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鹊巢之后》度阑

15、第十四章

　　方父方母因距离较远，先赶到的是顾母。
　　她慧眼如炬，又是何等通透的人，自接到许湄的电话，在医院问清了原委，便单独叫了许湄到僻静处谈话。

　　“小湄，我不想听你撒谎，我想听你实话。”顾母沉静的眸子对上许湄，“你是故意的吗？”
　　她艰涩的咽了一下口水，几乎是瞬间便被击溃了一直维持着的淡定自若的外壳。
　　潜意识里知道顾母并不会赞同她，自然不愿和盘托出，可在顾母温柔的视线下，她也说不出半句谎言欺瞒。
　　心中经过几番剧烈的挣扎犹豫，既害怕说出实情顾母不信任自己，又害怕顾母的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嘴唇一翕一合数次，竟觉得每一句都似有千钧之重，不忍开口。
　　顾母见她迟疑，再没有劝说什么，知道这孩子心理也承受了很多压力，眼神便转为殷切和慈爱。
　　这眼神如此熟悉，让许湄一触便想沉溺在其中，她近乎眷恋的在那眼神中倘佯许久，才闭了闭眼睛，鼓起勇气肯定的回答：“是的。”

　　顾母的眉宇一瞬间揪起，却又耐心的仔细问道：“你不是无缘无故出手伤人的对吗，你的理由是什么？”
　　“妈妈，他的眼睛看着我们的时候充满了欲、念，他教的大部分都是女学生，他刚刚想要……摸我，胆子这么大，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但那把刀能锋利的砍下他的手指，我也很意外。”

　　顾母一下便串联起因果，她紧闭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深深的望了许湄一眼。
　　她自认为了解这个女儿，但许湄的处理方式，让她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小湄，在行动上你太冲动了。
　　你没有确凿的证据，以自己的判断做出了冒险的举动，如果他的智商比你更高，行动力比你更强呢？
　　他是大人，如果想对付你们，简直易如反掌。”
　　许湄依着她的思路考虑，听得冷汗涔涔，将整个背都浸湿了。是啊，江老师是成年男人，万一察觉要对付两个小姑娘，她们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我真的很后怕，如果因为你的一时冲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你要怎么办？
　　而且这都是在你判断正确的情况下，如果他的确是一个好老师，你毁掉了他一根手指，你会不会愧疚？”
　　许湄知道答案，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听着顾母一条条分析，她也沉下了心去体会顾母的良苦用心。

　　“可最让我后怕的，是你之后的冷静。
　　砍断了他的手指，你没有感到害怕，而是更加理智冷静的善后，你觉得你做对了是吗？
　　你现在是把你在乎的人和别人之间划了一条线，为了在乎的人，你就有理由伤害别人了是吗？
　　我怕这撕开了一道口，你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当初定下的界线也变得模糊，伤人伤已。”
　　许湄微张口，忍不住想为自己辩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顾母用眼神警告了她，“小湄，这个世界有很多地带是灰色的，就像一个人无法在短期内仓促的认定好人还是坏人。
　　你怎么有权利去审判罪恶呢？
　　你也有自己的私欲，不可能做到公平公正啊。”
　　许湄的情绪彻底冷静，知道顾母说的都是实话。

　　“你说手头没有证据，怕正义迟到，但你得到的正义源于暴力，暴力一旦出动，是不分对象的，我不想看到你轻易用暴力去解决问题。”
　　顾母紧盯住许湄的眼睛，认真的告诉她，“你要记得，你不是神，不用把什么都揽在身上。你只是个14岁的孩子，接下来的事，就该由大人去解决。
　　不要觉得我说的都是大道理，我更怕你以后走了歪路，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妈妈，”她垂下眼睫，心服口服，期期艾艾的承认，“我错了。”
　　顾母看她低着头继续思索，便不再管她，独自去角落和顾父通电话。
　　一方面的确砍伤了江老师的手指，要对他进行补偿，另一方面就是去寻求些确实的证据，如果许湄判断正确，江老师出院之后难免会报复或再犯案。

　　许湄的腿还不够长，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有些悬空，她无意识的晃着双腿，想到了很多。
　　她上辈子常年待在家里，一直都活在顾父顾母构筑的无菌花房里，至死性情还是单纯。
　　被这样养大的她，虽知道社会险恶，却从来没真正意义上接触过坏人和罪恶。

　　她有如一张纯白的纸，容不得半点肮脏和罪恶存在。
　　她近乎病态的爱惜着自己的羽毛，恨不得每一片都洁白无瑕，一旦发现有一片黑羽，便拼命要将其拔除。
　　她的世界应该都是光明的，所以她厌恶每一处人性的灰暗。
　　所以上辈子，她厌弃自己身上的罪恶，抹杀了自己的人格；所以这辈子，她想亲手去抹掉罪恶，在对付许父和江老师时毫不犹豫。

　　亲眼看到江老师那根手指被吞入狗腹的时候，她的确自以为是，洋洋得意的认为这是正义之举。
　　她错在把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把自己当做是不会犯错的神了。
　　因为觉得是恶人，所以她也要用恶去对待。
　　这何尝不是一种恶的轮回。
　　而这样执着的非黑即白，又何尝不是偏激而脆弱。

