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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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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一段时间内,凤凰社又组织了大大小小几场突袭和战役。穆迪在纽卡斯尔杀了罗西埃;魔法部审判多洛霍夫,将他扔进了阿兹卡班。Sirius又与贝拉特里克斯正面交锋了数次,没有谁占上风,他受了几次伤,手臂上绑了一段时间的绷带。
但食死徒在苏格兰的根据地大多都被拔除。
八月初,他们一起出发去因弗内斯,参加Marlene Mackinnon的葬礼。
因弗内斯是高地首府,Mackinnon家住在城外独栋的石头房子里。他们到的时候花园里杂草蔓生,显然房子的主人有一段时间没有心情清理过了。Marlene要葬在村里的小教堂后面,传统的葬礼,即使有麻瓜观礼也不会觉得异常。
他们短暂的校园恋爱发生在三年前,不是刻骨铭心,当事人也早释怀。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她的家人。凤凰社人身着整齐的黑色礼袍,站在青绿色的草坪上,看白色棺木一寸一寸缓缓沉入地面。
现场哭成一片,Sirius的眼神很空,表情也很平淡。他就是这样的人。有的人单纯,看上去是怎样就是怎样,嬉笑怒骂都写在脸上;另一种人永远展现出来的都只是冰山一角,爱也好恨也好悲伤也好,绝不把情绪别在袖子上,世界对他的内心所想,永远只能靠猜测。这是Sirius。
Remus的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人体百分之七十的成分都是水,所以我们基本上就是黄瓜,只不过多了点焦虑。”
一群有焦虑症的黄瓜。
Sirius马上从他隐秘的愁眉苦脸里精神起来,“你逗我吗,考虑到我吃的盐和喝的酒,我应该更像有焦虑症的腌菜。”
他的兄弟是在安慰他,他也很恰当地做出配合的应对。但是怎么可能不感怀。
念诵圣经,封棺入土,立墓碑。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如果她不是生在这里,如果是任何一个其他地方,其他年代,或者没有选择加入凤凰社,Marlene都不会在年仅二十岁的时候,埋骨在冰冷的泥土之下。她的人生本来还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她应该拥有好好生活的权利,享受爱,和一个比Sirius本人称职得多的男朋友。
但人生,从来没有别的可能。
他们所有人,其实都一样。刀口舔血,为了更多别人的人生。
等Sirius有时间再到入墨,去完成他的纹身,已经八月底,快要九月的时候。
八月盛夏,店里开满了花。上上下下,铜瓶里插着陶瓮里摆着玫瑰和绣球花,雏菊还有蓟花满室,连那些仙人掌都有一些开出了或粉或白的花簇。一眼看去,室内与室外的差距不分明,简直是花的海洋。摩洛哥巫女从花丛中转出来,长裙的大摆撩起来系在腰上,脚下踩着一双很旧的皮靴,久经磨损,上面还有不少泥点子。
这幅画面,与他脑海中想象的,她在他们共同的家中整理花园的样子,如出一辙。想象中还有小猫在她靴子边上跑来跑去,跟着她在院子里到处窜。他们一定要种一棵苹果树,春天开满树白花,秋来把落一地的果子都捣成苹果酱。
如果不是显得太突兀,他真想现场扇自己一巴掌。
明知不可能也不应该的事情,还要一遍一遍去肖想,这就是神经病。
“右胸骨上的如尼文是gar,只在诺森布利亚出现的字母。这套字母是维京人常用的,最古老的如尼文。”金针刺破他的皮肤,他正侧眼看女人挽起来的黑色头发,靠得离他这样近,声音也轻如呢喃。
“这是一种复综符号,就是其他如尼字母组合的结果。它代表的是奥丁的长矛。”
符号学的解释无穷无尽,一个意向连接着另一个意向。那个符号本身却不复杂,反而有种古朴简洁的美感,看上去是等臂十字架中间,套了一个圆圈。右上臂上也有一个近乎相同的字母,只不过圆圈换成了正方形,代表的还是一样的意思。
“奥丁的长矛,象征的是伊格德拉西尔,也就是北欧神话里的世界树。神秘学里,这个符号代表奥丁为智慧所作出的牺牲。”
一针一墨,穿刺人类最柔薄的胸膛肌肤。
她挽起额前散乱碎发,掖到耳后,针移到了左胸骨,“这叫Nyd,”Leah示意他去看桌上的画稿,“象征渴望的如尼文,也代表摧毁后的新生。”这是个像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一样的符号,笔墨描画粗重。Nyd,是冰属符号之一。对于北欧人来说,和阴阳一样,世界基于冰火两个对立面的存在。也就是说这个十字符号,是刻在他胸膛上一个硕大的不平衡的单极。
他渐渐明白了,纹身的主干,也就是他胸膛正中已有的炼金字母组合,Lokabrenna,象征天狼星,也就是他自己。右胸骨上和上臂,象征世界树和智慧的gar,左胸骨,象征渴求的nyd。天狼星,渴望,智慧,和其他未纹身的符号一起,组成了一个以人体为画布的炼金法阵。其实就是数字占卜的内容。
Sirius坐在桌边,面前是摊开的大幅刺青画稿,供他与Leah Belhanda随时比对。手边是他惯用的茶杯,红茶暖人,喝得他身心都暖。
大概是茶香醉人,冲昏了他的头脑,下一刻Sirius感觉自己的手完全不受控制一样,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女人垂在他眼前的碎发。黑色卷发从他指间穿过,飘忽落下,触碰她的脸颊。Leah手上的动作停了,抬头看他。那双眼睛啊,他曾觉得那双眼睛古井无波,什么都能看透。Sirius无声吞咽唾沫,喉结上下起伏,他在发抖。
