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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拾陆 ...

  •   伦敦下起瓢泼大雨。整座城洗刷得锃亮,圣芒戈医院灰白色的摄政式立面在他身后,高敞几乎像一座堡垒。黑发青年人跑过红色电话亭,跑过疾驰过的公交车。雨中的伦敦是灰白红三色的,即使已到春天,依然潮湿阴冷,冷到连骨骼关节都发酸,他迫不及待要回到入墨去靠着壁炉烤火。
      Sirius冒雨跑进对角巷,大衣兜帽罩过头顶。
      他最先看到的东西是入墨门口蔓生的常春藤,经历一冬雨雪,此时又开始繁茂抽芽。这是他的家啊,她给的家。他在兜帽下微笑,想着他初见Leah Belhanda的情形,想她那种古灵精怪的神态,眼神里微妙的光,想其实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并没有别人知道,其实她远不是个温和的人。
      这种与某个人共享秘密的心情,足以让他的心里充满奶油融化一样的甜美。
      他看见的第二样东西,是入墨店门框上,垂着的一把头发。
      其实更应该说是一张人的头皮,完整撕下,长长辫子垂落下来,被风吹得飘动。血一滴一滴渗透出来,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小滩黑红难辨的积液。
      他感觉自己的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他太知道,那是谁的头发。
      千百次抚摸过的长发,千百次看她对镜梳妆,纠结成股,把黑发编织成长辫,或者随手盘起长发,对牢一星灯花,伏案画图。共寝共眠,她的长发散落在白枕头上,与他的黑发缠绕一处。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他可以过很久很久。他的生活那样繁忙,充斥着战火硝烟,相对而言,与她的生活就那样慢,久得他以为,已经一生一世。
      那么多死亡。
      他都认了,这世界可以带走Regulus,带走Orion,带走Marlene,他们死的时候,时间尚未给他机会,让他与他们和解。那么多死亡,他一声不吭,用少年人的薄弱肩膀担起所有的痛苦,继续嘻嘻笑笑,可是他的双手,连她都留不下来。以这样惨烈不可挽回的方式。
      他跪倒在地,街上行人本来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情况,顺着他视线去看,才看到那间小小店铺,看到门框上带血的人皮。有人惊声尖叫,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他身边,殷切探问。
      那些声音,都离他很远。
      他们都不是他,同情不是共情。
      从此之后,这世界只知道她是一桩凶杀案的主角,只知道她是一具狰狞可怖的尸首,没人知道她本是他的爱人,是多少人的朋友,是才华横溢的纹身师。命运待她也从未仁慈过,夺走了她的家人和财产,夺走了她受教育的机会,可是她说,只要活着一天,就得挺胸。
      世界只知道,她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终于有勇气走进纹身店里,跪倒在那具蜷缩的躯体旁,想触碰她橄榄色的温暖的皮肤,可是已经没有一寸完好的所在可以让他下手。
      她一定很疼。
      奥丁为了得到智慧之泉的泉水,失去右眼,终于得到如尼文的智慧和永恒的理智。她给了他有奥丁力量的纹身。诸神的黄昏中,奥丁被洛基长子巨狼芬里厄吞噬而死;她因他死于芬里厄格雷伯克。北欧神话相信命运是人神共同的不可抗力,如今他也信。
      他维持着那个跪倒的地面上的姿势,头颅垂落地面,好像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蜷缩在那具尸体旁边,罔顾脏污,罔顾呛鼻的血腥味。看客围成一片,从破败的店门口向内探望。有人通知了巫师警察与魔法部傲罗办公室。可是那些东西,都与他无关,他的双手,紧攥成拳,狠狠捶打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哭嚎。
      玻璃碎片扎破皮肉,与她的鲜血交汇在一处。
      人在极度的痛苦中容易产生幻觉,这不是一种精神失常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大脑在给人体提供一种短暂的逃避。但他连这点也做不到,她的纹身约束住了他,一针一墨,在人类最柔软的胸膛肌肤上,刺下繁复法阵。此时此刻,以及此后数年,还有身在阿兹卡班的漫长岁月。不能疯,不能激动,不能悲伤。
      失去理智,世事不知,比他所必须亲眼经历的一切,更是一种幸福。
      他对时间已经没有概念,直到有人的手环住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茫然地看着那张咋眼前放大的面容,认出了一双黑框眼镜,和后面莹亮的棕色眼睛。
      James。
      “Prongs,”他突然笑了起来,微笑着呼唤他的老友,“Prongs,她死了,他们带走了她。他们带走了她。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剩下她了,我只剩下她了啊!”
