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波特同人]入墨》解焉知

3、叁

　　如是数周，Sirius没有踏足对角巷，在戈德里克山谷Potter家和伦敦往返。他精通拉丁、西班牙语和盖尔语，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替古灵阁翻译文献。这份工作时间随意而且待遇丰厚，是很长时间以来他最正经的职业了，但他知道这不是自己最想做的工作。James正在通过他的傲罗训练，他们是没有血缘的兄弟，从没有什么事不一起做。但他的家族是魔法部最大的金主和拥趸之一，他的入职申请一交上去就被刷了下来。这是常理，贵族世家自视甚高，向来只做选择，哪有被一个毛头小子选择的道理。他离开家族，必然被家族抛弃。
　　不是不甘心，但他至少可以自食其力，不像Remus落魄得很，几乎全靠他们几个朋友救济。
　　他连续几周在Potter家吃饭，只有每天晚上回到伦敦的公寓睡觉。有朋友陪伴让他开心了很多，基本上没有再想到他的那些问题。嘈杂的生活之中，纹身店里所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他的幻想罢了。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他与James勾肩搭背，坐在花园里一人抱着一瓶黄油啤酒纳凉。
　　开过漫无边际的玩笑，戴眼镜的青年状似不经意地说，“Sirius老伙计，你知道你可以随时搬回来住。”
　　Sirius愣了一下，“Lily怎么想？”
　　“你知道她的，pad（即padfoot大脚板的昵称），她很高兴你常来，我们很想你。”
　　搬回来住？不不不，他不要搬回来住。不是不动心的，只差一点就要说好。这是第一个让他觉得温暖的家庭，他在这里住了一年有余，戈德里克山谷简直就是他小小的避难所。即使Fleamont Potter夫妇已去世，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这是他真正的家。
　　但他们不是学生了，Lily与James有自己的小家庭，说不定什么时候他还会添个教子。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去插足人家的生活。滥用别人的好意就是讨人嫌。
　　这种矫情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于是轻轻一拳捶在James臂膀上，“我喜欢伦敦，搬回来影响我泡妞。”
　　抬起酒瓶灌下最后一口黄油啤酒，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胃里很不舒服，好像晚餐吃下去的豌豆全在肚子里上窜下跳。
　　他们走回房子里，Sirius向Lily告别，同时用余光看见James极轻微地对着她摇了摇头。他知道他们担心他，他好像常年都在换工作，自己一个人住在伦敦租来的一卧室公寓里，举目无亲，只剩下这群朋友。
　　二十岁的男生，谁没有落魄的时候，不单他一个人。
　　但是不该是这样的。
　　……他突然想喝茶了。
　　他离开戈德里克山谷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用飞路粉直接回考文特花园的住处。他还无法入睡，走路穿过莱斯特广场，到对角巷只要五分钟。但是这个时间点，除了酒吧，没有别的地方还开着门了。即使去对角巷，也没有任何意义。
　　与理智相斥，他还是拎起外套出了门。
　　伦敦已经入睡，街上飘着一层薄薄的迷雾，只有昏黄的汽灯照明。偶尔有汽车过，车轮划过石板路上的井盖，发出哐啷一声轻响。他无声地穿过破釜酒吧，楼下大堂里钟刚好指向午夜十二点。
