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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翡翠玲珑尸(四) ...

  •   建元二年二月初五,过了很多年以后再去回忆,言小菀竟记不清那日阴晴云雨如何,只记得那晚夜色浓重,浓重到她捂着脸十分不愿回忆。
      那日夜里,静山起了大雾,什么都看不清,她咬牙攀着窗户外的木棂翻进屋里,窗户只轻轻翕动一下便陷入沉寂,她蹑手蹑脚爬到矮小的案几底下缩起身子,右肩的贯穿伤虽然被她用布条暂时堵住,可是力气还是随着不断渗出的鲜血消失。歇了不知多久,她探手到几上抓过凉透了的茶壶啜了几口。她满身泥泞,汗从她的脖静静往下流淌,她缓缓睁眼,这房间是灵谷寺最普通的禅房,房间陈设简单至极,难得的是静处一方小院,方便她躲藏。床上雪褥隆起,应是有人,可能沉睡并未发觉屋里多了个人。
      她倚在桌下,浑身发冷,脑中却一刻不停地反复呈现傍晚的情形,魏聃本来打算带她悄悄进灵谷寺,是以走的不是官道而是一条小径。彼时谁都没有想到会有人胆大到袭击禁军,所以一点防备都没有。来人不过五个,先用了玄铁快弩射杀了十数个将士,后用长刀砍了剩下的活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片刻,若不是她趁势跌落在草丛中脱逃出来,恐怕此时早就是一具死尸。这样的效率这样的装备绝不可能是武林江湖中的杂牌军。
      面上突然一凉,言小菀浑身一震,出手快如闪电,指尖一枚银针直直刺向来人面门,伤口被一把扯住,她蹙眉闷哼出声,银针从指尖滑落。她抬眼,来人在暗沉的夜色中,全身笼在月白的光晕中。那双眼睛闪耀着璀璨的星光,竟是她平生未见的盛景。此人走至如此之近,她竟毫无所觉。伤口撕裂,她强撑着一口气泄出,脱力歪倒在一边,鲜血淋漓,滴落在了地上很快汇聚成了一个小洼。
      “言大人造访小院的方式的确独特,”帘珠轻动,眼前白袍一闪,没了声息。有人自外头进来,夜色中那朗润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戏谑,“听说魏聃死在了灵谷寺外头,魏贵妃如今就在寺中,是她下令抓的你。你说,如今她侄儿死了,你还活着,她会怎么想?”
      “她会怎么想我不需要知道,我奇怪的是,远在泰安的桓家五郎,为何会对这件事这么关心,”屋中灯亮,桓殷拿着火折笑意盈盈立在灯台旁边,一点也不讶异言小菀猜出了他的身份,甚至觉得有趣。屋中除了一床一桌一凳一屏风一短几外再无他物,屏风横在桌前,桌后有人,看不清面貌,唯白服显眼,然瞧那人却比白服更显。
      “有趣,不知言大人如何猜出?”桓殷走至几边,蹲在她身前,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言小菀额间细汗密密麻麻,唇色发白,脸色发青,失血太多所致,她喘了一息,“声音,桓五郎虽言官话,某些咬字却带有泰安泰武地区的音调。”
      “单凭声音?”桓殷挑眉,有些不信地问了一句,“若是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别的地方的人,你也能辨认出吗?”
      “下官不才,无论哪里的方言,只需在下官面前用方言从一数到十,下官便能掌握此地的方言。”言小菀闭目,冷汗流的更多,她是个仵作,她很清楚如果继续血流不止,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世上竟真有你这般人,你已经提到了泰安泰武,想必也知道屏风后面是何许人也,”桓殷伸手捏起她头发上的碎屑扔掉,“可惜了……”
      言小菀淡淡一笑,“如果我不能活着离开,安王殿下也将陷入困境。柳长宁手中有我的笔记,那场大火你们以为毁掉了所有痕迹。以他的警醒程度,他既然知道其中有一具尸首是阳平郡主,还会坐以待毙,任其毁掉?”
