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心如故》文澈

3、过往

　　南平侯甚是意外，知晓本应在附近别院疗养的人归来，他还是放下了手上的公文。

　　“卿儿怎么突然回来了？”

　　“文卿姑娘似乎是因为郡主的婚事。”

　　“这事不是还没定论吗？是不是筠儿眼见说服不了我，便想从她姐姐那入手?”

　　“王爷，属下倒是觉得，文卿姑娘她并不只是单纯因为郡主的婚事而回来。”另一位属下却不认可这一猜论。

　　“程先生此言何解?”

　　“文卿姑娘要了堪舆图。”

　　“你说什么？”南平侯手中的公文案卷一攥，“如此重要的事，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王爷!”

　　“王爷!”

　　随伺一旁的麾下尚未反应过来，南平侯已经扔下手中的公文，甚至小步疾跑起来。

　　“王爷!”

　　“王爷!”

　　不明所以的随侍也只能紧跟在南平侯身后。

　　行至侧院，南平侯反而放缓了脚步，摆手示意跪拜行礼的侍女们起来回话，“你们姑娘在里面多久了？”

　　“回王爷的话，大抵半柱香。”

　　“你们……”
　　南平侯被气得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王爷恕罪。是姑娘吩咐婢子，不许告知王爷。”

　　“王爷，还有半柱香。您务必忍耐，否则卿姑娘的心血便白费了。”追赶上来的程先生急忙出言安抚。

　　“程先生，这孩子怎么……”

　　“王爷稍安勿躁。”

　　“当年王妃为了助本王征战，耗尽心血绘下那堪舆图。有那山川地图，本王行军打仗是赢了，可怜我儿，自此没了母亲，卿儿也没了姨母。”

　　“王妃也是为了替王爷解忧。”

　　“她走之前，让我好好对待两个孩子，不求盛誉亦不求富贵荣华，只求能平安康乐一生。尤其是卿儿，慧极必伤。”

　　“王爷这些年一直在用名贵药材为卿姑娘温养身子，必定无碍。”

　　“但愿如此。”

　　这半柱香的等待，对南平侯而言无比漫长。待听得屋内传来的桌椅移动的声音，他当即疾步往里面走。

　　倚靠在椅背上的青衣少女以巾帕捂嘴轻咳。而长桌上的纸张墨迹未干。

　　作为幕僚的程先生率先查看的便是那桌案上的画卷，而他越看越心惊。当年他也是亲眼目睹被南平王妃派遣死士送到战场的那张堪舆图的人员之一，而这一张堪舆图不仅是南平郡而是整个凌安国的山川脉络走向，甚至技法远盛于昔日的南平王妃，断不能外传。

　　永嘉郡主回到府中，自然也知晓府上来了何人。她过去，正好遇上了自己的父亲。

　　“去看宸王了？”南平侯对自己的女儿性子着实了解透彻。

　　“嗯。”

　　“卿儿已经歇下，你就别去打扰了。”

　　“姐姐这么快就休息了？”晴筠有点意外。

　　“我们父女两也好久没单独聊聊了。筠儿，你陪为父坐坐可好？”

　　“好。”

　　父女两走走停停的这一路上，都未见他人出现。

　　“筠儿，你还记得你娘吗？”
　　南平侯突然提起了自己的爱妻。

　　“记得。筠儿怎么会不记得母亲?”
　　那个眉眼间总是带着笑意的女子。

　　“你娘是为父遇到的最为坚韧也最为果敢决绝的女子。”

　　“筠儿知道，毕竟筠儿打小就听着爹和娘的神仙爱情故事长大。”

　　“筠儿，有些事，为父一直没有告诉你。为父一直想着，你还小，为父还能为你遮风挡雨，你不会像那些姑娘家遭遇那些烦心事。”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筠儿，你娘她嫁予为父之前，曾有一桩婚事在身。”

　　“娘被许过人家？”

　　“你外祖父出身寒门，却也有知交一二。他大限将至之时，找好友说和，把你母亲许配给了一个书生。那书生确有几分本事，一举高中。眼见他有飞黄腾达之质，便有人想搅合了这婚事，而手段更是下作，安置歹人在官道上截杀你母亲。”

　　“这也···”

　　“你母亲因心脏的位置异于常人，被救了起来。而救了她的，便是你卿姐姐的母亲。”

