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杂谈录》青丘有狐言

26、秀才遇上兵（下）

　　（三）有理变无理
　　李将军找到王秀才时，后者正在拉着人讲故事。
　　“……所以说呀，冥婚什么的买个纸人烧一烧也不是不行，这鬼有时候就是个娃娃，哭了闹了给他个玩偶就行了……”
　　正宗鬼·李将军：“……”
　　王秀才瞧见了黑着脸的李将军，笑眯眯地对他招手：“哎呀是李将军呀。”
　　原本与他聊的开心的人回头一瞧见某人，立刻变了脸色跑走了。
　　王秀才很不高兴，他不高兴却还是笑着的，但更像是一个笑容的假面：“你该学我笑一笑，你看看又把人吓走了。”
　　李将军：“……”
　　李将军觉着，王秀才真的快疯了。想想也是，一个人被困在十里八乡被迫重复一次又一次，他这么个老鬼都脾气暴躁了不少，何况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秀才呢？
　　……所以，一只没脑子老鬼与一个半疯的秀才真能解决这里的问题？
　　没脑子老鬼不准备再想了，管他呢，反正他都死过了，再死一次也无所谓了。
　　李将军将自己的发现与王秀才说了，王秀才收敛了笑容变得正常了些：“我这里也有些发现。”
　　……
　　听过了李将军那关于恶霸的消息，王秀才若有所思，随即转换了思路。果然，这一次便得到了不少线索。
　　“村东头的张家啊，他家姑娘与……与那位自小长大，青梅竹马，两家早早订了婚约。”村长四处张望，确定没什么人后对着王秀才与李将军招了招手，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
　　“王家的王二狗也喜欢张姑娘，只是向来不敢说。嘿！傻小子那表现谁看不出来，整个村子估计就他自己觉着他自个儿掩饰得好！”
　　王秀才思考了下，问：“那位恶霸知道吗？”
　　“唉不好直喊的！”村长连连摆手，“你问这个？知道！怎的不知道！若不是忙着与张家姑娘成亲，那王二狗早被活活打死了！”
　　李将军想起了那个懦弱的吓得缩成一团最后还昏过去的瘦小青年，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前来：“他做了什么？我见他很是胆小。”
　　村长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瞧见了李将军这个“恶霸”也不怕，很淡定地与他八卦：“哦是李将军……你问王二狗做了什么？估计那胆小的王家的做了件他这辈子最胆大的事情！他趁着赵家那位不在，与张家姑娘私通！”
　　王秀才&李将军：“？！”
　　李将军回想起唤醒他的张家姑娘的样子，女子神色刚毅，随身还带着把匕首，与他打斗时也是好身手，这样的人……
　　王秀才则是想起了轮回之中偶尔见到的张家姑娘，虽说不怎么爱说话，性子略显泼辣，但从他见的不多的几面看那姑娘是个心地善良又重承诺的人，不至于背着未婚夫君与他人私通吧？
　　村长看得明白他二人的神色，放下烟枪磕了磕：“不信？嘿，一开始我也不信，但张家的人一直这么说的，姑娘也确确实实被逼死了，白绫还挂在那儿晃悠呢！由不得人不信……”
　　“等等，张家姑娘……死了？！”李将军深觉变鬼之后还是有人还折腾他那都要没了的脑子，所以他这个鬼是被另一个鬼唤醒的？！
　　这姑娘咋做到的？
　　王秀才瞥了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满脸“这不可能！”表情的没用老鬼，理了理自己之前得到的那些本以为没用的信息，方才慢条斯理地看向似乎知道很多事情的村长：“张家姑娘死了，那赵恶霸还要与她完婚？”
　　村长很是感慨：“谁能想到呢，村里视若猛虎的人还有着这样有情有义的一面？赵家的本想讨个官名回来好让张家姑娘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地入他家的门，他也没能料到回来看见的是个死人……”
　　“所以他要办冥婚，难怪总有人来问我……”王秀才喃喃自语。
　　村长往自己的烟枪里添了烟草，在缭绕的烟雾里继续说着：“赵家自家人不同意，娶一位死人总归是晦气的，但赵恶霸坚持要娶，还说早有了约定，玉如意也早就备好了，他一定要娶了张家姑娘。”
