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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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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去Inklings的时候,带了暗粉色的玫瑰花。
Sirius是个很懂礼数的人,此前只不过刻意不愿尊重纹身店的主人。但Leah Belhanda现在在他心里的形象不仅仅是他父亲养的一只金丝雀,还是具有神秘力量的异域巫女。他有求于她。
暮色四合。女人在黄铜水槽边清洗盘子,长发不像平常一样盘起,而是随意地散落身后。黄昏时刻光线神奇,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肩上,空气中好像有金粉。她听到他的声音转过来看,见到玫瑰花,好像嘴角抽动了一下,转过头去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柜子上找个空瓶子放花,晚饭很快就好。”
还不等Sirius有所动作,身后店门又一声响。
黑发青年转身,想这种时候,除了他,怎么还有其他人来。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爹怀抱一束保加利亚玫瑰,身板挺拔,长袍一丝不苟,脸上是与他相似的被雷电劈过的表情。
狗血,太狗血了。中青两代人,手捧玫瑰花,出现在同一个女人的门前。
等Orion Black反应过来,表情实在精彩。那一瞬间他看见他父亲的脸上掠过种种情绪,羞愧,惊恐,愤慨,还有一点悲伤。四年来父子第一次面对面相聚,他自己的心里也微妙得很,只是此情此景,容不得他们各自感怀。
他们父子一动不动,Sirius听到身后Leah放下在洗的盘子走过来。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Orion Black脸上肌肉抽动,他简直以为他老爹得了癫痫。
Orion Black来势汹汹,青年的第一反应完全出自潜意识。Sirius登时像只护食的小狼狗,将Leah牢牢挡在身后,右手握着魔杖,左手还要伸向后拢着她。
中年贵族脸色难看,一言不发,抱着玫瑰出门转身而去。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Orion Black。
他父亲走了,他才意识到这事情对Leah的严重性。如果因为他的缘故,Orion Black从此抛弃了她,她要怎么生活?
他踌躇着对女人道歉,换来奇异而不解的眼神,好像还有些怜悯。
她转身去流理台,轻描淡写道,“吃饭。”
铜锅盖子一掀,浓香扑鼻。锅里是西西里意面,酱汁是暗红色的,有番茄,凤尾鱼,松子和葡萄干。葡萄干是西西里岛特产,用它和番茄的甜中和凤尾鱼的咸。面叫玛格丽塔,是一种边缘带波浪的宽面条。
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意式料理。
盘子端到他面前,用的是瓷盘,白底带蓝色画案,让人想起大海。不像平常意面用帕尔玛干酪末,Leah的意面上撒着充裕的面包糠,预先用平底锅炒熟。她甚至在盘子边缘用面包糠画出了花瓣的形状。
Sirius哭笑不得,这是在用行动安慰他?真是把他当成了小孩子。
或许他应该照顾她面子,叫她作姐姐也好。
葡萄干和松子咬在嘴里,和浓郁的番茄味道一起,像在拆礼物。
有时候他也惊讶,他在豪富之家长大,不管精神世界如何,至少吃穿用度都是顶级;霍格沃茨的饮食质量也堪称佳肴,为什么此前没有别的食物给他这样的温暖感受。明明只是家常做法。
吃完他帮女人收拾碗盘,状似不经意地说,“你能给我纹身吗?”
她侧头看他,有点诧异,还是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为什么?”
“你只是一时好奇。”
“我想好了。”
“你想要纹什么?”
“能让我永远保持神智清醒的纹身。”
Leah一怔,放下洗好的铜锅,看着他不说话。
她洞若观火,“我做不到。”
挪威神话里主神奥丁的能力。他用自己的一只眼睛换取智慧泉的泉水,获得永恒的理智。
他知道她可以。这是卡拜耳纹身师的能力。
他不想要再浑浑噩噩,当今巫师世界,是个人都知道与伏地魔的战争即将来临。他还有朋友兄弟要保护,要并肩作战,不能有一时一刻沉浸在自己那点丧气的小心思里。
她终于松口,“我没有受过训练,这种复杂的要求,只能用等同复杂的纹身完成,而且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
“就算不成功,我也想要个纹身想很久了。”Sirius刻意耍宝做鬼脸,对Leah抛媚眼。
女人忍不住笑了。
他看着她拿他以前用过的六角银杯,往里面倒蜂蜜和一种晒干的叶子。这是不是给他的茶?
“这是什么叶子?”
“紫草。”
热水一冲,没有她常泡的茶那种香味,反而有点让人反胃。
她不顾他一脸要死要活的表情,拿针戳破手指,滴血进杯子。然后拿着银杯送到他鼻子底下,“喝。”
Sirius扭动挣扎,“什么?为什么?我不要喝你的血!”