      “即便这件事情被揭发出来,我也看不到对安王殿下有任何坏处,左右不过死了一个征西将军罢了,”桓殷仍是温文笑着,仿佛这些兴衰毫无分量。
      “当年南归,阳平郡主与安王殿下同行,后立婚约。三月前,阳平郡主殿前退婚,即使陛下和魏贵妃相信安王殿下,可是长兴郡王呢,跟长兴郡王交好的庾氏呢?以安王殿下如今的地位,晋帝会如何应对?”言小菀定定看着桓殷,尔后转头看向屏风后面,能决定她身死的人并不是面前的桓殷,而是立在屏风后面的安王殿下,“而且殿下知道,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为淑仪娘娘平冤,此人非我莫属。”
      桓殷面色大变,倏然起身,肃声道:“元曦,不可听她妖言惑众,”屏风应声倒下,屏风后的人立在案旁,周身浮着寒冽的气息,那双掩映在长睫下的星光眸子深深地笼住言小菀。
      言小菀再也支撑不住,猝然倒下。白袍微动,那人携着冷冽地气息走到她身前,成败在此一举,她勉力道:“殿下无罪却遭幽禁于此,因陛下觉得殿下这张脸肖似淑仪娘娘,面目可憎不忍卒对,我看着……”她伸手拽了他的衣袍,“也像……”说完手慢慢垂落,在月白的纨褂上留下长长的黑红印迹。
      多年后,言小菀还觉得当时就这么晕过去实在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她能一眼看透很多人,第一次遇到看不透的人就在这么生死攸关的时候。如果安王殿下不按套路出牌,她该怎么办。此后无数次的遭遇证明,安王殿下也的确不是套路之人,所以那次为什么放过她,至今还是未解之谜。
      不知睡了多久,言小菀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时却没认出身在哪里,她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这才觉得浑身疼痛,腰酸不能忍。手下凉滑,竟是一整块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玉床。床上有玉枕,作小儿伏卧状,瞧这制式,眼熟得很。床前摆着一张白玉案,案上置赤金香炉,炉中生烟,闻那味道竟是犀角。
      环视屋中,屋中摆设简单却不失华贵,奇怪的是一个窗户都没有,单用木棂雕出窗户的模样,窗上雕花镂刻极其精美,这般看过去,窗外似乎疏影横斜,梅香四溢。
      言小菀摇了摇头,她一定是睡迷糊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身上叮当作响,她这才发现身上竟着了一套从未见过的雪白裙裾,裙底蜿蜒着只有皇家堪用的凤纹,肩膀上披挂了一件用翠玉雕成的衣络,其精美世所罕见。
      犀角,古香,燃之可通阴阳。这是?她从玉床上下来,山洞中极其寒冷,冻得她瑟瑟发抖。山洞正对着床有一出口,外头微光点点。她探手出去觉得暖洋洋的,正待迈步,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不可!”那是一把玉碎凤鸣之声,言小菀转头,一下子怔在了当场。
      “外面有人在找你,便在洞中稍安勿躁,”那女子立在玉案边上,仿佛画中的仙子跌落凡尘一般,蟾眉星目,肤色比白玉还要更洁白些,亭亭玉立,夭夭翩然。只是她捂着心口不时蹙眉,看起来痛苦地很。
      “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言小菀打量这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那个玉枕如今横在玉床边上,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一下子想不起来,“我为何到了此处?”