　　“谁扭得过他？这十里八乡的人谁敢啊？所以……”村长没说话了，烟也不抽了，而是带着莫名的笑盯着王秀才与李将军。
　　王秀才也盯着他：“正月十八，黄道吉日……”
　　村长轻轻一拍手，面色变得青白，抬手间动作僵硬，面上笑得有些瘆人：“对喽，正月十八！”
　　周围的景色骤然一变，坐在他们面前的村长忽的消失不见。李将军神色一凛杀机四溢，下意识护着王秀才警惕四周。
　　王秀才倒没想到李将军会护着他，无奈拍了拍他绷的死紧的肌肉，神色不自觉缓和了不少：“好了好了，不用紧张。”
　　李将军立刻放松下来，他还是很相信王秀才……的脑子的：“你刚刚在和他说什么？什么黄道吉日？”
　　“我之前与你说过……”王秀才看看身周陌生的环境，辨认了下方向拉着李将军便往一边去了，一边走着一边说，“不论哪次轮回总有人会来问我‘什么时候是个好日子’，每次我一算，得出的结果都是‘正月十八’。”
　　“那正月十八是好日子？”李将军不懂就问。
　　王秀才换了个方向前进：“这就复杂了，得看年份还有别的一些东西。正月十八这个日子好不好也得看你要在这一天要做什么事情，总有‘宜’也有‘忌’的。”
　　李将军拿枪拨开挡着的浓密树枝：“那你算的‘正月十八’宜什么？忌什么？”
　　王秀才神色莫名：“他要的‘正月十八’，忌纳财、上梁、安床……宜嫁娶、祭祀、出行……”
　　他们拨开挡在眼前的最后一条树枝，一只老鸹被惊起，“哇—哇—”叫着落在一座坟土堆的墓牌之上。
　　“……安葬。”

　　李将军走上前，伸手擦去墓牌上的灰尘，“妻张小妹”四字便显露出来。
　　“这里还有。”王秀才指着“妻张小妹”四字旁的模糊痕迹，李将军抬手一抹，指肚上赫然多了深褐色的痕迹。
　　“……是血。”李将军对此熟悉无比，立刻认了出来。他立刻甩掉手头的痕迹，反手抽出长枪厉声喝道：
　　“出来！”
　　“哟～脾气真大。”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李将军神色狠戾，枪尖一挑便直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墓前的人直刺而去。
　　那人没躲，飘忽不定的身躯在枪落下的瞬间散开，在他处复又聚拢凝形。一身大红喜袍还挂着个大红花的男人懒洋洋地对着还想捅他几下的李将军说：“诶诶这位就别白费力气了，你也碰不到我。”
　　然而李将军要是能被轻易打动，他也不会是那个和王秀才死磕了好几个轮回，还被王秀才与十里八乡的人公认为没脑子的家伙了。
　　这人只好无奈地对看热闹的王秀才喊了几句：“那位——瘦麻秆～帮忙让这家伙住个手成不？”
　　王秀才慢悠悠走上前来，一努嘴：“捅，照死里给我捅，我绝对不拦你。”
　　大红袍子：“……”
　　这位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两位可不是那十里八乡被他压的连句话都不敢多说的胆小怕事的人，而且一个没脑子一个半疯的，难保这俩不会一个想不开把他恁死在这。
　　“……喂，你俩还想不想离开了？”
　　王秀才按住李将军蠢蠢欲动的手：“你要懂礼貌。”
　　大红袍子：“是啊上来就捅人是很不好的……”
　　“我是说，你。”王秀才打断了他的话，“你个不懂礼貌的熊孩子，我不叫‘瘦麻秆’，也不叫‘喂’。我姓王，他姓李，你肯定知道如何称呼我们是吧？”
　　“还有，你是赵恶霸对吧？”
　　“我姓赵，不叫恶霸，不过你们这么称呼我也没错。”穿着喜服的男子颇觉兴味地挑眉，啧啧啧，这次醒来看见的人可真是有趣太多了。
　　比老面孔或者一见他就吓得一句话不敢说的人有趣的太多太多了，特别是拿枪的那个……哎呀呀，这凶鬼可比他名副其实的多呀！
　　“怪不得你在我的梦里是‘恶霸’。”赵恶霸忽的对着李将军说了句。
　　王秀才不得不重重咳了几声把这个很容易走神的家伙的注意力喊回来：“梦？十里八乡都是你的梦？”
　　赵恶霸摸摸下巴，露出了一个笑容：“是啊，我还记得你刚来这里的茫然无措呢，我还与你交谈了几句。”
　　王秀才想起最初他打探消息的路边扛着锄头的朴实农夫：“……你？”
　　赵恶霸：“这是我的梦，自然我想什么便是什么。”
　　“那张小妹呢？”向来木讷不思考的李将军一针见血，他可是还记得那泼辣姑娘的好身手。
　　赵恶霸自出现脸上便有的笑容不见了：“……你们见到她了？”
　　“怎的？你看不到？”王秀才敏锐抓住了他话语里的意思。
