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心如故》文澈

5、姐姐

　　他不是未曾想过为其伪造一个新的身份伴随在自己身侧，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视作心腹大患的重臣居然抢先一步。

　　南平侯上禀，夜深忽梦少年事，亡妻殷切叮咛照看家中后辈，早日一家团圆，是以斗胆请王成全，放人归家。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所心仪的她，竟成了南平侯府上那位表小姐的胞妹。

　　能为王诊治的她自然身份不凡，是为神医一族的圣女，但她的来处，亦不过是一无父无母的孤女。

　　而最让他在意的是，神医一族的长老们，认可了南平侯的说辞。

　　白芷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家人会是怎样，偶尔也会想他们为何要遗弃自己。恨，倒不至于。因为她遇上了神医一族的族人，平平安安地长大，还学了一身本事。族中的族老就是她的长辈，莲心和她更是亲如姐妹。她并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可到了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被遗弃的。只是双亲遇上了歹人，尚在襁褓的自己走丢了亦是正常。自己的亲人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

　　“白芷，我觉得，要不你还是应了约吧。”莲心双手托腮，“沈姑娘看起来也不是非得你认祖归宗的意思，她只是想对你弥补一二。”

　　“可是南平侯他……”

　　“他是他，沈姑娘是沈姑娘。”

　　“但王他……”

　　“王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反而是沈姑娘。”莲心忍不住提及族中长老，“便是长老亦说了，纵然相认，她的时日亦是过一日便少一日。”

　　莲心又补上一句，“沈姑娘不是在装病，她的脉络你我都诊过，真的是油灯将枯状。怎比得上王上康健?”

　　“那便小住几日?”白芷迟疑开口。

　　“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望着莲心的背影，白芷右手指尖轻轻划拉脸颊两下，“奇怪，怎么感觉莲心比我更上心?”

　　宸王终究是后退了一步，因为神医一族的长老们已经为南平侯安抚，话语间甚至有放白芷自由之意。

　　白芷再度见到了那位南平侯府上的表小姐，褪去面纱的她眉眼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更为精致。

　　也难怪族中长老不怀疑南平侯的说法。

　　本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但是她挽起罗袖，做起点心佳肴来亦是分外熟练。

　　永嘉郡主往这小院跑得频繁，甚至故意在她面前，唤着一声又一声的姐姐。

　　她，是个很温柔的姐姐。

　　漂亮的衣裳，华美的首饰，她为她亲手妆扮，甚至她还教晓自己于宫廷内进退的礼仪。

　　她也不是未再与宸王见面，宸王对她这个姐姐也甚是好奇。他怀疑，那只是单纯的姐妹之情而已吗？

　　更让宸王他在意的，是他的心腹，他的贴身侍卫为她出言开脱。

　　“你该不会是，心悦于她?”
　　宸王只是随口一说，却见那侍卫忙不迭地辩白并未和其照过正面，便知自己的戏言成真。

　　仅仅是偷偷见过几次，他便怜悯于她受困于别院，惋惜于她似那笼中之雀。

　　莲心最爱看那些话本打发时间。被关在书房里学了几天账本学得头晕脑胀的白芷得了放风空隙，当即来寻在室外吃点心看话本的莲心。

　　“我在里面受苦受累，你倒好，在这逍遥快乐。”白芷给自己倒了一杯温酒，顺手夺过莲心手上的话本册子。

　　“可永嘉郡主过往也是这样过来。”

　　“我真的不想再看着账本。”

　　莲心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往她面前空了的酒杯里倒酒。

　　而另一侧的廊下，杏色衣裳的女子指尖依旧在轻缓地抚摸着怀里的狸奴。

　　“那小丫头，倒是让你失望了。”甩着尾巴的小狸奴嗤笑一声。

　　“我本来，想放过她的。”

　　“那根情丝，究竟是怎样到了她手上？”用爪子扒拉自己小圆脸的小狸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明明早就被封了起来。”

　　“谁知道呢。但是会毁诺的，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

　　“对啊。”纵然只是一只狸奴，但那圆滚滚的眼珠里的嫌弃清晰可见，“就好像那个恶心的家伙，好像只要你落到泥潭里就能让他为所欲为。”

　　她抚摸怀中狸奴皮毛的动作一顿，“那个姑娘，也毁了诺。”

　　“是啊。幸好你本来也没全信她，留了后手。只是，那时候的你也够呛了吧？”

　　“你该不会以为我不会隔绝五感，就那般愚笨地被活埋吧？”她幽幽一声叹息，“想不到，最为守诺的，却是那一只小狐狸。”

　　白芷看诊归来，在院子里见到的却是她手持琵琶在弹奏，而永嘉郡主则手持利剑翩然起舞。

　　她真的，好好看。

　　白芷心中突然有点不太舒爽。不仅那位偶遇结交的似是天上仙君的男子询问她关于她的事，便是今日的宸王，也在拐着弯抹着角询问关于她的事宜。

　　不过，南平侯为何始终不让她见外人呢？他对她的看管，较之神医一族对自己的看管，更显严苛。

　　她真的，只是因为体弱多病，才不嫁人吗？

　　她，真的，不遗憾吗？

　　真的不曾想过寻一知心知意之人，携手渡过余生吗？

　　被人扯了一下衣裳，看到莲心并不认可的眼神，白芷才发现自己居然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不曾。”
　　她给出了答案。

　　“可若能与心仪之人心意相通，纵然时日短暂，不也令人想争那一线生机吗？”

　　她抬眸，便那般安静地看着她。

　　“说不定，也有一人在等你。”

　　“那又如何？”

　　这个回答让白芷一愣。

　　“花一旦开了，就会谢。”她垂下眼眸，将手中的琵琶放在一侧。

　　永嘉郡主拿着茶杯的手一抖。

　　“花开，花谢？”白芷听糊涂了。

　　“我不想遇见那人。”

　　“那等你的人岂不是很可怜？”白芷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这句话。

　　“可我本无心，也，不该有心。”

　　“哎？”
　　人怎么可以没有心？没心不是早就死了吗？

　　“可我若是有心，只会死得更快。”

　　父王，怎么姐姐从来都不生气，更加不会哭呢？

　　傻孩子，若是你姐姐真的落泪了，你就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尘封多年的记忆瞬间来袭，此刻的永嘉郡主只觉得全身冰凉。

　　她想起了年少那日在书房的谈话。

　　那位王可真的痴情一片，为何那巫山的神女却是连个念想都不愿意给予他？
　　彼时翻阅着民间小传的她，以手托腮询问身侧的人。

　　因为神女，本来就没有心。

　　是了，她那时候就是这样回答自己。

　　她为何这般笃定，神女就该无心？

　　那时候，自己还问了一句，若神女有心呢？

　　那她便离死期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