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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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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若琴去书院的时候秦素衣执意要一个人去送.
书院古柏森森,幽静淡漠,果真是适合读书的地方.
书院里讲书的儒生苍老却尖利,眼神敏锐声音暗哑.
陆若琴恭敬的唤一声先生,态度温雅,词句工整.
年老的儒生静默不语,再开口却是对着陪坐在一边的秦素衣:“我收下你的人,但你切记,万万不可坏了我的学风.”
言辞里竟是没有半点的谦逊礼让,分明的不屑.
秦素衣只是安静淡薄的笑,将书资如数奉上,不留只言片语转身离开.
但是在书院门前,秦素衣却突然回眸笑看若琴,笑容恣意,眼神飞扬,“若琴,你可记得那老朽的话,你是来书院念书的人,别的事情一概不要操心.”
言毕,转身离去,竟也是不曾回首.
陆若琴站在书院的苍苍古柏下,看秦素衣渐行渐远,听见的只有自己的长叹:“素衣姐,你怎么能让我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做呢?”
山里的风坚毅清冽,把话音吹散,再也听不见.
书院里有富贵公子小姐,书院里有贫家子弟.
但是书院里却从未有过梨园人物.
所以或是不屑或是玩味,所以不免疏离.
但是陆若琴笑容澄净安宁,眉宇间温润如玉,渐渐的也就开始交谈,点到为止的情谊.
所以在见到江寒声的时候,陆若琴一时间竟分不出他是天然的简单单纯还是浪荡的游子.
无所谓礼仪成见的农家少年,总是一脸的单纯明朗,笑的时候露出齐整的牙齿,不设防的安心.
这样的人,让陆若琴无所适从,应对乏力.
所以,不得不和他一样,把自己单纯简单的呈现.
陆若琴回到梨园的时候总会无奈的提及唤做江寒声的同窗.
所以秦素衣也就知道了江寒声不过是平民人家的子弟,父母积攒了些须闲钱,就把儿子送入书院,以待龙门之喜,光耀门楣.
秦素衣听着陆若琴咬牙切齿的叙述,总是会肆无忌惮的笑,笑的俯在梨木桌子上,嗅见淡淡的梨木清香.
而若琴,却会在那一刻怔忪,再提及,眼眸里就有了凄惶的神色.
秦素衣微微的皱眉,知道若琴是想起那离开的仓促的人,那笑起来,总有梨涡绽开的人.
于是侧身不忍去看,却又见得桌上那包金银花.
颜色鲜艳,香气怡人.
但是在入喉的时候却总有淡淡的苦涩.
傅青衣说过,那是最滋润嗓子的花药.
那日从书院回来,见到柳绿花红,蓦然间一惊,金陵又是一春.
又是一场沉醉的声色之宴,又是一场恣意飞扬的欢愉.
秦素衣笑,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隔壁的医馆有响震行云的哭喊,想必是谁家付不起医费,只能看亲人故去.
有人锦绣堆里来去,有人白骨埋路边.
见的多了,也不过如此.
秦素衣冷笑,人生百年,干嘛要费心思去伤春悲秋,折损了自己?
所以秦素衣不过是把门关的速急.
所以秦素衣也就错过了傅青衣眼眸里遥遥的思念,坠落在梅雨时节,疯狂肆意的生长,不管风霜刀剑.
陆若琴在书院里日复一日的经史子集,枯燥乏味却熟记于心.
陆韵芝总是喜欢笑着对若琴说,“我们家若琴是最聪明的.”
所以陆若琴在听见江寒声说出一样的话语的时候,竟有流泪的冲动.
江寒声在一边看着若琴的神色变的仓皇,不知为何,却心急火燎的担忧.
到最后,不过是一句,“若琴啊,怎么了?要不我把书院里有趣的事情讲给你听?”
江寒声一直不是读书的材料.
这一点,陆若琴一直都知道.
但是江寒声是八卦的材料,陆若琴却一直不知道.
书院鬼影,狐仙美人,江寒声如数家珍.
末了,江寒声偷偷凑近若琴耳边,小声询问:“知道书院最热闹的事情么?”
陆若琴摇头,随即附赠“白痴”二字.
“呀!是当今丞相家的公子,现在的镇远大将军薛印山所举办的祭拜孔夫子的典礼啊!那真是热闹非凡啊!表现好的可以进京做官,即使做不得官,也有三日的戏可看!那秦素衣真是美人啊~美人啊美人~若琴你每天都见的到她,你真是好命啊.....”
江寒声的声音嘈杂凌乱,若琴听不进去.
但是那个名字,却突然间蹦出来,平地惊雷一般.
“你是说,薛印山?”陆若琴问,声音里是掩饰不了的急躁愤怨.
“是啊是啊!薛印山啊!若琴你也知道的吧?”江寒声欣喜的看过去,却看见若琴不过是在安静的仰望天空,天际有浅淡的浮云,陆若琴的声音缥缈虚幻,似是已经不在这世界.
“寒声,我不舒服,先回梨园去了,你替我向先生请一下假吧.”
江寒声楞在原地,看背影瘦弱的少女独自归去,背影苍茫.
那一瞬间,江寒声以为陆若琴再也不会回来了.
走到繁华市集上的时候陆若琴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有尖锐清晰的痛.
指甲深深的嵌入皮肉里,骨肉分明.
原来,时光流转,自己还是在恨着的.