“柏柏尔巫师的力量在我们的血液里,就像你们英国人争论纯血的高贵一样,血承载力量。想要能入魔的纹身,刺青用的墨水里必须有我的血。这是用来测试你是不是过敏的。”
关于纯血混血的言论让他不舒服。
“那紫草?”
“如果你对我的血过敏,会连续几个小时吐黑色胶状物,紫草解毒。”
他还是喝了那杯奇异的混合物,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什么味道,不像他设想的那样令人反胃。可是这里面有别人的血呢,想到就让他头皮发麻。
静坐了十分钟,他什么生理反应都没有,抬头看Leah,“这代表什么?”
“什么都不代表,只能说明你不过敏,大部分人都这样。”
他竟然有点隐秘的失望。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沉,梦见巴黎的圣母院广场。
天色阴沉,广场上竖着很多很多木桩。他在梦境里好像是个幽灵一样的存在,自如地穿过林荫道,穿过人群,越走离大教堂越近,恐怖的声音在耳边清晰起来。浸过油的长鞭在空中倏倏作响,抽在人体皮肉上,一下皮开肉绽。广场上充满非人的呻吟咆哮声,此起彼伏,好像身在炼狱。
渡鸦循着血腥味来,在头顶遮天蔽日的云层下盘旋。
他看到了Leah Belhanda。
二十岁的Leah,与他现在一样大。
她的双手绑在木桩上,人跪坐在地。整个背部裸露在外,血肉模糊,长发和破碎的布料混在伤口中。他的耳朵里尖叫声源源不绝,然而年轻的摩洛哥纹身师把嘴唇咬穿了,一声不吭。血顺着下颌骨一路淌到地上,她的眼睛一直睁着,一直睁着,即使污物流进眼眶。
开始下雨了。
他借她的眼睛,看那些围观的人群。都是人,他们都是人,因为血统和皮肤,她在这里垂死挣扎,而他们在旁边驻足观看。
死去活来,整整三天。
很多人死了,包括她的亲人。
她还活着,奄奄一息而已。
他眼睁睁看着施刑的人砍断了她手上的绳子,但她早没有力气站起来。那人烧红了烙铁,长棍重重落在她一度光洁的肩胛骨肌肤上,是法语词,salaud,耗子。铁块灼伤皮肤,冒出滋滋白烟。她的身躯无声地向上抽搐扭动,嘴唇张开,是未出口的尖叫声。除非铲去皮肉,从此之后,她的一生,身上都会带着这个烙印。
Leah。
他感觉自己的心剧烈抽动,好像烙铁其实是烙在了他的皮肤上。
Leah。
他拔腿要跑过去。
梦境幻化了。脚下坚实的石板地变成流沙,将他的双腿吞噬。他从洞中陷落。
像是触碰到港口匙一样的感觉,他眼前种种景物呼啸而过。撒哈拉的漫天黄沙,马拉喀什的喧闹集市,巴黎的迷雾,起火的船屋……旋转,旋转,头晕目眩。
然后他看到了他自己。
傻气的,天真的,有点玩世不恭的漂亮年轻人,抱着书在下雨天闯进了纹身店里。他看见自己的脸在昏暗灯光下微笑,挑起嘴角,“……这是什么地方?”
Sirius从梦中惊醒。
他安稳地躺在自己考文特花园的公寓床上,陷在蓬松被子里,床头柜上一盏夜灯还莹莹发亮。他坐起身来,捡起地板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夜晚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脸上,看上去像一张油画。
Leah,普遍的名字,短促而辗转,像一声欢呼或者叹息。
他疑心自己那眼高于顶的父亲从来不知道,这名字背后是怎样一个人。她总是懒洋洋,面对什么都吝于给一个眼神,好像比他成熟了太多太多。情理之中,人受过大苦难,要么崩溃要么释然。
可是不,这不是他应该想的事情,尤其不该在此时此刻,午夜梦回时分,想他父亲的情人。
是因为那天早些时候喝过的血吧,而不是他自己的感情。
Sirius此前不是没有过女朋友。他年轻又会做人,高大俊美,没有女生爱慕才奇怪。那姑娘姓Mckinnon,与他同窗,长得颇可爱。相处才三个月多一点,很快就分开了,因为钱。没有谁是谁非,只是没有了家族支撑的他,杯水车薪,给不了姑娘稳定的未来,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毕业后同在凤凰社,好在不是天天集会,才免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
他的问题是始终存在的,不会因为换了一个对象就有所改善。他与Leah的身份限制了任何一点多余感情的可能性,何况他能给别人什么呢,他今年二十岁,没有家人,没有稳定的工作,住在租来的小公寓里,连这个月的水电费花的都是那点可怜的遗产。更残酷而现实的是,他与他的朋友,都是陷身反伏地魔大业的棋子,连下一刻的生死都难说,没有任何资本给一个女人承诺。
不管用什么逻辑想过去,也知道他这样的人绝非良偶,不知过去,没有未来。
这点情绪波动在天亮时分就被他压住了,不再去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