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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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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改变人,成长环境造就人。与Leah沉默的包容相对的,是Sirius的优柔寡断。有个理论说十三岁前的经历决定了你成为什么样的人,那么Sirius Black永远摆脱不了他老贵族世家的习气。他幼年匮乏的爱与认同,不管用成年后得到的多少爱都无法弥补。其实自我审视当中,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苛刻。一个拥有真正爱情并从中获得满足感的人,是不会像他一样来回犹豫不决,考虑是否要迈出下一步的。从意识到他所拥有的好感,迄今为止,他一次也没有真正考虑到过Leah的处境,她的艰难与否,她与他父亲的尴尬关系,又会被她与Sirius的亲近如何影响。
一个人在感情与友情中的表现可以天差地别。他是索取者,不是给予者。也许他爱Leah Belhanda,这个给他温暖的人,但他最爱的永远是自己。
Sirius想象不到,也不可能理解的是,摩洛哥巫女也爱着他,用比任何能从表面上察觉到的迹象深刻得多的热情爱着他。这是一种只有像她一样世故的人才能拥有的感情,理解他的本质,接纳他的缺陷和犹豫,拥抱他,虽然在理智深处,也恐惧可能迎接的失望。不对其保有任何期待,不对任何人与物持过高希望,唯恐破坏本来脆弱的关系。
她爱他,远超过他。
格里莫广场的室内装修风格极尽压抑。没有一点浮夸色彩,全是黑白褐金等晦暗颜色。他自己的房间在第四层,有扇面向街道的上下推拉窗,木框早已腐朽。墙上贴的还是过时而古怪的竖条纹墙纸,窗帘是灰色丝缎。不管他往上贴了多少格兰芬多装饰和泳装女照,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依然挥之不去。
乔治王时期的老房子都是厚重石块垒成,但房屋内部墙体则大多是木质的,经年累月,根本不隔音。一墙之隔就是Regulus的房间,有时候夜深外面安静下来,他甚至能听到隔壁拉动抽屉的声音。年幼时他厌憎这种缺乏隐私的感觉,后来想起来却隐隐怀念。
他曾爱他的弟弟胜过一切,真正的感情,这是难以用逻辑分析的。
他们所有的也是一种非常态的亲情,彼此拥有骨血之爱,却保有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和信仰。爱之深恨之切,Sirius常常觉得Regulus不够勇敢,总是选择最轻易的那个选项。他管这叫懦弱。后来Reg加入了食死徒。Sirius常与James调侃,将他与敌对方的战役形容为“合家团圆”。他自己心里却不止一次庆幸,他与Reg从未正面交锋。
他只是凡人,凡人就有感情。他连看贝拉,都会想起她还是少女时的样子,何况Regulus。这是曾与他朝夕相处十四年的兄弟,他看着他,只会看到一张孩童般稚气的脸。
不管经历多少战争龌龊,都无法改变。
过日子就像怀孕,有人孕吐停不下来,有人不遭那罪,可熬到最后能顺利生了的就是好汉。他此时此刻的生活,就是怀胎三月胎像不稳,生活迷茫困顿。可他早想明白了,就把那些伤春悲秋的家庭问题压到思维深处,在有能力处理之前,根本不给自己机会难过。
九月,入秋了。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Sirius站在小小的镜子前,给自己套上一件V领线衫。他的嘴里漫不经心地叼着一支登喜路,临到出门前才随手按灭了烟。
“Pad,你最近常自己出门。”
他回头,看见Remus瘫在沙发上,他的眼神古怪。
Sirius胸前的纹身此时藏身在三层掩藏咒语之下,不到完成那一刻,他还不想告诉他的朋友们这个秘密。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醒悟了,一个恐怖的想法侵入他的大脑皮层。Remus怀疑他私通食死徒。非常时刻,他自己也不是没有不信任过身边人。
可是这是Remus。
他的手抓在门框上一下子没了力气,险些滑下来。勉强自己扯出笑容,“It’s just girl trouble that’s all. Promise.”