      “菀儿,老天垂帘让你到了此处,你要救他,你一定要救他,”那女子哀戚不能言尽,泪珠滚滚顺着面颊往下滴落,“我走得太久,他寻我太久,已经忘了自己。菀儿,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
      洞外突然喧哗起来,杂乱的步伐在洞外响起,“幽都境内,有生人入。生人入内,必有大祸。”
      幽都?言小菀怔住,记忆便在这时扑面而来,玉枕,犀角香,幽都,这里是八玄幽都。不可能,相传八玄幽都在天之北,方万丈有余,绝不可能出现在建康。
      “你是……”言小菀一把抓住那妇人的手,却一下子脱了手,那手腕如凝脂般毫无人的肤感,入手沁凉,仿佛死物一般。那妇人依旧垂泪,一直捂着心口的手缓缓放下,心门处一个碗口的大洞显露出来,穿透了她的身体。言小菀看着那妇人犹如白瓷般无瑕的脸庞,一下子失了语,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安王殿下处心积虑,不过是为了引我至此,通一个此生都不可能再见到的死人吗!”到最后那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周边一切事物消弭,天地之间,唯剩她与他。
      她手中握着他的手腕,鲜血在他的腕上漫延,一滴滴落在了卵石中。有金丝缭绕在他身前,微微泛着金光,映衬着他如雪的面庞纯净而妖冶。
      “淑仪娘娘并未入皇陵,你找不到她的遗体,所以心存侥幸,觉得她应该只是丢下了你,”言小菀紧紧盯着对面同样苍白的脸颊,“你逆天而行,理通阴阳,可知如果不是……”
      “咳!”轻咳溢出,一开始只有一两声,言小菀刚止声便见他胸口一震,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喷了她满脸满襟,她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他,却被他沉重的身体带的踉跄跌倒,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言小菀叹息了一句,“你这个疯子,如果不是我及时清醒……”
      犀角能通阴阳,只是最后活人会留在哪一处却要看个人的造化。她疲累地慢慢合眼,脑海中挥之不去地是他璨如星海的眸子,凄厉的女声再次响起,“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何时何地,又答应了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再醒来时,言小菀迷迷糊糊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见床侧一个大大的“佛”字,便知还在灵谷寺中。
      一个眼生的奴婢端了药进来,见她动了,连药都顾不上了,立时扑到床边道:“你可算是醒了。”
      “你是?”言小菀挣开那婢子的手,被那婢子一扯肩膀立时钻心地疼,她皱了眉问道:“我在哪里?”
      “这里是灵谷寺,大人重伤倒在寺外,昨日清晨被扫山的师傅发现,”那婢子扶住言小菀,将她安置躺下,“奴婢是魏贵妃的侍女,被派到这里服侍大人。”
      “贵妃娘娘?”言小菀立时惊了一下,“袭击我们的人可找到了,魏大人没事吧?”
      那婢子垂目,整理被褥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哽咽了一声道:“魏大人在山道上遇了害,护送大人入寺的禁卫一个都没回来。”
      言小菀怔在了当场,那婢子抬眼,目中闪过狐疑,一瞬即逝,“我们遇袭时,魏大人护住下官让下官先走,没想到……下官无用,下官无用。”
      那婢子恍然,“大人不要太过伤心,奴婢先去请先生来看看再回禀贵妃娘娘,”说着转身出去了。
      言小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现在还是头晕目眩,耳朵嗡嗡作响。片刻,门轻轻响动了一声,言小菀抬眼看向来人,来人大概三十出头,面目平平,双眼无神,身上淡然无味,一点都不像是长期浸淫医术的人该有的模样。
      那人垂目,嗓音黯哑冷冷道:“出去!”
      跟在他身后的婢子垂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拘谨一礼,躬身退下了。待门被掩上,那人慢条斯理走过来坐下,静静地看着言小菀半晌,遂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指尖冰冷,入手沁凉,触感很……熟悉。言小菀手腕一翻伸出二指撩开他的衣袖,果然自手腕处向上的皮肤白皙如玉,几乎看不到纹理。
      “妆扮成这样,还真是难为你了,”言小菀缩手,指尖无意间划过他的手腕,微微顿了顿,终于还是脱力地躺回枕上喘息。
      “看你的样子,无甚大碍……”对面的人淡淡启声,听起来像是闲聊。
      言小菀扯了扯嘴角,“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尚来不及说完这句话力气就垮了,背后密密麻麻出了几层汗。失血太多的后果就是如今头昏眼花恶心想吐,连眼睛都睁不开。此时她实在无心会客,只希望面前的人赶紧消失。
      不料对面的人似乎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慢慢悠悠坐了半刻,突然淡淡问道:“柳长宁知道你的身份吗?”
      言小菀心里一惊,糊成浆糊的脑子突生一丝清明,她睁眼瞧见对面的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有些不确定道:“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将窗棂子推上去,并不急着回答。房中一时沉寂下来,言小菀此时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半躺着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人的背影。
      仿佛等了几个春秋,那人才转过身来不紧不慢道:“他知道你是女子吗?”