      那双臂膀将他牢牢扣在怀里,用力得他肋骨生疼。他嘶哑凄厉的声音,全部被淹没在James Potter厚重的斗篷中,可是他自己听见了,他知道James也一定听见了,那些不断重复的,没有任何逻辑性的,“我只剩下她了,我只剩下她了,为什么连她也要带走……”
      这就是世界完结的方式,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声啜泣。
      整整三天,他残存的理智几乎不相信自己还是活着的。他不再说话,不再与任何人交谈,不吃不喝,躲在戈德里克谷的一间房间里,把自己缩成一团,盖在被子下,瑟瑟发抖。
      第四天的清晨,红发女巫强行用咒语打开了房门,端着食物走进来坐在他身边。
      “吃。你看上去像一具阴尸。”
      Sirius毫无反应。
      “她今天下葬,埋在外面的小教堂后面。是我的主意,她一直很喜欢那棵雪松。你不去看看?”
      他置若罔闻。
      Lily提着他油腻浸满血污的衣领,把他拖了起来,抬起右臂甩了他一巴掌。声音里带刺,“听着,我不会说什么她希望你怎样活着这种鬼话,那都是没有经历过的人随意对别人的生活指指点点。你以为我没有失去过亲人?还是James不是刚死了爸妈?Na gèill is tu beò,只要活着就不能放弃,这是不是你自己讲的。所有人,活在世界上,都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所有人过的都是自己的生死。”
      她的动作还是那么有力,即使已经怀孕六七个月。
      Lily抓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他感觉到手下的皮肤温热,有东西动了动,那个未出生的婴儿踢了他一脚。
      四天以来,他的眼神第一次对外界的任何东西有了反应。
      他还是一个生命的教父,他有保护它的权利以及义务。
      他还有那么多朋友要一起去并肩作战,那么多食死徒在外面招摇,芬里厄格雷伯克还活在英国的某个角落。他怎能放弃。
      掠夺者帮助他清理干净入墨的店面和所有物,他们将店铺转租了出去。并不容易。魔法世界的每一份报纸上,或多或少都有提到这场血腥的谋杀案。与其他大大小小的食死徒事件混在一起,其实还是非常显眼。归结于死相残忍,以及凶杀就发生在伦敦最中心。
      租金便宜,还是有人上门。入墨变成了一间魁地奇用品店,门口的藤蔓被连根拔除,露出完整橱窗。毕竟除了Leah,没有哪个做生意的人会喜欢这种半掩半藏的气氛。
      Sirius重新搬回考文特花园的公寓,Remus陪着他。
      这一季,他像长大十年。
      历经数月,他最后一次去看重新装修完毕的旧店面。从破釜酒吧中穿出来,听见那边人声鼎沸。有个年轻男子挥拳殴打酒保,显然已经喝醉,大声喧闹。一看就知道是失意。
      围观人群渐多,挡住了他的去路。那年轻男子与酒保滚在地上厮打,片刻之后被人拉开,男孩子骂骂咧咧坐在地上,鼻青脸肿,用手巾捂着头上血汗。自己呆坐了一会儿,竟然将头颅埋进两腿间,开始不断抽泣。
      Sirius蹲坐到他身边。
      “不用你可怜,滚开。”
      他看着那男孩子脸上淤青红肿的伤处,其实没有大碍,不过都是刚才打架造成的皮外伤。
      他不说话,对方却按捺不住,抽动着冷笑抬头,“食死徒杀死了我的弟弟!”不住流泪,一个大男生,看着让人难过。扬起声音呼喊,“你根本就不懂这种痛苦!”
      Sirius笑了。
      人群已经循序散开,他不愿与人多纠缠,站起来俯视那男孩,“我失去了我的弟弟,我的父亲,我的未婚妻,和无数的朋友,和你一样的理由。”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不诉苦,不代表我心里不难过。”
      那男孩子马上收声,抬头怔怔看他。
      他让Sirius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的声音非常冷淡而平静,脑海深处,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你爱的人会在你最没有准备的时候离开你,以最让你痛苦,最不能接受的方式。”
      “你只能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就像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必须要做的一样。”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平静地走出酒吧,走进阳光里,就好像把自己,和所有尘封的往事,一起关在了身后破釜酒吧的黑暗中。
      Sirius抬起头,迎着光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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