　　对角巷里几乎空无一人，偶尔有三两巫师经过，身影也全都笼罩在及地斗篷中，看不清面孔。这样安静的时候，他真的觉得对角巷看上去像狄更斯的世界。时间在魔法世界里是静止的。路过书店，材料店，路过冰激凌店，他越走越深，看自己的影子映在空洞的橱窗上。拨云见月，雾散了。
　　他停在了原地。
　　纹身店还亮着灯。
　　藤蔓遮去一半橱窗，使人看不清店内细节，但毋庸置疑的是，店内有客人。
　　Sirius想起威尼斯的传说。人说有两个威尼斯，一个是水面上的；另一个是沉没在绿水中的水下世界，才是真正的威尼斯。一过午夜十二点，水下的威尼斯会极短暂地和这个世界连接。有时候会被人发现岸上景物与水中的倒影不一致。威尼斯有家面具店，白天营业时售卖的是普通面具，一到午夜过后，知道门路的人能够在店里买到真正的威尼斯面具——那种戴上就能让人穿过不同世界的桥梁的面具。
　　虽然只是个古怪的想法，但是他确实没有在青天白日来过Inklings，也从没有看过其他人出入这里。
　　入墨，实际上是晚上营业的。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默默站在对面商店的阴影中，看着纹身店的橱窗。
　　灯影明灭。
　　他看不清店内人的动作，只能看见Leah Belhanda模糊的侧影。他连她的脸部轮廓都认不出，但不妨碍他确认那是谁。女人的长发浓厚丰茂，松散地盘成发髻。她的客人看不清身形，完全隐藏在藤蔓后。Sirius只能看见女人的双手忙着什么东西。
　　刺青？
　　因为刺青所用的针太细太小，所以他隔着这样的距离，看不见她手中器物。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开始觉得有点冷。突然听到门咔嗒一声响，客人走出店面。和所有的夜行者一样，他全身包裹在斗篷中，动作敏捷，甚至没有往Sirius所站的方向看一眼，匆匆消失了。
　　青年人松了一口气，犹豫要不要进店里去打个招呼。
　　他怕他无意中撞破了什么秘密。
　　夜晚令人精神脆弱，他犹豫再三，还是上前去敲门。
　　如果Leah惊讶他半夜来访，她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将近一月不见，店里陈设如常。今天留声机里放着温柔的爵士乐，让人以为身在二十年代的巴黎。那些热带植物长势旺盛，满眼绿意，有的芭蕉树已经顶到天花板，顶端树叶又被压迫得垂下来，远远看简直像一小片雨林。
　　Leah没有招呼他，转身去忙。Sirius自觉地在桌边坐下。
　　桌面上尚未收拾，有个精致的小木盒，里面金针一字排开。细的如牛毛，粗的像缝线针。有动物骨刺，还有木质的他认不出用途的器具。水晶墨水罐盛着什么植物的提取物，灯下看隐隐泛青。
　　除此之外，桌上最显眼的却是无数巨幅画稿。寥寥几笔在羊皮纸上勾勒出等身的人形，剩下是精雕细绘的纹身图案。
　　太美了。
　　不像寻常的巫师界纹身五彩斑斓，这些画稿只有一种颜色，远看是黑色墨线，近看又好像层次丰富，青蓝黑紫，令人难辨真容。他手上这一张图案是花背纹身，羊皮纸上浅浅勾出一个人的背部，左肩大片留白，一只巨大的昆虫横在背部，线条精细，展翅欲飞。一笔一划，简直像新艺术风格的装饰。
　　这么复杂的纹案，刺青比画稿更难，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完成的。入墨一定有很多回头客。
　　他一开始以为画稿上是蜻蜓，然后仔细看，发现昆虫长着蜻蜓的翅膀，马蜂的躯干，还有长触须和尾须……这是个什么东西？虽然图案美丽，但是谁会在自己身上纹一只大虫子？
　　“Pyrausta，也叫pyragones。火螟，塞浦路斯的神奇生物，很少见。当地人认为这是一种像昆虫一样大的龙，有四条很长的腿，蜻蜓的翅膀和龙头。它像火蝾螈沙拉曼蛇一样只生活在火里，一旦离开火就会死。”女人转身回来，在他面前放下托盘，“地中海人认为它是火的精灵，象征热情。”
　　Leah从托盘里挪出两个杯子和一小碟点心，撩起长裙坐下。