　　赵恶霸神色怅惘：“……更漏咽、滴破忧心，万感并生，都在离人愁耳……”
　　王秀才与李将军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荒诞可笑之意，这恶霸，还会吟诗？
　　赵恶霸看了看他们一眼，嗤笑一声：“呵，本还觉得你二人有趣，现在看来还是逃不出俗人眼界。罢了罢了，我留你两个俗人做甚？更何况，她也想要你们离开……”
　　王秀才与李将军只觉眼前一暗，身周景象便是一变，不再是炊烟袅袅的村舍，也不是枯林里的孤坟。天上银河垂落荒野，一人一鬼正沐浴在银白月光下。
　　“咦？”一位作书生打扮的人自星河垂落处行来，瞧见了这怔愣的二人，便有些疑惑，“二位，那赵恶霸不是放了你们出来？还在此地做什么？”

　　王秀才只觉头昏脑胀，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本以为还要与那人周旋许久才能脱困，结果不过莫名其妙交谈了几句他们就被扔出来了？
　　李将军低头看看自己离地晃荡的脚，忽然觉得在那家伙梦里似乎也不错？以及。
　　“这家伙真是恶霸？”李将军觉着这家伙虽然的确杀气强但还不如他，应该是够不上厉鬼的门槛，而且最后似乎很轻易地把他俩从他可掌控一切的梦里放出来了，也没想象那么不好说话不讲道理嘛。
　　“……我不知道。”王秀才只能这么说。
　　得到的信息太少，王秀才现在还觉云里雾里的，比如王二狗真的胆大包天与张小妹私通？张小妹就那么从了他？赵恶霸坚持冥婚最后怎就与张小妹合葬了？赵恶霸自称一切都是他的梦那他看不见的张小妹是怎么回事……
　　王秀才苦恼地挠头，他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啊。
　　这个时候书生出现了。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忽然出现一位似乎是清楚内情还可以沟通的人，他立刻拱拱手一本正经：“敢问这位朋友可是对这赵恶霸的故事知晓？可能与小生解惑？”
　　书生打扮的人笑了笑，自怀中掏出一本书，翻开到了其中墨迹未干的一页：“我刚刚收了些与他相关的故事，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们……？李将军有些困惑，意思是我也能提问？
　　“赵家公子是恶霸吗？”王秀才帮着李将军提了第一个问题，李将军立刻放弃使用自己不多的脑子，专心听书生的回答。
　　书生翻回前面几页：“我与你们讲几个小故事，你们可以自己判断。”
　　“……赵家的孩子自小就爱做头头，领着一帮小孩欺负不遵从他的小孩……有一次他抓了小孩心爱的‘朋友’虐杀，那小孩为了阻拦被他削去了几乎半个手掌……”
　　“……赵家公子向来横行霸道惯了，十里八乡的人弄的集市，他去了人的摊子前看上了什么就拿什么，兴起了便砸了人摊子扬长而去，也不给钱……”
　　“……有不懂事的年轻气冲的人得罪了他，赵恶霸便骑着马生生拖着人绕着十里八乡跑了十几圈，将人弄的半死不活回家不久便一命呜呼了……赵家有财有势，这人命官司就这么过去了……”
　　李将军默默握紧了枪，厉鬼的凶恶戾气在他身上时隐时现，王秀才死命敲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我竟还怀疑……莫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书生摇了摇头，合上自己那本书：“两位可有了答案？”
　　王秀才还在敲脑袋，李将军见他犯病了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只好开口回道：“多谢先生解惑。”
　　书生摆了摆手，起身正想离开，忽的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王秀才与李将军说：“我忽然想起，接下来的事情与两位还有些联系，二位可要随我前去看看赵恶霸这个故事的结尾？”
　　不等李将军开口，王秀才蓦然抬头：“去！一定要去！”
　　李将军瞥一眼激动的秀才，对书生拱拱手：“有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