      言小菀一愣,一时满面黑线,脑子里一下子转过几十个弯,有气无力道:“殿下请不要误会,柳大人行正气直,秉公处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对面的人撇了撇嘴,似乎很不屑。
      言小菀见他不再深问,一下子泄了气,汗顺着额头蜿蜒不绝,枕头很快就湿了大半,整个人显得十分萎靡。
      房间里一时又静了下来,不过一会,门外有人敲门进来。言小菀准备破罐子破摔,现在天大的事情她也不想管,以她目前的状态也管不了。
      进门来的是刚刚出去的魏贵妃的婢子,那婢子垂首朝言小菀行礼,用不容拒绝的口气道:“大人,廷尉府有请大人。”
      司马云曦朝着那婢子挥了挥手,婢子退出,他略带嘲讽地看着言小菀,十分耐心地欣赏着她半撑着身子从床上把自己捞起来的模样。
      廷尉府在灵谷寺临时设置的办案地点在西厢房,陛下念沈将军劳苦功高,病体稍愈,允其带辩手入场,那辩手不知何门何道,与廷尉府几番周旋,都紧咬“全然不知”不放,案情进展十分缓慢。
      言小菀进场时,场面已经陷入焦灼状态,那辩手将廷尉府的多项证据驳得一无是处,再这样下去,这案子基本可以断定跟沈将军无关。廷尉府一干人等脸色俱是黢黑。尉正本来不愿参与其中,被柳长宁斩钉截铁铁证如山给劝来的,如今案情明朗,证据却太薄弱。
      柳长宁面色深沉,这件案子是他咬出来的,若是一个不慎,便有攀咬朝廷大员的罪名,此时他还能这般沉着,只不过眉间有些青黑,可见他的心理状态何其稳定。
      柳长宁看见言小菀进门,眼睛倏然明亮,亲自走下案台上来迎她,“小菀,你没事了,为何不多休息一会?”
      “多谢柳大人关心,下官无事,”言小菀走到堂中央,朝各位大人行了礼,“此案两具尸体皆由下官检验,个中缘由下官最清楚,请允许下官问沈将军几个问题。”
      尉正巴不得言小菀此时立刻就能把局势扳过来,佯装思虑一番,然后点了点头。言小菀行了一礼,走向坐在右下首的沈澜,威震大晋朝二十余年大名鼎鼎的征西大将军看起来便如寻常人家的男主人一般,微微佝偻着腰,除了眼中还凝聚着拼搏沙场数十载的虎光外,周身已经全然看不出杀伐之气。
      “沈将军,守江战役以后,世人皆道将军托病不肯佂北,是因为将军贪恋权力,贪身怕死。其实是因为将军在那场惨绝人寰的战役中受了动摇根基的伤患。”
      沈澜敛目,威压自生,如猛虎下山,群兽伏倒,逼得言小菀几乎就要移开目光,就在言小菀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沈澜铮铮之音响起,“小儿黄口白牙,胡言乱语。”
      “下官是不是胡言乱语,请太医来一验便知。将军伤患久久不愈,便觉是自己杀孽太重,因而笃信佛道。《上清志》记载月圆之夜,发处子之血,涂于患处可治刀伤,涂之即愈,无有不灵。沈将军听说过吗?”
      沈澜平静地看着言小菀,气息内敛,丝毫不畏惧她所说的事情,清晰而肯定的回答道:“没有。”
      “大胆!沈将军一生征战沙场,居功至伟,岂容你这般毁谤。廷尉府要审绿尸案,这同沈将军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关系,还请廷尉府秉公审理,休要胡搅蛮缠!”
      廷尉府尉正此时也有些绷不住了,拍了一声惊堂木道:“言大人,你若再无关键证据证明此事与沈大将军有关,本官便要治你们个攀咬之罪!”
      言小菀朝尉正行了一礼,转身走至堂中央,朗声道:“二月晦日,第一具女尸在清溪与淮河的交界处被发现,年龄在十六岁左右,面覆层层厚布,只着单衣,腰间挂有梅花福字玉佩,死因为窒息,颈骨几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半月之前。尸体身披绿釉,此绿釉来源西域,乃阴铎人藏尸之用,覆于体表可保尸体长久不腐,价值千金,凶案情况便是如此。”言小菀深吸了口气,转身遥遥看着端坐太师椅上的沈澜,脸上浮现出一丝迷惘,还有淡淡的忧伤,“沈将军,为什么是她?”