　　灯下看美人。Leah Belhanda生得柏柏尔人的浓眉大眼，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面容柔和。与他常见那些精致妆点的年轻姑娘不同，她动作随性慵懒，眼神平静得一丝情绪也无，莫名就让人觉得她不是只有二十六，反而好像在世上行走了很多年。
　　美人拿小小的金剪刀剪去分岔的烛芯。
　　咔哒一声，火光摇曳。
　　好香。
　　他低头往白瓷杯子里看。
　　是热巧克力啊，这样的深夜里，只有星点煤油灯照着，他不由自主也渴望一点糖分的温暖。
　　“晚上喝茶不好。”
　　桌上只有画稿和纹身的工具，没有另外给客人的茶杯，他去问Leah。
　　女人不置可否，“不是每个人都把我这里当食堂。”
　　他碰了个软钉子，只好赔笑，去看面前那只碟子。点心是做成小圣诞精灵样子的草莓，其实很简单。草莓去蒂，上下切开，中间挤上奶油做精灵的白胡子，巧克力酱点出眼睛，尖尖的草莓下半部分正好像尖顶圣诞帽的样子。
　　他一嘴甜香，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公寓里也不是没有吃的，但是叫人安心的只有Leah Belhanda一个。她从不问他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好像一切都了然于心。不问来由，对坐不说话也不会尴尬。昨天还是萍水相逢，今天就已经相濡以沫，妙就妙在她做得那么自然。
　　Orion Black会迷恋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奇怪。
　　但他看不透这个女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难道他的父亲就可以？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你的父母呢？”
　　她终于有点诧异，半晌说，“他们死在了巴黎。”
　　其实她说过的，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想起她的话，“法国人驱逐吉普赛人，在他们看来我们也一样，叫我们水老鼠。二十岁被拖到巴黎岸上，所有人被当众鞭刑。死的死，没死的各奔东西，逃出法国。”
　　热巧克力在午夜时分，恰到好处，像温暖的拥抱。
　　可是怎么有点苦。
　　她这样的女人，本来应该一世被人捧在手心，不是颠沛流离，被当众绑住双手拴在广场的柱子上，施以鞭刑。即使是旧伤痕，不难看出一度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下那么重的手。
　　是想当场打死她。
　　他的神色一定是出卖了他。Leah第一次叫他的名字，“Sirius。”她什么也没有说。
　　人人都有故事，都伤痛，都不甘，都落魄而无能为力，一帆风顺那是植物人。
　　他不敢再说话，伸手去拿那些刺青的画稿。
　　一张张都精致，全是同一个人的纹身，实验不同角度的变化。墨线底下还有碳素笔的痕迹，几经修改，只等作者将图案从羊皮纸誊到人的皮肤上。
　　入墨的纹身画稿再美，还是不够理由解释它为什么非要在午夜营业。
　　巫师的纹身店各有所长，与麻瓜身上呆板图案不同，有的刺青甚至可以动，像画像一样。纹凤凰就展翅飞翔，龙会喷火，色彩栩栩如生。在人体最柔薄的肌肤上，其实是一道奇观。不是说他本人喜欢那样浮夸的纹身，但是与之相比，入墨显得平淡了一点。
　　这里的纹身有什么特殊？
　　他对摩洛哥的魔法一无所知。莫说摩洛哥，他连北非有没有魔法学校都不知道。
　　接下来几天，工作的空隙，他泡在伦敦各大魔法书店里，找与摩洛哥魔法相关的一切资料。关键时刻，就体现出西欧魔法世界的高傲。主流作者对穷乡僻壤的北非吝于提笔，他找到的文献都是宽泛的旅游书。
　　其实直接问Leah本人更快，但他莫名地不想这样做。