但是也唯有那样根深蒂固的恨,才可以让自己明白,原来一直以来自己记得的温暖幸福不是幻影.
用痛来记得爱,薛印山,你带给陆家的,竟然是如此残忍的结局.
梨园门前有华贵的马车停驻.
陆若琴犹豫着应不应该进去,却突然听到身后有温和的声音传来:“手上有伤呢,处理一下再回家吧.”
那是隔壁医馆里的傅大夫,是线条清晰,英俊明朗的男子.
却也是,梨园里讳莫如深的人.
陆若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被温柔的包裹,傅青衣细心而温柔.
这样的男子,应该是幸福着的,但是为什么眼眸里的伤痛却是如此明显?
那样隐忍的伤痛,和秦素衣竟是分外相似.
一样的,在幸福门前回避的气息.
“牡丹是你姐姐么?”傅青衣问,声音仍旧温柔安宁,“你和她很像, 牡丹和你一样,你们身上都有一种决绝的气质.”
“但是,秦素衣也一样.”陆若琴抬头望过去,目光灼灼,不曾回避.
“素衣是更加骄傲执着的人,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如此之深.”傅青衣微微皱眉,目光移开,“若琴啊,有的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
“我知道的!至少秦素衣现在就是我的家人,我绝不让她和姐姐一样,痛到自断肝肠!”陆若琴说的咬牙切齿,一个一个字好像是从心里挖出来的.
陆若琴离开的时候,看见傅青衣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浅淡安宁,似乎是已经存在了千年.
梨园里有恬静的气息,梨花开的妖娆,细碎的花瓣飞扬盘旋,带走谁的思念.
陆若琴不知道秦素衣在哪里,她有那么多的疑问要问,却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否在梨花深处,等自己来取答案.
恍惚中,听见有声音.
那样清越悲伤的声音,究竟是谁在唱?
陆若琴透过影影灼灼的梨花,看见秦素衣紧簇的眉尖.
最后的那一句,在空气中飘荡回旋,竟是伤痛到让人无力去听.
梨园深处梨花园.
花丛深处,石桌石椅,清茶碧酒,恍惚间的人间世外,寂寞九重天.
陆若琴记得自己还是懵懂幼童的时候,韵芝姐总是喜欢带自己来这里看梨花飘零.
有的时候,凌月姐也在.
不说话,听韵芝姐吟唱一些古老却温暖的字句.
于是漫天纷飞花雨,就沾染上杨柳絮,那般的寂寥,就听的见那幽幽喟叹.
而今要等的人已经不在,歌却是一样的唱,梨花一样的开,花底的人却偷换流年.
“若琴,来.”秦素衣伸出手去,眼眸里有湿润的水光,“凌月回来了.”
陆若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表情,只是记得自己仓皇的向前,奋不顾身,似乎一直往前走就可以看见幸福暗淡的影子.
陆凌月站起来,笑容浅浅.
陆若琴无语哽咽,开口,却只是一声姐姐.
声音暗哑,无限委屈埋怨.
秦素衣背过身去,不去看.
“记得牡丹姐说过,最期待的就是自己可以和两个妹妹在一起,一起再看一次梨花妖娆,把酒言欢.”身侧突然有声音响起,陆若琴眯起眼睛仔细的看过去,眼前的男子风姿优雅,笑容寂寂.
“你是,琉治里么?怎么?来看我们陆家是不是还有活口,惦记着你琉家的江山?”说着,陆若琴扯过凌月,挡在身后,“还有,我姐姐的名字不是你这种人可以叫的!”
秦素衣看着陆若琴满目的戒备与防卫,身影瘦弱却坚毅卓绝.
牡丹,你的妹妹终于长大了.
秦素衣低头暗笑,分开互相怒视着的若琴和治里.
“若琴,治里是一直照顾凌月的人.”秦素衣知道,仅此一句,就可以让小兽似愤怒的陆若琴安静下来.
果然,若琴逐渐安静,只是眼中的敌意仍旧分明.
“今天是清明,一起去看看牡丹吧.”秦素衣起身,梨花深处,有孤坟,思念绵延不绝.
秦素衣关上房门,看琉治里眉宇间阴郁沉默.
时间老去,昔日里青涩少年已经老成,明白有些事情毕竟不可强求.
“凌月还是一样,气脉微弱,仍旧发不出声音.”琉治里看向窗外喜笑颜开的若琴和凌月,深深叹息,“我要怎么做才留的住凌月?素衣姐,我要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秦素衣挑眉,所有的人已经聚集,是不是等待最后的主角到场就可以开始一出悲戏?
重新温习那些惨烈的过往,点燃记忆里明灭的花火,霎时间天地燃尽.
所以到最后,秦素衣却不过是笑的华丽张扬,不发一言.
七年前,任上的金陵刺史陆云因谋反而罪及全家.
全府一百七十三人尽诛灭.
唯一不见尸身下落的是陆府里的三位小姐,有人说是在漫天大火中化成灰烟.
当时,当今圣上幼子13王爷琉治里无意于帝位,圣上感叹,赐其金陵居住,世人称金陵公子.
而那个与陆家世交的当朝外戚薛氏因平乱有功,圣上感恩,称薛父为国父,赐他为当朝丞相.
秦素衣在灯下翻阅书上记载的史实,字字句句,清晰明朗.
只是谁又知道,有多少血泪悲欢在书页之外,侵染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