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红白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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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恶霸姓赵，不名恶霸。
他原也有个名字的，只是许久不用，又被人赵恶霸赵恶霸咬牙切齿地叫多了，便连他自己，有时也会这么叫自己。
“我姓赵，你们可以叫我赵恶霸。”
赵恶霸从长久的沉眠中醒来，看见的又是满脸恐惧的人，顿觉无趣。
自从他无意中得了梦兽这枚据说能够梦想成真的珠子，便一直在睡觉。
梦想成真，梦中所思所想皆可成真，虽然只是在梦里，赵恶霸也觉得满足。
他只是想要再见她一面，与她说说话。
而不是守着一具白骨，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张小妹与赵恶霸是青梅竹马。
这很难让人相信，就连十里八乡的人都觉着，这莫不是赵恶霸见着小妹美貌故意放出的消息。
张小妹心善，见谁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十里八乡的人几乎都欠着小妹的人情，却也慢慢习惯了有事情就找小妹。
赵恶霸总说小妹这样会吃亏的，心善的张小妹往往毫不留情地回怼他，那也不要像个恶霸一样！
赵恶霸总也不恼，他知小妹气他，但也明白小妹放不下这么多年的相处情谊。
没有人天生就是个坏人，赵恶霸也不是，只是他脑子里缺了根名为“良善”的弦，而从小到大的经历也没告诉他，待人要和善。
张小妹不明白，怎的一个春天过去，还流着鼻涕泡追着她喊“小妹”的少年，再见就是提着马鞭漫不经心地骑马拖拽人的赵家恶霸。
笑起来还是眉眼弯弯的讨喜模样，但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赵恶霸也不明白，只是教训了个不懂事的外人，张小妹为什么那么生气？
他一个春天都没见小妹了，却也不想见到一张横眉冷对的冷脸啊。
于是赵恶霸松了绳子，追着小妹的背影跑了。
至于那被拖着跑了半天的青年，赵恶霸才不管呢。
好说歹说，赌咒发誓，赵恶霸才将张小妹说的眉眼舒展。少年有一副好皮囊，他若是低声下气嬉皮笑脸地讨好，那真的很难抵挡。
只是那青年忒不争气，回去便死了。
张小妹再没搭理过赵恶霸。
十里八乡的人总能看到，心善受人欢迎的张小妹身后不远处总跟着个少年，那少年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讨喜样，却只叫人两股战战。
因为少年就是在打人，脸上也是笑着的。
张小妹不理他，赵恶霸也不会自讨没趣，只是小妹去哪他便跟着，也不靠近烦扰小妹，只远远瞧着。
瞧着瞧着吧，赵恶霸觉得事情大条了。
张小妹认识了个叫王二狗的人，王二狗家在村西边，住在东边的小妹还会特意早起赶去西边给二狗送药。
王二狗有病，两人就是因为这个认识的。
一开始很正常，小妹会点医术，常有人来找她看病，王二狗也是来看病的，只是这厮身体不是很好，那日正好发病了只得委托别人帮他请□□看病。
顺理成章，张小妹无意中发现了王二狗其实还是个喜爱看书的穷书生。
张小妹喜欢读书人，她觉得人不能太笨，什么都不懂。
所以赵恶霸可以捏着鼻子看那些他不屑一顾的经纶史籍，还学出了些成就。
王二狗呢，虽然不如赵恶霸那样才华满腹了，却也算一个勤奋刻苦的读书人，然后他也“善良”，一来二去张小妹与他的关系便好起来了。
赵恶霸觉着不行，于是他开始大肆宣扬自己与小妹青梅竹马两家自小就定了亲的。
为了这事，许久不理会他的小妹头一次主动来找了他。
赵恶霸受宠若惊，但也明白自己大概什么地方又触碰到小妹的底线了。
