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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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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ius Orion Black生得好看。身材瘦高,黑发灰眼,行止之间总是有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在霍格沃茨时就是无数女生的暗恋对象。他是现实中最接近童话里完美王子的形象,即使本质上还是个玩世不恭的小朋友。他十六岁离开格里莫广场,厌弃了那座乔治王风格的大宅大半辈子。别人看来十二号奢华老派,他觉得那房子像长了窗户的牛奶盒,内里还发霉。然而即使他主动出走,不管走了多远,老宅的阴影还是亦步亦趋笼罩着他。
毕业后他才明白,没有人愿意得罪他的家族。作为Black家族的弃子,他一直无法找到一份体面而长远的工作。这对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哪有人一辈子做同一份工作呢,但Sirius多少有些愤世嫉俗。更糟糕的是他不是一个愿意诉苦的人,不管多么艰难,他绝不会把真正困扰自己的难处与别人说,即使是最亲密的朋友。
79年的六月底,他在一家药剂店打工。这份工作他已经呆了半年,虽然不是喜欢的行业,但至少给了他相对稳定的薪水,不至于光靠叔叔的遗产过活。几乎所有的工作都会欺负新人,最脏累的没人干的活是他的;他是每天第一个上班的人,也是每天打烊的那个人。他有傲气,不愿巴结别人,而他身上难以掩饰的贵气也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好处。
那个月底的时候一笔订单出了错误,他成了同事一致的替罪羊。不仅丢了又一份工作,而且为此赔上了自己的一小笔薪水。那个星期六的下午天色很好,他从自己曾经工作的药剂店里被赶出来,走在街上,一时想不到该往哪里去。
他心里的挫败感和迷茫几乎可以将人吞没。巫师世界十七岁成年,他已自立很久,依然一事无成。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谋生。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找James Potter,一是他形容狼狈,二是一个已有家庭的男人怎么能随时随地接待他吃软饭的兄弟。他不能去找Remus,他的朋友因为自己的狼人身份始终无法找到工作,他的问题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他与Peter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而他现在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回到他那空无一人的小公寓。
偌大城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发泄苦闷,他没有多少选择。
此时最合情合理的选择是下酒馆。
Sirius直奔翻倒巷的地下酒吧。
四杯火焰威士忌下肚,他还不觉得自己如何醉,但是酒精上脑,看什么都带着莫名的兴奋。他上半身靠在吧台上,要再抬头叫酒,看到对面一个金发美人。长得真的好看,腰细腿长,穿着大露背的黑色小礼服,全身曲线毕露,脸蛋也无可挑剔。整个酒吧里大半男人的眼睛都粘在她身上。
Sirius伸手示意酒保给美人送酒,他人就站在姑娘视线的另一端,露出他自知最魅惑的笑容,等着美人侧目。可是酒保摇头拒绝了他,“先生,那位女士已经喝醉了,我们不能卖酒给她。”
他心里的火气一下烧了起来,不能,都是不能和不许。
这世上难道没有什么他能靠一己之力完成的事情了吗。孤身生活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受到过任何人的恩惠,为什么还要处处受到别人牵制?
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拳挥上了酒保的脸,感觉到皮肉在他的手下变形。酒吧里人声鼎沸,有很多人把他架开,狂乱的骂声到处都是。
两个人抬着他把他扔出了地下酒吧。Sirius踉跄一步摔倒在凌晨的街上,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昏黄的街灯照亮石子路。他的肋下疼痛,刚才的一阵搏斗中,他也并不是毫发无伤。夜风并没有让他更清醒,如果有什么作用的话,只不过让他心里的凄凉感愈演愈烈。
他不要回家。他不要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的神智已经不是很清醒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前恍恍惚惚。本来是趴在地上的,过了一会儿四脚着地,向着某个方向狂奔了起来,落地的根本不是人的四肢。
夜色之下,街上只有一只毛色漂亮的巨大黑狗,东倒西歪地奔跑,好像醉酒一样。
和他所预想的不一样,他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在自己的公寓里,甚至不是在某条大街上。
Sirius陷在洁白的床单里,床垫非常软,有很多重工绣花的小抱枕和毯子。床是深色的雕花木板,周围有长毛地毯。整个卧室看上去像是在一个阁楼上。他躺在床上,阳光从右手边的格窗里照进来,顺着木地板一寸一寸爬,最终抚上他的脸。
他宿醉后醒来,头痛欲裂。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六角银杯,还冒着热气。Sirius端起来喝了一口,是薄荷茶。
他看不到自己此时陷在一团柔软的织物中,只露出一个头颅,黑色长卷发铺散在白枕头上,鼻梁高挺,五官精致。阳光照射之中,美貌得令人心惊。
窗外是对角巷熟悉的景色,他看见了他们惯常去的冰激凌店。
他更清醒了一些,四处去找自己的魔杖,最终在床头柜上摸到了它,紧紧攥在手里。
卧室的门就在那一刻打开了,Sirius猛地支起上身,魔杖尖指向门口。
人人都有形容狼狈的时候,他不在自己最佳的状态,偏偏两次都让同一个人撞见。况且这个人的身份尴尬。常态下的Sirius风趣幽默,以善意待人,必要时愿意为别人做出极大的牺牲。好人都有好朋友,不需要疑虑,他的朋友们也会赴汤蹈火来救他。但此时此刻,他不愿把自己的狼狈和阴暗拿到朋友面前去。
他父亲的情妇倚在门框上,长发编成松散的辫子,站姿懒洋洋。
这就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确确实实是身在纹身店楼上的公寓。
酒后发疯,还能疯到纹身店里。从翻倒巷的酒吧到对角巷的纹身店,他其实根本没有走出多远。
无数问题堵在他的喉咙口,他对于昨晚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化形成大狗,那么这幅尊容是不是已经让她看见?他以什么姿态进到纹身店,为什么来,他毫无印象。
“醒了?”