爱丁堡战役的晚上,绝望时刻,他曾经伸手拥抱过眼前这个人,像雏鸟寻找怀抱。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动机太简单,绝不是被悲恸驱使。她一眼就能看穿。
错误的身份错误的时间。
他给不起承诺。
可是Leah只是拍了拍他的腿,声色不动,继续手上的纹身。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看穿他的窘迫,不与他纠缠。那一瞬间,Sirius觉得热血上脑。如果他直说了又如何呢,难道还能生吃了他不成。他想要的东西,第一次看上去那样唾手可得。所爱的人,正常的家庭。
有时候Leah太过清楚地看到Sirius的感情和他的情绪变化,想这大概就是正常人称之为自私的特质。她日复一日地保持沉默,不对其保有任何期待,用不动声色的温柔包容着他。看着这个迷茫的年轻人,饮酒喝茶,在她身边优柔寡断,模糊不定,渐渐陷入一种默契的平和。
Leah这是一种聪明人的自我保护。
而Sirius究竟能给她带来什么呢?真的有人能接受这样反复不定的感情吗。
再下一次见到黑头发的年轻人是周六的上午,她刚从店里出来,准备去添置制作纹身墨水的材料。Sirius Black站在入墨店门口,穿一件皮夹克。看见她出门,神采飞扬,“我给你带了花。”
少年意气,朝气蓬勃,没人能不爱这样的人。
“哪里?”她没有看见花的影子。
年轻人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抱着一沓书。她抓着门框,上身前倾去看,不由自主地笑了。安伯托艾柯的《玫瑰之名》,雷布莱伯利的《蒲公英酒》,詹姆斯埃尔罗伊《黑色大丽花》……这是一摞以花为名的小说。Sirius知人识人,晓得怎样投其所好。
他看她一副要出行的样子,“你去哪?”
“诺丁山,买东西。”
认识Leah Belhanda月余,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要 走出对角巷,这个只属于巫师的小小天地。
“我陪你去。”
星期六是诺丁山波托贝洛路市场最热闹的时候,从小吃到古董,所有摊贩都在这个时候出来做生意。窄窄街道两侧,联排小房子漆成鲜亮彩色。一楼是店铺,楼上就是住家。窗台上种满盆栽鲜花,街面上是各色撑开的小推车的遮雨棚。像明信片那样的可爱景象。
Sirius的老式Café Racer摩托车从人群中慢慢过,风吹过他散乱的长头发。Leah坐在他身后,穿一条白色的卡夫坦,裙摆扬起来露出橄榄色的小腿。
她一只手抓着他背上衬衣衣角,迎风眯起眼睛。
“纹身墨水的基础是用五倍子果实和铁盐混合成的,所以看上去是一种很深的蓝黑色。”
“还有呢?”
“然后是山楂树皮,在水中浸泡八天。水再煮到浓稠变黑为止。煮的过程中加葡萄酒。”
“听上去像魔药学。”Sirius的声音在风里听不真切。
“墨水倒进袋子里,挂到太阳下晒干。最后在火上煮开,掺进五倍子和铁盐混合物。”
那样琐碎复杂的过程,大部分人都是出于礼貌听一听罢了。换一个人,她其实不会这样详细地讲关于自己本行的事情。
下一秒摩托车就转向了,不再在波托贝洛大路上行驶。从All Saints摆满缝纫机的黑色橱窗前过,一拐上了小路。这一段路两侧的摊贩都是蔬果和杂货。
“五倍子,铁盐,山楂树皮。”黑发年轻人念叨着所需材料的名字,从摩托车上翻下来,不到五分钟,就抱着一个牛皮纸袋回来,满脸志得意满的笑容,“这是五倍子和树皮。下一站。”
他们靠在路边的铁栏杆上吃了午餐。诺丁山显然也是麻瓜伦敦中Sirius常来的地方之一,路的上半段几乎没有任何餐厅,只有跋涉到下段才有一些gastropub。他从路边的流动摊贩那里捧来扁平的硬纸盒,端到Leah面前,掀开一看,是一张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披萨。
刚烤出来的面饼焦香酥脆,盛着满满芝士,黑香肠切片,甜玉米粒,整根新鲜芦笋,最中心还有一个溏心蛋,金黄饱满,好像一晃动就会破。
“这是斯托诺维披萨。黑香肠是斯托诺维血布丁。”Sirius等Leah先撕下Pizza,才转向自己,解释道,“饿了,吃相不好看啊。”其实他动作举止还是极尽优雅,连吃粘粘糊糊的披萨,都不会不好看。
多说一句,其实自己怕形象出错。
芝士咬在嘴里是绵软的,玉米粒与芦笋又爽脆。明明是吃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披萨,明明是最平凡的生活小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一动。抬头看Leah。他突然觉得,不管日后过去多少日子,贫穷或富有,山珍海味还是宵衣旰食,他都会记得,此时此刻,与眼前这个姑娘站在人行道上,近乎狼狈地分食路边外卖的面饼。
喜欢可以有很多次,甚至时间的间隔都不需要太长,心动更是数不胜数,尤其是对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孩子来说。但是当一个男人心里将一个女人当作妻子,哪怕只是模糊地畅想未来,都有决定性的区别。
就那一瞬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老了。
Leah Belhanda仍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