张小妹说，毕竟是父母定下的婚事，加之这多年青梅竹马，她不会推拒，所以赵恶霸你不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宣传了，你是不信我吗？
信，怎的不信？赵恶霸连自己都不信但就信小妹的一言一语，只是那王二狗……
赵恶霸想了想，再看看小妹的神情，点头答应：
……再过几日便是科举的时候，我去考个举人回来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赵恶霸这段时间见了许多张小妹的冷脸，还是第一次见小妹笑的这么开心。他盯着张小妹一张一合的嘴，她说：
好啊，我等你回来。
赵恶霸做梦也没想到，这是小妹最后与他说的话。
我回来了。他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喜气地回了十里八乡，在家还没坐一会儿便迫不及待地去了张家找小妹。
所以他错过了父亲隐晦的愁容与母亲的担忧。
所以见到张家一片素缟，见到张小妹脖颈一道勒痕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时，赵恶霸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回来了……
轻飘飘的话语飘荡在灵堂里，曾经嬉笑怒骂皆随心的女子闭着眼，唇角似要上扬露一个笑，最终却还是滑稽地固定在哪里。
似哭似笑，非哭非笑。
小妹死了。
恍惚中似有人在他耳边哭喊，他在喊：
小妹死了！！！你来迟了！！！
赵恶霸陡然回神，才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张家人战战兢兢地挤在一处，瞧他的神色表面讨好隐含畏惧。
……小妹被那王二狗玷污了，那这亲……
赵恶霸眼神森然：谁也不能阻止我与小妹成亲！
这，这人已经没了……
谁说没的！赵恶霸摸摸小妹冰冷的脸，她不就在这里？
张家的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在眼中瞧见了“怕不是疯了！”的不敢诉之于口的言语。终是有人鼓起勇气问：那，那日子……
正月十八。
正月十八，赵恶霸咀嚼着这四个字，这个日子不知道在他心里念了多少遍。
他左等右等，放榜前念放榜后也念，等着念着，想着十里八乡的张姑娘的一颦一笑，总偷偷乐。
正月十八，就能迎娶小妹啦。
父亲说他胡闹，赵恶霸以“不兑现诺言不潇洒”的说法搪塞过去，不过这也不算假话，不与小妹成亲，他的确不会潇洒。
正月十八，宜嫁娶，安葬。
以往赵恶霸总盯着前头那两个字看，这次他只盯着那后两个字。
张小妹出嫁那日，天有些阴。
赵恶霸满脸笑容，上了高头大马，领着他高价从别处请回来的队伍便出发了。
唢呐声响，嘹亮的声音似是要打破每一扇紧闭的门。
张小妹安安静静躺着，穿着一辈子只穿一次的衣服，手里捧着一只玉如意。
十里八乡皆是紧闭着门，一双双窥伺的眼睛带着各色各样的情绪透过门缝窗缝鬼祟地看着那支大红的队伍。
村东头张家附近长了棵树，不知什么时候歪了脖子，一只黑猫自树上跳下来，尾随着这支吹着唢呐敲锣打鼓的怪异队伍绕着十里八乡走了一圈。
猫儿碧色的眼瞳里似是倒映有一道人影。
赵恶霸哼着自造的小曲儿，跟在他身边的人只隐约听得“……万感并生……离人愁……”
队伍绕着十里八乡一圈一圈，唢呐声声嘶力竭。绕完了第四圈，赵恶霸瞧瞧愈来愈阴沉的天色，撇撇嘴：“没劲儿～我还想绕他个十几圈的，瞧瞧这些人呐，心肝是不是要比我这个公认的恶人还要硬啊。”
跟着的人有点想哭，感谢老天爷，不然照着这位少爷的绕法，他们最后都得累死在这儿。
白色的纸钱撒向天空，赵恶霸晃晃悠悠地到了他早选好的地方。
“嗯，不错，安静。”赵恶霸翻身下了马，仍是笑嘻嘻的，“你们去赵家领赏去吧，少爷我可不亏待用心给我办事的人。”
