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Madchen

4、再见

　　聂君竹还不会游刃有余地能在每个生活场景中说些适当的话。悲人所悲，欢喜人的欢喜，那是深层次的交感，她和眼前的小孩在这方面显然还差些很多交情。所以，她问完那孩子，只是看出了那孩子浅显的不开心和抵触，但她习惯性地省略了情绪的探查深究。这让她从成人的立场激起了唐吉可德的委屈和怒气。

　　“你记得爸爸或妈妈的电话吗？”聂君竹尝试着和小孩沟通，让一切回到正轨。她心底有些悲伤，好像每个人都不能活得很简单很开心，连小孩子都是。

　　唐吉可德想起了他妈，顾青辞，那个把自己留在国内而她自己和新的丈夫去了德国乡下的女人。
　　而自己被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还不懂照顾人类幼童的男人收留。他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并不好。唐吉可德很爱顾青辞，他的妈妈美丽，独立，勇敢，大家都喜欢她；他是依恋她的，但也习惯了分别。唐吉可德跟着顾青辞四处游荡时，并不一直在一起。有时，顾青辞去些大人社交的场合，或者和好友玩些不适合孩子的活动，他都会被暂时寄养在别人家里，寄养时间从一两日到一两周不等。他不是个害羞自我封闭的人，他也很勇敢，对世界，对周围的人充满着好奇和善意，只是他最希望的是赶快长大，不用被安排等待，不用被人特别照顾。

　　接着关于他的爸爸，其实他知道唐堂是他的真爸爸，他又不傻。只是，他觉得感觉不对，就是不对，他觉得唐堂如果只是叔叔的话，感觉才对些。

　　然后唐吉可德抬眼正对着聂君竹说，“他们都不在了。”
　　天晓得，聂君竹脑海劈哩哗啦闪过多少念头，“去世了吗？”“什么叫不在？”“可怜见的，这孩子这么小就接触死亡了吗？”“法律上收养孩子要哪些程序要走？”“我能不能养？”“不会是骗我的吧？”“这孩子看起来被照顾得挺不错啊？”“是走失了吗？”

　　聂君竹清清喉咙，“谁在照顾你啊？这段时间？”
　　唐吉可德皱皱鼻子，“我不喜欢那里。”
　　聂君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句回答，眼前的这个小孩儿显然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可他实在是幼龄，充满着不确定和易变。她该当个知心姐姐好好开导抚慰一番吗，还是这本来就是小孩子闹脾气。
　　聂君竹犹疑半晌，才轻声问道，“他们不爱你吗？”
　　唐吉可德怔了怔，“不，他们爱我的。”只是，我还是感觉不好。他不好意思地想，我想要更多，想顾青辞不要走，想顾青辞好好陪着我。
　　唐吉可德虽然觉得大漠，大海，那些山，那些吃的，那些朋友伙伴都很好，都很喜欢，可也就只是喜欢，他有些累，他想回家哪里也不去。可顾青辞不陪他回家了，然后说他有个爸爸，让他和那人处处看喜不喜欢。他处过了，那个男人骄傲又做作，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喜欢的。只是，他还是感觉不好。

　　唐吉可德想着想着，有些难过，可顾青辞说过了，“妈妈这次离开一段时间，但很快会再见面的。你知道，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他想自己不该像小傻子那样缠着她撒泼，他要上学读书，学习很多很多东西，然后长大。

　　聂君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生活的很多内容，空着让心总不安宁。从初初来到这世界到现在，她不停地学习社会的文化和规则，成为一个合格的人。咬牙继续在人生的路上时，不是不心慌的，舍去一些东西，获得一些东西，塑造着自己，这真是一场漫长分外折磨的自我发现和实现。

　　而此刻，她似乎能感受到这孩子那些未竟的话。小小的人儿，熟悉了很多种情绪，心里装着很多事。

　　唐吉可德突然全身卸去了那股生气，他想，“他们是爱我的，我也爱他们。”

　　聂君竹从沙发起身，拿过纸笔，唰唰，“我叫聂君竹，你看，就是这三个字。还有下面这个是我的手机号码。”“嗯。”唐吉可德配合地凑过来看，嗯认识后面俩字“君竹”。“你好，君竹，我是唐吉可德。”果然，旁边的女士有些惊讶地回头，确认道：“堂吉柯德？”
　　“不是那个堂，唐诗的唐。”“哦，你好，唐吉可德，很高兴认识你。还有谢谢你来做客。”
　　唐吉可德愣了两秒，“哦哦，”然后问道，“你是说，我能留下来吗？”

