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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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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11月,诺丁山,伦敦。
Sirius的身影在对角巷消失了。
一个半月,即使就住在离破釜酒吧五分钟距离的考文特花园,哪怕吃个饭后甜点,他也不再愿意去福斯科冰激凌店。离纹身店太近,他害怕。巫师世界与麻瓜世界不同,传呼机都还没有普及,通讯全靠猫头鹰邮递。想要断绝与一个人的联系,太容易。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Sirius Black的变化,他不再饮酒,连抽烟都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焕然一新。这是因为他那丧身在正邪大战中的弟弟吗,所有人无从得知,只能这样暗暗猜测,表面上绝口不提。
本月三号是Sirius生日,凤凰社员在诺丁山总部为他办了一场生日聚会。白房子里放了五六个迪斯科球,施过咒语,投射出俗气但极尽热闹的七彩光束,满屋旋转。他已不再会醉酒,本应该是享受酒精的大好借口。但Sirius烈酒都不碰,顶多呷饮两口啤酒助兴。
Sirius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也从头到尾滴酒未沾。红发女巫靠坐在沙发上,用薯条蘸极酸的番茄酱吃,绿眼睛里映着迪斯科球的彩光。James Potter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在她周围转一圈,好像生怕有人碰倒她。
聚会气氛最热烈时,Peter在众人欢呼助威中吃了一整个巧克力蛋糕。Sirius跳到桌上,随着嘈杂的音乐声跳滑稽的舞,他脱下了自己的皮夹克在空中甩。Remus是第一个安静下来的人,皮夹克下白色亨利衫透光,黑色墨线分明——Sirius忘记用咒语隐藏满胸膛的刺青。
Frank是下一个注意到的人。金发男人捧着杯子转过来,兴致勃勃地呼喊,“嘿Sirius,你什么时候去纹的身?”他的戏言有效阻止了Sirius的动作。音乐声还在响,他静止着站在咖啡桌上往下看,彩光中神色不分明。
“这是某种玄学。”他说话的时候看着的却是掠夺者们,“几个月前我开始纹身,它应该能让我一直保持理智。”他停下来,手指向后捋过头发,“看起来确实有用不是吗?我再也没醉过或者特别消沉了。”
一直保持理智,Remus好像在思考什么,他的眼神渐渐变成了惶恐。
他的声音像耳语,却打断了James要脱口而出的调笑,“Pad,你做了什么?”
Sirius眼神费解。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它让你不会特别激动,也不会特别难过。”穷他一生,入魔纹身不可消除。
入魔纹身,说得那样复杂,什么让他永远保持清醒,其实不过是抵抗抑郁症的药物。麻瓜世界里抵抗抑郁症的药,限制住了一个人大的感情起伏,仍是正常人,只是没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甚至影响食欲,连吃都不想吃。Sirius是一个自愿逼迫自己,吞下阉割情感的药物,亲手给自己套上枷锁的人。
他的纹身,已经比其高级很多。毕竟巫师自残,与麻瓜不同。
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们这一角的谈话,可是Sirius的一丝笑痕从脸上消失了。他从桌子上爬下来,险些摔了一跤。那张咖啡桌是六角形的,黄铜铸成,面上凿满繁复□□花纹。Bones家大业大,房子里收满异域古董。本来那些东西根本激不起他一个眼锋,可是这张咖啡桌,是典型摩洛哥造。
Remus好像有点手足无措,按住他的胳膊,“可能没有这么坏,你看……你自己也没有觉得不正常。”
黑发年轻人没有回话,只是有点茫然地看他。
他以为他的不幸,他的荒唐和眼泪应该就此完结了。其实只不过是把自己拖进了更深的陷阱。
如果人生真有选择,你选什么?疯狂,抑郁还是强制性的理智?