于是众人欢天喜地丢下了赵恶霸跑了，这林子阴森森的真是不想多待。
赵恶霸先是把张小妹送进了他早就修好的坟里，然后掏出个镜子左看右看仔细整理了下自己，跑出来的头发压回去，褶皱的边缘抚平。
赵少爷这辈子干啥都没这么认真过。
然后？然后这位恶霸跳进了坑里，安安稳稳地躺好：“劳驾一直看着的几位，帮我盖起来顺便把土堆上呗。”
书生领着王秀才与李将军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书生一手捧着打开的书一手拿着笔写些什么，神色一如既往的淡定，而王秀才与李将军的表情就要复杂多了。
王秀才蹲在坑旁边：“你……当初真这么干了？”
“先生亲自带你们看的，怎可能有假？”赵恶霸轻哼了声，“只可惜当初没你们，只得麻烦那些人跟着我跑了几圈还得最后把我埋了。啧，那群五大三粗的家伙还没你一个秀才胆子来的大，那手抖的。”
莫名受到夸奖的王秀才：“……不，只是因为我还没开始埋你，而且这也不是真的。”
“真啊假啊，你们就爱折腾这些。”赵恶霸似乎铁定心思就这样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就无所谓，梦里有她就是真的，外头没她那就是假的。”
“说来还得感谢你们，虽说结局不是很美好，不过这么久了难得与她见了面说了说话。”
李将军难得动用了他的脑子，学着王秀才蹲在坑边，问出了他疑惑许久的问题：“王二狗呢？”
张家人口里玷污张小妹的人，赵恶霸严防死守的家伙，与张小妹看起来关系不错的读书人，在赵恶霸的故事后面几乎消失了，只在人们的交谈中出现一下。
赵恶霸笑了下：“亏得那小子还有点良心，十里八乡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连见一眼都嫌晦气的情况下竟然跑来了这里送了碟点心。”
“你不恨他？”王秀才意外。
毕竟目前看来造成一切惨剧的原因里，王二狗也占一个。
“恨？谁知道呢？”赵恶霸很是感慨，他突然问了个问题，“你觉得这就是真相？”
王秀才怔住了。
“我不知道张家人对我的说辞有多少真有多少假，我也懒得去探究了。我是很不喜欢王二狗这小子，不过这家伙掉了只鞋都顾不得一定要追上来送点心……我突然便觉得这人还不错。”
王秀才与李将军沉默了，终于写的差不多的书生走上前来，忽的问了句：“你们谁都没问问，张小妹是怎么想的？她想要说些什么，你们谁都没问过。”
赵恶霸一愣，忽的大笑起来。他笑着笑着闭着的眼睛却留下了两道血泪，似是哭，笑声却又癫狂的很。
“不愧是先生，一针见血。”赵恶霸坦言，“我没问过，因为我这个人非常自负，也因为我这个人非常自私。”
“我想与小妹成亲，那我就一定要与小妹成亲，而这也是我对小妹的承诺。我这个人别的优点一概没有，看重诺言算是唯一一个了。”
“不过我从未问过小妹，她愿不愿意。我也没问过小妹，她想做些什么。说到底，还是自私……”
赵恶霸伸手摸了摸身边人冰冷不似人触感的手，对着书生请求：“我以梦兽珠为代价，请先生给我一个彻彻底底的安眠，我不想再醒了。”
他身边的人一阵扭曲，一颗珠子浮现出来，落到了书生手中。
没了珠子的“张小妹”顿时现了原形，那是个造型极其精致的纸人，远远看着几能以假乱真。
“这……”王秀才与李将军持续懵逼脸中。
赵恶霸笑笑：“你们可不是第一批迷失在我借由那珠子造出来的梦里的人。”
书生单手捧着珠子，他袖中忽的飞出一只幽蓝色的蝶落于其上。书生语气平淡，书悬浮在他面前哗啦啦地翻动：“交易达成，如你所愿。”
一块厚重的木棺盖落下盖住了赵恶霸与纸人，然后堆在旁边的土忽的翻涌，将那口棺材盖的严严实实。
王秀才与李将军对视一眼，上空似乎飘荡着赵恶霸最后的声音。
多谢……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红白囍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