Girl trouble?这是一种轻描淡写。他要瞒着老友出门,去一个摩洛哥纹身师那里,完成一个能让他永远保持神智清醒的入魔纹身。这个纹身师与他断绝关系多年的父亲有某种暧昧关系,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也和对方保持着一种朦胧的交情。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可能永远不。
“等我准备好了。”他对着挤眉弄眼的Remus做鬼脸,迈步出门去。
这个星期天的上午,他到底还是坐在了入墨的桌前。外面是大风天,他把机车夹克挂起来,等着吃早午餐。全套英式早餐,一大铁盘烤豆子,油汪汪的西红柿,香肠和薯饼能给人带来一种奇异的慰藉。好像他的身体需要那种由大剂量食物产生的负罪的享受。喝着Leah的摩洛哥薄荷茶,读周天报纸增刊。这是他人生中最接近家庭生活的时刻。
预言家日报在他手里被突然攥成了团,染满手油墨。他无意识的力道攥破了报纸。好像难以置信所见所闻,他的视线在那页纸上反复扫了两遍。
静默。
Leah没有与他讲话,在自己那一侧的桌边喝茶读书。也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他的声音异常空洞,甚至还带着一点悲惨的自嘲笑意。
Sirius开口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刚眼睁睁目睹了自己的全部人生在眼前爆炸的人。从某些角度上,他甚至看上去有点像那些收缩人头。这整个场面中有一种残忍的黑色幽默。
“我有个弟弟,长得像我妈,只有头发像我。满头都是黑色卷发,小时候非常像洋娃娃。我总觉得我会再见到他,虽然我和那家人断绝了关系。走的那天他拉着我,偷偷告诉我他一定会来看我,那年他十四岁。”他展开报纸,在空中一抖,“这是今天的预言家日报,三版中间是他的讣告。”
最后一个词缠绕在他的舌头上,像个诅咒。复杂的发音,真正不是常用词。他穷尽想象力,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把这个词和他的弟弟用在同一个句子里。
他的手很稳,声音却在颤抖。Leah抬头,只看到他来不及掩饰的扭曲的嘴唇,因为用尽全力,耗尽身体里每一丝力量,忍住情绪而颤抖。“他今年刚满十八岁。他只有十八岁。”
他终于停止了强迫的喋喋不休,其实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没有Regulus了,这世界上从今往后就没有Regulus了?
他长得像洋娃娃的弟弟。
他还是个小朋友。
他只有十八岁。
全家如珍如宝,没有受过一点委屈。就算他嫌弃Reg任性胆小,可那是他的弟弟。他那么优秀,还是斯莱特林的找球手。Sirius从来没落下他一场比赛,看他在空中来回漂浮,真正灵活得像只鸟一样。他远远地听着别人谈天,讲他弟弟功课全优,又如何如何讨女孩子喜欢。
Sirius其实一直很骄傲。
他的手无意识地将报纸紧攥成一团,握成拳在桌上颤抖。他们谁都可以带走,除了Regulus,他只是个误入歧途的小孩子。他想让每个人付出代价,可是根本不知道要去找谁。
有人来握他的手,Sirius奋力挣开,不顾一切地挣扎要出门去。他散乱的黑发抽在那人脸上,像野兽一样踢打撕咬,可是对方始终不放手,牢牢从背后抱着他腰腹,任他怎么扭曲挣扎。他觉得好冷。
“Sirius。”他认出了这个声音,Leah Belhanda也在颤抖。
他终于耗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颓然地瘫倒在原地,缩成一团。
“我爱他超过一切,真的。我总是自嘲是‘original family disappointment’,而且名副其实。他死的时候,我他妈在哪儿?”他其实不是在跟她说话,更接近自言自语。Leah没有放手,随着他跪下,找到了他的肩膀,紧紧按在怀里。
他空洞而模糊地想,是这样吗,世界上从此没有Regulus了。
他没有弟弟了。
她的体温是他接触到的唯一温暖的东西。
Sirius在店里呆了一整天,到下午的时候,天开始下起大雨。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保持了一整天的沉默。他安静地坐在桌后看Leah给苹果刨皮,退红色的果皮片片落下,漂在水池中好像凋谢的花瓣。窗外下着大雨,从室内往外看去,雨水落在石板路上泛起了白汽,整个对角巷笼罩在烟雾之中。店内昏暗,点着黯淡的煤油灯。每一个角落都长着不知名的热带植物,绿意繁茂,与深色镶木板的墙面映衬,好像身在异境。
留声机里放着节奏迟缓的罗曼斯音乐,他听得入神,渐渐觉得心都安静了下来。他的一切责任和困扰在近乎超现实主义的这个空间内,被短暂地冻结了。
他从伦敦的喧嚣躲进纹身店,就像短暂地逃避自己的社会责任一样,藏进了Leah Belhanda的世界。这不是可耻的事情,黑魔法横行的乱世,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精神防空洞。他毕竟还年轻,就算被家庭和战争推动得成熟,多少也会渴望温暖。他在遥远的伦敦哀悼他深爱的弟弟的死亡,可是从此之后,一直到他自己的死,他一生不会知道,Regulus Black因何而死,死在何处。
他葬身在幽深恐怖的湖水之下,葬身在阴尸群中,被活活淹死。那个没有任何光线能照亮的溶洞,那个尸骨像珊瑚一样,经年累月,连骨骼都融化在了一起的地方。他长得像洋娃娃的Reg,他的黑色长头发在湖水中被腐蚀脱落,他那和他一样的灰色的漂亮眼睛,从此再也没有睁开。
为了和他一样的理由。
生活才是最好的编剧,原来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