　　聂君竹看着小孩真诚的脸，为难地道，“现在不行，你的家人不知道，不可以的。你这么小，我可能会半夜把你卖掉的啊。”

　　唐吉可德惊讶了，他好像只注意到后半句话：“你要卖掉我？你要犯罪？你为什么不是个好人？”聂君竹哭笑不得，“我可能是坏人的，可能会犯罪的。”

　　唐吉可德，“你这么好看，做饭这么好吃，还有家，不要做坏人。”
　　聂君竹，“嗯，好的。谢谢你夸我，我要做个好人，”她晃了晃手机，“所以，我必须要联系你的家人或者监护人，不能拐卖你。”

　　唐吉可德之前胸口梗得他难受的情绪暂时不见了，他拿过自己的外套，从里衬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开了机。

　　“唐堂叔叔，我是可德。嗯，我很好。嗯，我吃过饭了。嗯，好，我在公安小区这里。对，一个朋友。嗯，好的，一会儿见。”

　　聂君竹默然，并再次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这孩子挺有想法，挺嚣张，挺酷的。

　　唐吉可德默默站起来，穿好衣服鞋子。然后在沙发上做好，手里压着之前看的书和聂君竹写下的联系方式的纸条。

　　聂君竹心里依然有些奇妙，嘴角控制不住地笑意。生活有时挺可爱的，她这样想着。

　　等唐吉可德的手机再次响起，是晚上九点三十二分。聂君竹听到熟悉的叮铃铃的旧式电话铃声，下意识拿起手机看，然后才发觉是对面小孩儿的手机响，感觉有些奇妙，来电铃声竟是一样的朴素直接。边想着，她摁亮手机，看时间，发现距唐吉可德打电话过去才十六分钟。

　　唐吉可德接起电话，“叔叔，你到了吗？嗯，别了，我马上下楼等你。”然后起身转向门口走去，聂君竹跟在他后面，走到门边看这孩子换好鞋，又把拖鞋放回鞋柜，摆放整齐。

　　她有点不舍，惊讶于自己丰富的情绪，却仍是作出一副轻松的语气，“唐吉可德，你想来玩儿随时打电话啊。” 唐吉可德转过身面向她，“你不送我下去吗？”聂君竹楞了一下，“要送的，要见到是你的家人才可以送你走啊。”“那你这么早说这话作甚么？”唐吉可德问。

　　“这话正式告别时才说吗？”“也不是，你现在说也可以。我知道了。”

　　聂君竹和唐吉可德下楼，拐过小路，就看到小区门口等待的人，明明是被保安拦在外面的，那人站在路灯下，闲适从容地半低着头等在那里，身板笔直，不急不躁的倒是很有气场。

　　聂君竹轻轻碰了一下唐吉可德，小声问道：“你叔叔？”“嗯，是吧。”唐吉可德不想肯定也不想否定他和那男人的亲子关系，这么犹豫着回答到。聂君竹立马神经绷紧，站定，问道：“他是你的亲人吗？是他在照顾你吗？”唐吉可德心里暗地抵触不想说更多，只回答道，“嗯，我妈妈把我托付给他的。”“呃，好吧。”俩人继续走到小区门口，聂君竹停下脚步，看着唐吉可德站到那位男士身边，暗地里深呼吸了两次，一边想着该怎么给家长解释。

　　然后被一声“聂阿姨”给击中了，她顿时内心蒸腾起万般复杂的情绪，听着唐吉可德小胖子说道，“聂阿姨，再见。我改天再找君竹玩。”啊呀，这臭孩子，聂君竹内心咆哮着，面上撑着微笑，重复着之前的话“嗯，过来玩。”

　　“麻烦您了，谢谢您招待这孩子晚饭。”聂君竹被陌生的男声拉回了正常的交际场景。
　　她定睛看向唐吉可德的监护人，“您客气，这孩子挺招人喜欢的。”聂君竹心想，看来这位先生也不了解这臭孩子能有番什么行径，可她要怎么说实话，一个想离家出走的孩子，一个想养只流浪小动物的成年女性，然后自己差点犯法了。唐吉可德那娃张嘴就让自己心老了好几岁，还玩文字的小把戏，真是人小成精了。

　　“那、、、”那位在场的成年男士欠身表示告辞。
　　聂君竹微笑颔首，“再见，您路上小心。”说着，看向唐吉可德。
　　唐吉可德抿紧了嘴，把手揣进上衣兜，摸着纸条，再次说了再见。
　　聂君竹胸口浮的气顿时沉下去了，心里想着，再见，也许会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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