他与Leah,两个人深陷其中,竟然没有哪一个意识到他们的错误。如果Sirius没有选择对朋友隐瞒这样疯狂的决定,这个局面是不是可以被避免。
他关系最近的朋友们围成一圈,要想方设法安慰他或者改善这个局面。James倾身过来,刚要说话。他的动作被什么东西敲打身后玻璃门的声音暂停了。一声一声,翅膀扇动的声音隐约可辨。站起身来去推开通向花园的门,有只谷仓猫头鹰飞进来,扔一封信在Sirius膝盖上,几乎没有停留,马上离开了。
黑发年轻人茫然地翻过信封来,认出火漆印上纹章。那是Black家族的专用律师。
一片静默,有人调小了音乐声,只剩下迪斯科球还在天顶上来回旋转,旋转。
经办人:Iain Rowatt,Connell伦敦律师办公室首席律师,合作伙伴
机密文件
调查中心人物Orion Ignatius Black,50岁。1979年10月30日,Black先生因突发性心肌梗塞,经治无效,去世于圣芒戈医院,伦敦。病史请见附件。
遗嘱受益人,其长子及唯一继承人,Sirius Orion Black先生。
随信附遗产清单。
1.Camel Quarry别墅,帕德斯托,康沃尔郡。
2.基德灵顿农场及别墅,牛津,牛津郡。
3.Sundown别墅,阿赫莫尔,刘易斯岛,外赫布里底群岛。
4.古灵阁私人金库及其所藏。
5.格里莫广场12号,伦敦,留给其遗孀Walburga Pollux Black,其百年之后,归属Sirius Black先生所有。
Orion Black先生经调查,被认为有决定权,自愿,清楚,做出以上决定。
无精神病史,或出于强迫。
基于上述事实,其遗嘱经法律鉴定有效。如果有任何公开声明以此为依据,律师办公室认为Black的遗嘱有并符合设定先例,威森加摩巫师法庭将基于该情况裁判。
良好祝愿,
Iain Rowatt
1979年11月3日
Sirius茫然抬起头,四下环顾,好像难以置信那薄薄几张纸上公式化的内容。他随手将信纸递给James Potter,他的兄弟读过开头几行,抬头与他对视。彼此眼中,都有对生活荒诞的难以置信。年初Fleamont Potter夫妇去世,他是第一个到他身边的人。不需言语,Sirius晓得,他会永远有James的支持陪伴。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脏上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不是尖锐疼痛,与他失去Regulus时那种钻心蚀骨的痛楚截然不同。这种感觉,相比之下淡薄得多,甚至一开始难以察觉。可是他的身躯,渐渐觉得空洞。接下来胸腔小心翼翼地起伏,好像一时间忘记如何呼吸。痛苦像某种以人血肉为食的蛀虫,一点一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蛀空了他的心。
而他连眼泪都无法给予。
他以为他那做惯一辈子二世祖的老爹,早知道天不假年,能享受就尽量享受。这样的人,怎会早死?
他是最后一个人了,Black家族遗世的最后一个男性继承人。这一切本来不该给他,都该是他弟弟的,再杯水车薪,他一分钱也不想要,尤其是格里莫广场。
静默之中,Sirius突然腾地站起来,惊到身边一众人。
他模糊地丢下一句,“我要去个地方。”拔腿跑出门去。
Orion Black的遗产,不止不动产和金钱。
凤凰社总部不能幻影移形,他要跑到离此地最近的隐蔽处,去对角巷。伦敦人走路一向慢慢悠悠,街上人震惊地看黑发年轻人风一样从人群中过,跑得大喘气,用手按住前胸,步伐却一点没有慢下来。十一月寒冷天气里,连围巾都来不及戴。
真正爱你的人,不是甜言蜜语,不是给你买东西还是肌肤相亲。是一次又一次的包容,一次又一次承接你的负面情绪。不是不耐烦,而是只要你皱眉,就心疼你觉得世界对你不够。
你怎能辜负这样的爱?
Sirius一阵风一样刮进对角巷,靠近入墨,却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再三徘徊,才轻轻敲门进店。
十一月初,壁炉里升起了一星火光,暖意融融,充满茶叶香。空气里还有什么清甜的味道,他四下探望,看见柴火里扔着橘子皮,正被炉火舔舐,一点一点变得卷曲焦黑。这不是海明威描写的画面吗,他们初见,他有意卖弄学识,提到过这个细节。木桌上满满是书,Sirius慢慢走上前去,手指抚摸书脊,这是他送的以花为名的小说。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急促跃动,到了令人不舒服的程度。
建筑就是这样的,主人可以不在,你却能从一景一物中感受到她的存在。
楼梯吱呀作响。
她瘦了,大摆长裙挂在身上,好像风中的稻草人。颧骨高耸,那双精灵大眼睛显得更幽深。
他情愿她歇斯底里,骂他不告而别,骂他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Leah Belhanda岂是这种人。
Sirius还在原地喏喏站着,Leah已经沏出热茶,与一小块榴莲千层蛋糕。
她的神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一点微妙笑痕,好像一个半月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生日快乐。”
他岿然不动,“我爸死了。”几乎像挑衅。
她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他,“我很抱歉。”
她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我刚才收到遗嘱,他没有留东西给你。”
这回是真的有点惊讶的眼神,“为什么要留东西给我?”
