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心如故》文澈

4、一滴泪

　　当庭院中的林木枝丫上的绿叶变黄之时，在小院养病的人裹上厚厚的外衫，方得以倚窗而立半刻。

　　她依旧在温柔地用指尖抚摸着怀里的小狸奴那暖和的皮毛。

　　“看来你这具躯壳，时日也是无多了。”脑袋趴在她臂上的小猫长叹一声。

　　“是啊。”

　　“再来几次，只怕你神识愈加稀薄。”

　　“那便将我这片神识收起来，和其他的拼凑在一起罢了。”

　　“你倒是说得轻巧。”
　　小狸奴发出一声咕噜。

　　永嘉郡主望着桌上的点翠出神，若她只是单纯一个的普通人，那该有多好。

　　她想去见她，却又害怕她发现自己的伪装。她给自己的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敢在回信的纸张上多写半句回话。

　　手捧着怒放花束的少女抬头，正对上站立于廊下的白衣公子视线。

　　“姐姐！”

　　有人自廊下飞奔而来。

　　“你，你怎么哭了？”
　　永嘉郡主一脸难以置信，她记忆中的她从来都是那般淡定从容。

　　“我……哭了……”
　　被问话的人一脸茫然，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指尖的湿意告诉了她这一事实。

　　“你竟敢欺负我姐姐！”
　　勃然大怒的小郡主就要让对方好看，却不料自己的左手被人紧紧拉住。

　　“和他没关系。”

　　“姐姐！”

　　“不过是花要开了罢。”

　　“花开?”
　　小郡主一脸茫然。

　　松开了手的少女转身离开，小郡主抿了抿唇，还是跟在身后离开。

　　“这郡主怎的这般奇怪，请了我们过来看诊却又突然间让我们走?”白芷是真的捉摸不透这位郡主的脾气。

　　“可是你方才于府上行走，唐突了他人?”莲心秀眉轻皱，倘若不是他有些许神通，她是不愿让这般来历不明之人偕同前来。纵然白芷是那般信任于他。

　　“唐突吗？”被问话的男子一愣，想起了于廊下遇见的那位女子，“可只是与其对视一眼而已。”只是不知为何她会突然落泪，自己却也因那一滴泪而心悸。

　　“已经开始反噬了。”
　　此刻的小狸奴烦躁地用爪子开始扒拉自己的小圆脸，胡须都翘了起来。

　　端坐在铜镜前的少女，神色依旧甚是平静，她的指尖轻轻抚摸上自己的脸颊，“这张脸，看来也维持不了多久。”

　　“只怕被你看护着长大的那个小姑娘，来头也不小。”

　　“或许这一切对她而已，也只是梦一场而已。”她是真的觉得惋惜，她是真的疼爱那个小姑娘，也履行承诺教导着她长大。

　　永嘉郡主闷闷不乐地踏进了园子，近日，宸王向她讨要了别院的花木。这别院，偏偏就是姐姐休养的别院。虽说换了更为珍贵的花木作为弥补，但是她心里还是不高兴。

　　她不想将姐姐的东西，给了别人。

　　“筠儿你可是去看过卿儿了？”于廊下抚须问话的人正是她的老父亲，“听医师所言，她近日身子似乎有所好转。”

　　“我今日见姐姐，确实气色好了不少。”

　　“你还是不放弃嫁给他吗？”

　　永嘉郡主不曾想到自己的父亲会突然提及此事。

　　“若孩儿不嫁予他，那该嫁给谁才可让他安心呢？”

　　“他钟情于那个医女。”

　　永嘉郡主一愣，“父王你……”

　　“是卿儿告诉我。你也不需要知晓她从何得知这个消息。”

　　“不过只是区区一个医女罢了。他爱上就爱上，反正不是她还会是别人。”

　　“为父会将她认在名下。”

　　“他不见得同意。”

　　“可若她是卿儿失散的妹妹呢？”

　　“父王你这是，要利用姐姐了？”

　　“这是卿儿的意思。”

　　“我不信。”

　　他又一次偷偷攀爬过那高墙，为自己那位好主子相看讨好佳人的礼物。也不知何故，那些花儿离了这别院，送进宫里，终究是逊色了几分。不出意外地，他再度见到了那女子。

　　他知道南平侯府上有一位表姑娘，虽未写入宗室名牒之上，却是实打实与小郡主一同在南平侯膝下如珠如宝长大。

　　南平侯府上对外言表小姐身子骨弱，见不得风，是以一直被养在深闺人未识。

　　她身子骨似乎好了些许。看着她弯腰轻嗅指间的花香，他心中也不自觉为其高兴。

　　一声喵喵，那只日常伴随在她左右的小狸奴自树上一跃而下，扑进她怀里。

　　待那婀娜的身影离去，他方想起了正事，偷偷在相中的花木旁做记号。

　　临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再偷偷去看一眼，她就独自一人坐在那石亭之下，自己一人执子来回对弈。

　　离开的他扭头再看一眼这别院，这朱门大院，此刻在他眼中就好似一座牢笼。

　　她比永嘉郡主还要年长，若是在寻常人家，也该相看人家出嫁了。

　　“宋嬷嬷，小姐近日可是换了熏香?”收拢着手中杂物的小丫鬟压低嗓音，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身边的同伴。

　　“什么熏香?我在这府上伺候那么多年，就没听说过小姐用熏香。”熨烫衣裳的妇人出言反斥，“都没用过又何来的换?”

　　“可小姐身上真的好香啊。”小丫鬟低声嘟囔一句，“跟以前不一样的香气。”

　　“你把这些衣裳收敛起来。”

　　随之而来的活计很快便让小丫鬟忘了自己此前还在意的问题。

　　府上的管事们聚在一起编排活计，闲聊的时候，孙嬷嬷谈起了府上的主人，“一段时日不见，表小姐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说来孙嬷嬷也没半载未见小姐吧?”宋嬷嬷只是觉得言过其实。

　　“什么言过其实？这大姑娘啊，就是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出落得亭亭玉立。”孙嬷嬷可不觉得自己说得夸张了，“依老身看呐，表姑娘如今是长开了。”

　　长开了···

　　永嘉郡主望着走在自己前方的人身影，她想起了府中仆从的话语。在自己眼里，姐姐向来是好看的。可如今便是不在自己眼中，姐姐她，也是一位难得一见的佳人。

　　为什么自己会因陌不相识甚至未曾谋面的人落泪而心悸?

　　他想去见见她。

　　隐匿身形出入这凡人的宅院，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只是虽然踏月而来，但所行之事，并不磊落，用这凡间的话来说，多少有点不雅。

　　今夜只见月辉不见星光。

　　他见到了于月下起舞的她。沐浴着月光的她，未施粉黛，亦未佩饰，仅着一素色单衣罗裙。

　　而不请自来的观者亦非他一人。

　　这庭院之中的生灵，不乏可幻化为人形之者。

　　他们幻化为人形，隐蔽自己的身形，或坐在枝头或坐于阶上，就那般静静地看着她舞罢离去，再逐一散去。

　　“有新人！”

　　本已有散去之迹的那些生灵们重新聚在了一起。

　　他才恍然自己竟显出了真身。

　　“你是院中哪一株芳草？”

　　“可是近日才进主人园子？”

　　“主人？”他一愣。

　　“就是卿卿啊！”

　　卿卿，是她们对她的称呼。

　　她们喜欢她，尽管她并不知晓她们的存在。

　　如此般天生天养，生了灵识，甚至自悟了修炼的法门，但还是那般倚赖着她。

　　但凡月圆之夜，她都会一人于月下独舞。而他们，便是她最忠诚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