　　“卿姐姐母亲和筠儿母亲，不是亲姐妹？”晴筠一愣。

　　“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南平候眺望远方，回到过去，“她不仅救了你母亲，还给了你母亲一个身份，让她可以前往宣京，为冤死的人讨一个公道。而那时候，那个书生早已娇妻幼子在侧。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没权又没财，寻求一个公道，谈何容易？”

　　“母亲，最终还是求到了公道。对吗？父亲。”

　　“是啊，她找到了答案。可她也孑然一身。”想起记忆中身穿丧服的女子，挺直腰脊坦然面对那些谩骂和讥讽，南平候话语里也带上了脉脉温情，“也就是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注定是我的妻，我孩儿的母亲。我，想替她，遮风挡雨。”

　　“父亲···”晴筠面容亦有所动容。

　　“所以我不惜一切代价要迎娶你母亲为正妃，即便是要用手中的权作为代价，我亦在所不惜。”

　　“父亲您也做到了，将母亲护佑在您的羽翼之下。”

　　“不，筠儿。为父没有做到。”南平候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可知，为何宫里的宴席，你母亲甚少出席？”

　　“母亲不是身体不适吗？”

　　“那都是借口。”南平候嗤笑一声，“他们那些人呐，奈何不了你父王我，就一心作践你母亲。你母亲啊，是为了为父而退让。”她担忧他的境遇，收敛了锋芒，选择了默默退让。所以他不敢懈怠，他在战场上必须勇往直前，他要让所有人都不能对自己的妻儿指指点点。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父亲我越拼命，你母亲她愈发担忧，可她偏偏不能在我面前显露半分。她能做的只是让我相信她一切安好。”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信了。

　　“筠儿，当时我允你母亲将卿儿带回府中抚养，是有私心的。”

　　“卿儿母亲当年与你的母亲以姐妹相称，她亦是你母亲的支柱。她的离去，对你的母亲是一个打击。而卿儿留在她身边，便似昔日故人未曾远去。而你，也确实需要一个陪伴。”

　　晴筠亦想起了那些过往。

　　月圆之夜，温婉微笑的母亲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和卿姐姐嬉笑打闹，而父亲在一侧乐呵呵地说着趣事，仆从都在准备着花灯。

　　“那段日子真的是为父最为难忘的时日。直到那一次出征。”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也不外如是。

　　“你母亲她，是为了给为父解困，为了绘制那一张堪舆图心力交瘁，心血耗尽而死的！”他恨！他好恨啊！那一场出征，他是为了求良药给予爱妻而出征。他只是想要用军功去换去良医神药。可直到他的妻子命垂一线，宫里的那位，依旧不愿赐药。

　　不要去求，不要再去交换。

　　我死后，你要借机陈情。

　　你要韬光养晦。

　　也就是在妻子的弥留之际，他才知道，他的妻，一直都懂他。甚至，卿儿也是她惶恐自己走后无人看顾这南平王王府而为自己为筠儿寻得的助力。

　　“爹，你别这样。母亲看到你这样自责，她也会难过的。”

　　“筠儿，你告诉爹爹，你是不是，非宸王不嫁？”

　　“爹，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你老老实实告诉为父，你是不是真的非他不可？”

　　“那爹告诉女儿，女儿嫁给表哥，亲上加亲，又贵为皇后，有何不好？”

　　“好什么好！你现在还说好，就是为父对你管教过于宽容，卿儿过于溺爱你！”

　　“爹！你说什么？怎么扯到姐姐身上去了？”

　　“有哪一个王不是三宫六院，有哪一个皇后能荣宠不衰？”

　　“筠儿也没想过荣宠！”

　　南平候一愣，“筠儿你说什么？”

　　“父亲莫不是以为只有姐姐看得出你想要什么吗？”此刻的晴筠十分冷静，“筠儿知道父亲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父亲此番已落于下风，宸王退位并不容易。而筠儿只要嫁给他，那我们南平候一脉也足以保持如今的实力。”

　　“筠儿你莫不是以为，他会允许你留下血脉？”

　　“允不允许，不是他说了算。只要我是皇后，我就有办法让中宫嫡子从我的肚子里出来。”此刻的晴筠一声轻笑，全然不同过往的单纯娇憨，“如今父亲将过往全盘告知我，又如何能让我不争？”

　　“我就是要这般娇纵，这般的任性妄为，他才会将我和父亲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