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言情-说书》淡淡の淡蓝

2、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陆若琴的记忆里一直有一片卓绝灿烂的梨花．　

　　漫天飞舞的花瓣，轻灵飘逸．

　　而自己，彼时还是总角幼童，锦缎衣衫，珠玉流光，富贵家的小姐，自然是备受宠爱．

　　但是自己已经忘记了所谓的锦衣玉食，所谓的白玉为堂金做马的眩目繁华．

　　关于童年的一切一切，都是只有那片开的肆意凌乱的梨花，跌落了一地的思念与忧伤．

　　陆若琴现在也不知道，只有蒙童年纪的她，怎的就知道在那满树繁花背后，是隐藏着那么深的寂寞与忧伤．

　　是不是，是因为记忆中那白衣女子的笑颜如此清晰，铭刻了深入骨髓的绝望悲凉．

　　若琴从记事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只是她常见的，唯有陆韵芝而已．

　　陆韵芝在偌大的陆府里一直是安静淡薄的存在，不肯多说一句话的样子，体质未免怯弱，眉眼间却自有风流态度．

　　那一双眸子，深不见底，羽落亦沉，沉寂宁静却风华绝代．

　　风华绝代．

　　年老的父亲在吟到这四字的时候，却兀的变了脸色，手中的热茶毫不犹疑的泼了上去，湿了那一衫月白的衣襟．

　　而陆韵芝仍是安静淡漠的神色，低垂着头，似乎未曾发生任何事情．

　　但是若琴站在那梨花木的八仙桌下，却看见陆韵芝的眼眸里瞬间掠过的忧伤绝望．

　　那样的眼神，让若琴觉得，是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被夺走的痛楚．

　　所以若琴在那天夜里把自己最宝贝的竹马放在自己一直唤做姐姐的人房前．

　　那时候自己幼稚单纯，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所有的伤痛都可以慢慢弥补．

　　后来若琴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无知．

　　有些伤，是一辈子都去不掉的疼．

　　小小的幼童，却是最明白的人，明白偌大的府邸里谁的笑虚伪冰冷，谁的笑澄静温暖．

　　那个时候陆韵芝经常带着若琴去看后院的梨花．

　　花瓣纷扬，陆韵芝的笑容温暖明媚的像是单纯的孩子，让若琴觉得自己是可以依靠一辈子的．

　　可以一直恣意任性，可以一直作为妹妹被宠爱着的．

　　但是后来有那么一天，府中却突然间慌乱惊恐起来．

　　若琴看着身边的人来回奔走，脸上都是惊恐绝望的神色．

　　若琴牵起陆韵芝的衣袖，不解的望过去．

　　而陆韵芝一贯的淡漠，只是握住若琴的手那么的用力，力气大到把若琴弄疼．

　　然后，在一个月光清冷的晚上，若琴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满树梨花下，挥手向自己告别．

　　若琴记得陆韵芝深深的俯下身去，行大礼．

　　然后转身离去，背影决绝没有回头．

　　但是若琴看见，自己一直最信赖的姐姐的眼角有水光闪烁．

　　那是若琴第一次看见陆韵芝流泪．

　　隐忍而绝望的，不可回头的眼泪．

　　从那以后，若琴开始害怕一个人一直向前走，因为知道那样的决绝必定是抛弃了自己命中重要的东西．

　　而且在回头的时候，没有人在身后等．

　　陆若琴端起梨花木桌上青瓷的茶盏，手指纤长，仍旧是骨子里天生的华丽骄傲．

　　叙述的时候眼眸一直低垂，却可以触摸那些深切的悲伤．

　　秦素衣安静的听，一字一句．

　　秦素衣记得陆韵芝说过，说她有一个妹妹和自己很像．

　　任性的，肆无忌惮的眼神．

　　那就是现在这个坐在自己身前的少女了吧．

　　隐忍的坚毅执着，不肯轻易屈服的高傲．

　　确实是和自己很像．

　　和自己原先很像．

　　秦素衣起身，眼眸清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书堂．”

　　“我留在梨园．”

　　淡漠的少女镇定的开口，不是恳求，是已然的决定．

　　“这里有姐姐的气息．”

　　秦素衣抬手，拣去跌落在若琴发间的花瓣．

　　“若琴，你叫我一声素衣姐，我就要像牡丹一样的照顾你．”

　　面前的少女有轻微的惊慌，神色却还是镇静：“牡丹是谁？”

　　“你知道的．”秦素衣笑，笑容里有不加掩饰的无奈神情，“我和陆韵芝一直在一起，直到她死，所以她的一切我都知道．”

　　“所以，不要骗我，若琴，没有人能把谎言说一辈子．”

　　秦素衣伸手揉乱若琴的发，声音里竟是宠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撒谎，但是，若琴，你记得，牡丹和我都不希望你出事．”

　　秦素衣的房间在夜里是从来不掌灯的．

　　这是金陵梨园通行的规矩．

　　但是今天夜里，秦素衣的房间里却是灯火辉煌．

　　灯火辉煌，身影却苍凉．

　　素衣坐在窗前，手指张开，寂寞的姿势．

　　拼命想要去抓住的东西最后还是一点一点慢慢消失，留下满把空闲的时光，寂寂流年．

　　陆若琴，你还小，你充其量只是一只聪慧的小狐狸，怎能比得上秦素衣的千年修为？

　　素衣笑，看自己的影子在铜镜里清晰明媚，生生的倾城倾国．

　　可是就算如此，自己也还是卖唱求生的戏子．

　　还是一样的寂寞了，寂寞的骨头里都有尖锐的疼痛，寂寞的明知道有药可解却还是不肯上前．

　　傅青衣的笑缓慢清晰的浮上来，安静的忧伤．

　　只是那不过是虚无的幻象．

　　“可以进来么？”

　　陆若琴倚在门边，手指轻轻敲打门扉．

　　秦素衣点头，“这灯，就是为你而留．”

　　“对不起．”

　　“不应该骗你的，我明天起就去学堂，但是我想住在梨园．”

　　“也好”，秦素衣随意拨弄跳跃的灯花，“回来方便我照顾你．”

　　陆若琴在离开的时候对素衣说谢谢．

　　声音很低，但是足够让素衣听见．

　　素衣在关紧的门后浅淡的笑，这是今天，见到的真正的陆若琴．

　　果然是和你所言的一样，是个别扭却真挚的小孩子呢，牡丹．

　　陆若琴在满树梨花下怔怔的发了一会呆，然后转身回房．

　　“牡丹姐，凌月姐，我回来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失去的拿回来．”

　　夜风里没人听见若琴在呢喃什么，但是若琴的神色坚毅执着，就如素衣．

　　就如，已经不在的陆韵芝．

　　那天夜里，在陆若琴出现在梨园的第一天，梨园中所有的人都看见秦素衣的房间里彻夜灯火通明，都听见秦素衣妖娆地唱词．

　　那声音里，深深寂寞，让人没来由的心痛．

　　而第二天，出门泼水的小童说看见隔壁医馆的傅大夫衣衫尽湿，那样子分明是在街市上站了一夜．

　　而傅大夫脸上的笑容，竟也是一片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