声音卡在他的嗓子里,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颤音。
“醒了下来吃早饭。”
Sirius顺从地爬了起来,套上衬衣,跟着女人走下楼梯。楼梯也全是木质的,狭窄陡峭,充满中世纪老房子的特质,好像随时都会坍塌。
下到一层,从小门里出去,眼前的情形惊着了他。
小小的店面里像是飓风过境一样,只有桌椅扶正了靠在一旁。剩下的热带植物和摆件东倒西歪,花盆和陶瓮碎了一地。有人已经在一地狼藉中清出一条能走的路。他讪讪不敢说话,在地上一个撕碎的抱枕上看到了自己黑色的狗毛,油光发亮,在阳光下末梢泛着一点金。
桌上摆着简单的烤面包和薄荷茶,他双手摆在桌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突然想到,这样的损毁并不是不能用魔法恢复,收拾出来的那些痕迹却都是人工的。难道符合他的设想,这个女人,是真的没有魔杖?
他的困惑没有持续多久。
早上不该吃太多甜食,但糖分让人心情愉快。热腾腾的巧克力面包和热茶在喉咙间滑落,温柔妥帖,他的神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在此地蹭吃蹭喝,醉后打砸店面,还占了别人的床铺。本来实在是说不过去,但是潜意识中,他对自己为什么会跑来纹身店发酒疯也很清楚。Orion Black亏欠他良多,从来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而眼前这个女人大概破天荒地得到了他们家人从不曾拥有的宠爱。他没有看过任何客人进出纹身店,没有客人,也就没有经济来源。对角巷租金昂贵,这店铺大概是他父亲馈赠的礼物。
不是嫉妒,他还不至于这样放不开,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盯着对面那张具有古典美的橄榄色脸看了太久,换来女人眼睛都不抬的一句话,“疯够了没有。我不是你妈。”
这话瞬间戳中了他心里无数的不是滋味,他放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最后挤出来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这回抬头看他了,随即站了起来。Sirius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但女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迹象,眼神平静得像没有情绪,他却觉得自己一瞬间被看穿了。
女人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开始解自己宽袍大袖的纽扣。Sirius一阵惊惶,他根本猜不到这是要做什么,想来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他们身份尴尬,他才不要见他父亲情人的赤裸身躯。
不是他想的那样,女人解去罩衫,背对着他露出上半背部。晨光之中,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形状诡异的纹身。接着他明白了,悚然一惊。女人橄榄色的肌肤本来应该像其他女性一样光滑细腻,她的整个背部却支离破碎,横横竖竖的巨大伤疤,毫无章法,将皮肤切成不规则的碎块,狰狞可怖。
那是鞭痕。
除了鞭痕,还有数块被烙伤的痕迹,好像有人曾用烧红的铁块在她的皮肤上肆意凌虐。
女人套好衣服转身过来,Sirius看着她不说话。
“我是卡拜耳人,生在摩洛哥,从出生开始迁徙,从来没有上过学。七岁到西欧,在法国水道上流浪了十三年。”
啊,从来没有上过学,就是说当然也不会有魔杖。
“我们讨论巴黎的时候我告诉你很多细节,因为我在巴黎生活过几年。住在船上。法国人驱逐吉普赛人,在他们看来我们也一样,叫我们水老鼠。二十岁被拖到巴黎岸上,所有人被当众鞭刑。死的死,没死的各奔东西,逃出法国。我从加莱坐船到伦敦,今年第六年。”
这么年轻,她才二十六岁,虚长他六岁而已。
那么泰然自若,说起过去没有一点怨恨,连眼神都纹丝不动。
他好像被蛊惑了,附和她,“他们关注的都是你的出身,但唯一重要的事情是你要往哪里去。”
他绝对不会猜到她应该算作是难民,出生在摩洛哥,一生颠沛流离。她身上是一种英法相加的气质,即使有一点北非的异域风情,行为举止也完全是西欧做派。他这才意识到他们都是一样的,他性格更外向而冲动,她更成熟稳重,但本质上,他们都是流浪者。他们的人生始终在不断地逃离。
他的那些不甘心和负面情绪算什么呢,世上生来就什么都没有的人多得是。他也没有活清楚,此时此刻,只是觉得心里百般滋味,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我叫Sirius,Sirius Black。”他第一次对着这个女人端正地伸出了手,“谢谢你。”
谢她的茶和食物,谢她包容,没有叫他睡在街上,谢她与他讲道理。
“Leah Belhanda。”女人与他握手。
拜尔罕达,摩洛哥人的姓氏。
Sirius站了起来,魔杖向四处轻轻一扫。满地满墙的狼藉自己缓慢跳了起来,整合重组,一一归位。修复好的杯盘摆件从头顶飞过。黑发青年人站在其中,好像指挥着一场盛大的交响乐。咔嗒一声响,留声机回到了柜子上,指针落下,整个空间内再次响起舒缓的乐声。
他抱着一纸袋没有吃完的面包出门,回头看店面。风吹动繁茂的藤蔓,露出顶上剥落的金漆,是一行大写字母。
INKLINGS。
入墨,也是牛津迹象文学社的名字,托尔金刘易斯等人的小团体。那一瞬间,他竟然对Orion Black心怀嫉妒。他再如何年轻,身边却空无一人,而他胡作非为的老爹,不仅不愁吃穿,五十开外,还有佳人垂青。佳人不是庸脂俗粉,做得一手好茶好饭,饱读诗书,成熟稳重,怎么会甘愿做别人情人。
从本质上来说,Sirius不是个八卦的人,他严于律己,不爱背后说人是非。
所以这个想法吓着了他。
他决心短期内不再来纹身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