他知道他的父亲死了,她也许要继续颠沛流离。这间小小店铺,经由Orion Black租下,可他什么都没有留给他的情妇。全副身家,都留给了儿子和发妻。她是不是要继续流浪?
不要走。
“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你什么都不要?”
Leah认真看他两眼,唇角忽然扭成一个似是而非的笑痕。
原来是这样。
这样长时间以来,他以为她是他父亲的情妇。
她连神色都没有变。当然不会,不管他对她来说是何等身份,他们出身天差地别,他是少爷,她曾是乞丐。他们对生活的容忍度,极端不同。
十六年锦衣玉食,十六岁离开家后有好朋友接济,十七岁成年后有叔叔留下大宗金子,二十岁成为家族唯一遗产继承人。Sirius恐怕从来也没有试过,落魄到要在喷泉池子里捞硬币是什么滋味。
他心里有那么大一个洞,不能哭,就生病。她就是那个病。而他想用她来填满心里的空虚。
Leah的手指顺着茶杯口慢慢划动,那一抹似笑非笑越来越明显,“几个月前,我去买花,你父亲过来搭讪,后来给我送花约我吃饭。我们一共见面四次。”
当然,如果不是Sirius在对角巷看见了他父亲,横插一脚,她会选择Orion而非他的儿子。金钱与阅历,年轻人怎么比得过,多少就显得天真而无聊。可是Sirius Black身上有种蓬勃青春,若都像她一样沧海桑田,也会被这样的青春吸引。
这是她缺失的青春。
不完美,但就是真实生活。
他的眼眶胀痛,双手紧握成拳攥在身侧,“你……你什么意思?你不是……?”
她端坐原地微笑,十分促狭。
黑发年轻人上前一步,连嗓音都是颤抖的,“I don’t even hear the voices in my head. I only hear yours.(我甚至都没有再听见自己脑子里的声音。只能听见你说话的声音。)”
他只知道他这二十一年的生命,没有一样事是真实。抑郁症也好,痛失血亲也好,看得太多,等得太久,都是失望。只有Leah Belhanda,不管他做什么,最需要的时候,她永远站在那里。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爱,真的不知道,但Leah这样的无限给予,大概是接近他所要的爱的一种。
“Sirius my love, I don’t know anything about you.(Sirius我的爱,我对你一无所知。)”
仔细听,他的声音有点哽咽,“I was raised in a crumbling townhouse in Islington, London. My parents disowned me when I was sixthteen years old because they didn’t know any ways to change me. I like quidditch, fast cars, motorcycles, whiskey and you. (我在伦敦伊斯灵顿一座快倒了的老房子里长大。十六岁时爸妈断绝了关系因为他们无法改变我。我喜欢魁地奇,跑车,摩托,威士忌,还有你。)”
“What else do you need to know(你还想知道点什么?)”
他想他在害怕。他依恋的当然不是Inklings里甘甜的茶香,不是食物和植物,而是这个女人,这个让他躲避尘嚣的女人。他恐惧一旦踏出这扇门,他就不得不面对战火硝烟,他的朋友家人不知何时何地就会死去。这都是虚妄的温暖,他知道,但此情此景,他只能求这一刻长一些,再长一些。
“好。”
她的眼神柔和,映着火光,有醇厚酒意似的。
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Leah Belhanda端方微笑,“我说好。”
世上有两万人,你见到第一眼就会爱上。大部分人穷其一生都遇不见这两万人中任何一个,也许是一种幸运。你要如何想象一个人对你拥有近乎绝对的控制,你将杀死你的权利奉上,只能祈求对方不会动手。这样爱,你甚至不必喜欢对方,不必认同他的处事原则。可到关键时候,你心甘情愿,愿意为了他流尽全身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