衙役醒过神来,拿着杀威棒推搡着秦家人退到了门槛外。

      章弼之眼皮都没跳一下,像是司空见惯了,待堂上安静下来,他接着道:“我手上有柳家村证词三份,红鲤庄证词七份,都能印证我所说。”

      “——秦氏一女许两家,成亲前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嫁入冯家,且成亲四年不孝不顺不从夫,多次与奸夫苟合,证词全在此。”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小一点,我再捋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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