　　与他父亲的女朋友交情太深，不是他的分内事。
　　查林十字街以书店出名。大小书店逛遍了，他开始涉足二手书店和卖老书的古董店。最后在犄角旮旯一家旧货店里，找到一本讲柏柏尔巫师民俗的书。不是精装本，甚至连封皮都快掉了。Sirius如数付账抱书回家去，彻夜苦读。
　　比起专业文献，这本书确实只是一本消遣读物。
　　柏柏尔只是西北非洲游牧民族的统称，来自于拉丁语中的barbari，野蛮人的意思。在摩洛哥的地位接近于现在苏格兰的盖尔人，只是一小支富有传奇色彩的部落民族。说闪含语系，信仰自然神。服饰多刺绣，妇女不用戴面纱，在北非属于相对自由的文化。
　　柏柏尔有几大部落，里夫，沙维亚，哈拉廷，施卢赫，柏拉柏尔，和Leah Belhanda出身的卡拜耳人。
　　Sirius在灯下快速翻过几页书，找卡拜耳人相关的章节。
　　都是泛泛之谈，善用草药，对岩石树木等自然元素祭祀，将其奉为守护神……换个别的时候，他一定认为这些都是跳大神，与英国巫师所在的现代社会相去太远。
　　他终于翻到了他想看的内容。
　　寥寥两三行而已，他一下子抓住了最重要的一句。
　　卡拜耳巫师的纹身，可以入魔。
　　入魔是什么，他无从得知，这是书上所有提及纹身的内容。
　　第二天他去对角巷的书店，收集了一堆写摩洛哥的游记，蹲在角落里翻。什么都没有，这群养尊处优的英国巫师作家跑去北非，就为了看马拉喀什的土房子。甚至还有一个学者，花了十页纸写骆驼。他快要放弃的时候，读到一本年代久远的《摩洛哥行纪》。
　　泛黄发脆的纸，薄得几乎能让他看见背面的字。
　　“……我们在摩洛哥度过的第一个晚上，我与Mandaza坐在一截原木上，头顶是星光璀璨的非洲夜空。临近的马拉喀什城市一片漆黑，电力对平民来说是奢侈品。我们静坐着的时候，Mandaza向我解释一位卡拜耳女巫在今天早些时候来到了我们的营地。Mandaza邀请我对他们的魔法文化一探究竟，我意识到一直期待的机会就在眼前。然而我筋疲力尽，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再说。”
　　“第二天早上我被传召到女巫的‘治疗室’，看见的第一眼景象足称怪异。躺在水泥地上的是一个当地牧民，始终翻着白眼。他不断发出嘶叫，咆哮，怒吼，并四处扭动。如果不是因为Mandaza的存在和令人安心的微笑，我当时应该会非常害怕。他解释当地人认为牧民在精神上短暂地变成了一只猎豹。我很快将要见证卡拜耳女巫的能力，她开始与Mandaza用母语交谈。”
　　“女巫取出一种像墨水一样的混合物，用金针沾取。当地人牢牢按住发狂的牧民，她极快速地用带着墨水的金针在牧民的胸膛上轻轻扎刺，又不断沾取墨水。我对Mandaza潜意识里的信任是如此强烈，导致我站在一旁观看不发一言。这一切与我平常对一切存疑的心态大相径庭，我在霍格沃茨的教育让我始终带着一种批判性思维，靠扎实的研究与分析得出结论。”
　　“女巫站起身来，牧民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明蓝色的火焰在牧民的前胸开始燃烧。Mandaza按住我的肩膀，告诉我那不是真正的火焰。火很快熄灭了，牧民依靠自己的力量缓慢起身。我看见他赤裸的胸膛上有一片猎豹一样的墨迹，栩栩如生，旁边配有我看不清的如尼文。他开口说话了，对着女巫用母语说了些情绪激动的内容。他涕泪横流，我想应该是感激。”
　　作者Geral Blanchard，Sirius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首先，他十分确信这个英国巫师爱上了书里他那名叫Mandaza的非洲向导；其次，这一点都不是他所设想的内容。卡拜耳巫师的纹身，入魔，原来是指控制受纹身者的精神层面。
　　光怪陆离。
　　完全是另一种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