　　她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发现自己稚嫩的脸庞满是肃穆，不禁朝着倒影笑了。
　　是啊，她并不是神，她只是普通人而已。
　　人生在世，有善有恶，有黑有白，最终混杂成一大片的灰色，而她要学着接受这善恶交织，不完美的自己。

　　“嗨，又见面了。”
　　她左肩上被人一搭，惊的往后一瞧，右肩又出来一只手按住，“嘿，在这里，往哪看呢？”
　　这样捉弄她一番，右手边坐下了一个人，递给她一只棒棒糖，“苹果味，要尝尝吗？”
　　她侧过脸，看到一张漂亮张扬到出格的脸，“叶夕？”犹豫一下还是接过了棒棒糖，代表接受了他的示好，“谢谢。”

　　叶夕很是满意她记得他的名字，拍了下手，“我叫你美湄怎么样？”
　　她立时警惕的瞪他一眼，“不要！谢谢。”
　　他瘪嘴，一脸委屈的从裤袋里再拿出一根，利落的撕开糖纸，塞了蜜桃味的到嘴里，她看到裤袋里还有好几根塑料细杆。

　　她看有些冷场，便问他：“你很喜欢吃糖？”
　　他摇头，“我不喜欢。”
　　“那你带了很多啊，不喜欢还吃啊？”
　　他啧了一声，“因为我小时候的印象里，我妈走之前就是给我买了几根棒棒糖吃，说吃完她就回来了。你看吧，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会骗人，比如我妈，金庸说的太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不变，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甚至唇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她含住苹果味的，心里却想，他养成这个习惯，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呢？

　　“你怎么会在医院？”他有些好奇的问。
　　“我弄断了一个老师的手指。”她并不想多说，倒问起他来，“你呢，怎么在这里？”
　　他的眼睛稍黯，“我奶奶突然晕倒了，我带她来检查。”
　　她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你家大人呢？”
　　他脸上浮起吊儿郎当的笑容，“现在就我是大人了。”
　　她奇道，“你几岁啊？”嘴里吭吭的咬碎了，将塑料杆吐了出来。
　　“我？15岁喽。”他想起什么，把糖棒也拿在手上，将脸忽的凑近她，“肯定比你大吧，美湄，妹妹，不如我叫你妹妹好了！”
　　她被逼的后倾，一边皱眉拿手去推他，“你这个人，没脸没皮的啊！”再次干脆的拒绝，“不要！你又不是我哥。”

　　他被再三拒绝刺的腾的从椅子上跳起，“你看不起我？哼，难道我还稀罕你做妹妹啊！”气吼吼的跑的飞快，一下子就没了影。
　　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就这么走了？”不禁也有点生气，“真没礼貌，突然来，又突然走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决定去找宋宁。
　　宋宁在病房外干站着，看她来了才放松了会，“我爸妈和你爸妈都在里面，和江老师谈赔偿的事。我碍事就先出来了。”
　　宋宁轻轻握住了许湄的手，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宋宁并不是一个蠢人，只是有些不曾细想，刚才被顾母追问一些细节的时候，便依稀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我拖累了你？”
　　“不是。”她摇摇好友的手，“不是发生在你身上，多好。”

　　宋宁有些难过的将头倚在她的肩上，“我跟爸妈说了，赔给江老师的钱我们一人一半。”
　　许湄笑笑，“你干嘛担这责任？”
　　宋宁眼睛瞪大了，“我家请的家教！我家的房子！我家的刀，怎么没责任了？”
　　许湄看着宋宁仍有些发抖的手，失了笑意，“对不起啊……”
　　宋宁摆摆手，“我们之间说什么对不起。”
　　许湄和宋宁陷入了沉默，旋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兀自笑了。

　　“没事的。”宋宁说，“你要相信我们的爸妈，他们多厉害。”
　　她轻轻怔住。
　　她曾经和宋宁一样，无条件相信自己的父母，可她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不再依赖他们了，也不期望他们会信任自己。
　　她垂下头，安静的看着地砖的缝隙，大概是……

　　“许湄……”顾慧慧远远的从走廊走过来，她的学校也放假，顾父见她一个人在家，便带着一道来医院。
　　慧慧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穿着崭新的衣服，脸颊上也多长了些肉，只是眼神中还带着些怯懦的可怜，此时郁郁的看着许湄，“爸妈真疼你啊，听到你出事就过来了。”

　　宋宁对慧慧不喜欢也不讨厌，看她们像要聊天的样子，就松开了许湄的手，去附近溜达。
　　慧慧站定在许湄附近，往后靠到墙上，有些失落的问，“你在的话，他们总是看不见我，你能不能别老是出现在他们面前？”

　　许湄无奈的笑笑，“我明白，你现在好么？”
　　慧慧朝她小心的笑，“我很好，真的。我第一次睡在顾家的时候，我摸了床垫好久，太软了，我不习惯，我还担心这是一场梦，我得保持清醒。
　　我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念书不行，才艺也没有，就连写字都写得不好看，你知道吗？我好怕别人说我不是顾家的孩子，我才是冒牌货……”
　　慧慧的眼睛红了，“可是，还是很好的。我有哥哥了，爸爸妈妈都是好人，跟我以前比，很好很好了。”
　　许湄含糊的应了一声，脸庞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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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女主对女孩都怜香惜玉，容忍度很高，对男孩子就……
我认为女主的行为虽然解气，但的确不对。
不造为什么一直想到《死亡笔记》夜神月，他是不是正义，到现在都一直有人在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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