      沈澜抬眼,从这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孩身上恍然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娇俏妩媚,站在柳树下,静静回望着他,不动不笑。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一震,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堆积在眼里的防备和冰冷一下子土崩瓦解,很多年前,那个人也问过这个问题,“沈澜,为什么是她?”
      只是恍然了一刻,他便瞬间找到了几分镇静。可是言小菀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那一闪而过的哀痛那么真实,她转头对在场的人道:“绿尸案共有两具尸体,特性一样,第二具尸体和未被发现的第三具尸体都是幌子,但是最重要的是第一具,也是将军出现失误的开始,因为那具尸身携带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流了出来。”她低头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翻了翻,那处一枚碧翠的珏子,沈澜的脸色立刻变得赤红,然后刷地一下苍白地毫无血色。
      言小菀将珏子放在沈澜的手心,她挥了挥手,柳长宁盯着她半晌,走上前去同尉正说了几句话,魏大人迟疑了一下,柳长宁笃定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能拿到他的认罪书。”
      言小菀抽出手,不意碰到沈澜的手腕,她脸色凝重,又仔细观察了他的眼睛,眼下色淡而斑驳,她转头想同柳长宁说什么,沈澜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吐了口气道:“就这样吧,你同我坐上一坐,让那小伙子去后山的藏经洞,他要找的东西都在那里。”
      柳长宁自然听到了这句话,带着廷尉府的人急匆匆走了。言小菀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心中多了几分失落,他甚至都没听一听沈将军的招供。
      “当年我同他一样匆忙,忙着打仗,忙着建功立业,从未回头看看那些在背后关注我的人,你唤不回他,那才是他,即便他自己不肯承认。”沈澜眼中失去了焦距,生命力慢慢从他眼中流逝。
      言小菀立刻扣住他的脉,已经来不及,“你在保护谁?”
      沈澜淡淡一笑,“有时候你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你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有人希望你这么想,言大人,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沈麒呢,你也不在乎他的生死吗?他才十九岁!”言小菀急道。
      沈澜面上现出愧疚,他喃喃道:“生在沈家是他的幸,也是他的不幸,即便是我也无可无奈何。”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唇色发黑,只是片刻,毒已游走全身,气绝身亡。
      柳长宁在灵谷寺后山的藏经堂发现尸首无数,沈将军在灵谷寺隐修不过三年,那后山山洞里的尸首都堆成山了。原来他在守江战役中受了很严重的伤,有道士游说他说处子之血可疗愈此伤,让他遍采一百处子血。柳长宁赶到时,那道士还没来得及逃跑,人赃并获。将军府被抄没,一时人心惶惶。
      廷尉府在整件案子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廷尉府全员都得了赏赐,除了看管犯人不力让沈将军畏罪自尽的言小菀。
      如今她坐在后衙的台阶上,手边放了小小的一坛酒,前衙的庆功宴人声鼎沸,后衙便显得寂寞寥寥。她脸上并无颓丧之色,心中有无数个疑惑浮沉明灭。后山的尸体据说有百来具,但是她却未得一见,尸体发现后就立刻全部焚烧了。未见尸体,沈澜很可能就是个替死鬼。这个世上,有谁能让大将军为其顶罪。那块玉珏的主人,以及柳长宁从后山转出来身后跟着的白面书生,远远看去似是王肃……
      言小菀闭眼,沈家在南归的战役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军中本来大部分都是沈家的人。如今沈澜一死,军权将归王嵪所有,王嵪的堂兄王湛任职尚书台,又加三师在身,王家一家独大已成定局。为官为宰,念一人之升迁,攀一族之青云,只是这样吗?
      “咦,刚刚明明看到柳……”霖心连忙止声,“我做了些小菜,你别光顾着喝酒,来吃点东西吧。”
      言小菀闷了一口酒,脑海中的柳长宁变得模糊起来,她曾以为那些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意味着他们心意相通,现在看来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孤注一掷的试探和算计。她竟一点都不敢深想,酒到深处,仿佛回到了那个可怖的夜晚,只是为何噩梦里多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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