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Madchen

5、谅解

　　回家路上，唐堂注意到唐吉可德的安静。他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孩子谈他失联的这三个多小时。也许只是去新朋友家玩儿并吃了一顿晚饭，可他该不该深究一下那位“君竹”是谁，那位年轻的女士又是什么人？
　　唐堂他自己的童年记忆都淡去只剩下模糊的感觉和片段，他离六七岁的时光太远了，他琢磨不出六七岁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思维模式，什么样的交友原则，什么样的理解和接受力。而他作为一个长辈，又如何该和身旁这个聪慧的孩子相处交流。唐堂内心深处是很想和唐吉可德亲近的，这个时候，他开着车，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副驾上坐着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即使一片静默，他却莫名地有些感动，两个人的生活，两个人的相互支撑。

　　没想到，唐吉可德却主动开了口，他问“你吃饭了吗？”
　　唐堂没有吃晚饭，但他很高兴能和唐吉可德顺着这个话头继续深入扩展些其它内容。
　　“吃了，你呢？吃了些什么，那位聂阿姨手艺好吗？”
　　“西红柿鸡蛋，还有鱼和鸭子，嗯，还有布丁，都很好吃的。”唐吉可德这时候其实也忘了饭菜具体是什么味道，他就是想起来就觉得，“啊，很好吃的很美好的一顿晚饭。”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小失落，笑得开心，他问唐堂，“唐堂，你会做饭吗？”

　　唐堂没去纠正唐吉可德的称呼，事实上，小孩子话语刚落，他立马想起来的是外卖单，想起自己这半个月大部分时候叫个外卖，小部分去送外卖的饭店，带着孩子解决餐食问题，他虽然自己之前这样也从未觉得不好过，但此时确实有些愧疚。

　　唐吉可德知道唐堂不会做饭，但他继续问道，“明早，我想吃炒蛋，还有小米粥。”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这位亲人的态度和包容。
　　“好的”，唐堂立马答应了下来。唐吉可德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时不时睁着黑眼睛盯着唐堂看，唐堂红绿灯间隙回望着孩子的眼睛，那双眼睛透亮生机勃勃，他心想，“多么好的孩子。”

　　密闭的空间里有了温情的流动，唐堂感受到了，唐吉可德也感受到了，虽然他说不明白，但一直以来的毛躁不安被默默抚平。

　　回到家，唐堂想着还是从今晚开始为孩子准备睡前的热牛奶。唐吉可德自己换了衣服去洗漱。洗手台已经重新调整过高度，是他来唐堂家的第三天给换的。衣柜里有一众风格错乱的各式场合的衣服，是唐堂的女助理帮忙添置的。书架上有很多图画书，少儿名著系列以及日本的动漫，美国的英雄漫画，还有手办，不知道是唐堂还是照顾自己的那个助理的主意。房间的壁纸也换了，和整套居所的现代极简风格不搭调。
　　唐吉可德环视着自己的房间，心慢慢地安稳下来，他仿佛一瞬明白了唐堂这个笨拙的长辈的心意。即使，衣服和书都是这么幼稚，俗气。

　　唐堂并不知道唐吉可德这小大人的吐槽，他很认真地盯着灶台的火，根据搜索来的指南，调整着牛奶沸前沸后的火苗大小，并随时关注着时间。他一生顺遂，惯来是被人体贴照顾的，虽然是一个人居住，但除了拾掇自己并无锻炼出其他生存技能。这会儿，他带着好奇以及实验的精神开始为了小孩子热牛奶。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想起母亲为他做饭的画面。那种情形在他幼时其实不多，只是妈妈的形象就那样多了许多温柔，而不只是强大美丽。

　　关了火，等待热量散去的时候，唐堂脑海放空，却又有许多想法划过。他的年龄，家庭，恋情，明天的工作，以及一个父亲的角色。

　　唐吉可德决定和唐堂好好谈一谈。他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一端，看着唐堂端着一碗热牛奶过来放到他面前，再在另一边落座。唐堂温言道，“趁热喝了吧，温度刚好的”。唐吉可德决定那就喝完再说。唐堂又开了口，“可德，要不要上学交些新朋友？”

　　“上学啊？”唐吉可德顿了顿，想了想回道，“好啊！”唐堂是有几分诧异的，他原和顾青辞讨论过，唐吉可德长期留在国内的话，他的教育该怎样办。

　　这孩子一直随着顾青辞四处跑，启蒙的老师便有顾青辞及她的相交朋友，平时也是从生活中碎片式地学些东西，系统的教育因为年岁还小以及不稳定的生活方式还没有开始。但唐吉可德这孩子聪慧，更可喜的是，他喜欢看书，他看这世界带着难得的观察和思考。

　　这些天，虽说是住在一起，但唐堂也的确是忙。他本安排了一位生活助理，想着让其带着孩子熟悉下这座城市，每天进行些活动，游乐场，博物馆，体育馆，植物园，历史景点什么的，有张有弛地安排着。晚饭除非必要应酬，唐堂也是和唐吉可德一起用饭，不论是在家还是外出。唐吉可德这孩子没什么拘谨畏缩，也不张扬烦人，有需求会直接表达，其他的事儿随遇而安地接受。

　　唐堂这么些天和唐吉可德的感情培养一直是适度而有节制的，他一时未能细究这种礼貌的疏离。待到今天下午，唐吉可德给助理说不想外出，要在家休息看书，而他得到助理的汇报后就安排给了助理其它事务。直到下班回家接孩子去吃晚饭，发现这孩子不在家，手机也关了机。

　　唐堂心里一紧，这才回过头看这安排好的日常，惊觉他处理和唐吉可德这段关系的方式太过成人化，太过理所当然。即使是第一次和孩子相处缺乏经验，他也欠缺些尊重和体贴。

　　唐堂不得不反思自己的错误。

　　顾青辞带这孩子看了这世界，却从没在哪里长居超过八个月，她没给孩子一个恒久的家，一个归处，而作为孩子唯一的依赖和支撑，她的世界却太丰富。这次顾青辞又一次追逐爱情，和爱人一起隐居德国乡□□悟生活和思哲。唐吉可德将将脱离了幼生期，需要和这社会产生更多交流，她便终于与自己妥协，给了唐吉可德一个亲生的父亲。

　　唐堂不能苛责顾青辞什么，虽然是顾青辞向他道歉说醉酒后放纵的一夜带来了一个意外的生命，而这个生命被她当作礼物，私心给隐瞒并独自占有了七年。

　　唐堂喜欢这个孩子，聪明有礼又有天生的倔强。他想他该给唐吉可德真正的家，作为长辈，作为他人生的引导者，唐堂体味到深深铭刻于基因的羁绊和传承。

　　话说回来，上学的事，唐堂和顾青辞是沟通过，一致觉得不必精英或贵族学校，人格培养从来是家庭的熏陶最重要，而唐吉可德已经足够见多识广，多才多艺；至于学习系统知识和交朋友，区重点小学就可以，而且接送方便。

　　唐堂先前已经联系好两所学校，只是现在秋季学期过去大半，学校还需对唐吉可德这种插班生针对个人情况摸个底，这周五上下午便分别安排了一场测试。

　　唐堂对唐吉可德莫名地有信心，他暂时还没考虑过唐堂复杂或者说散乱的语言系统和驳杂的知识碎片是否能逢合国内重点小学的要求。

　　这会儿，就着温牛奶，唐吉可德回复得很干脆，他对学校教育没什么概念，不过觉得和很多同龄人一起学习是件不错的事。

　　给唐吉可德仔细解释过入学前还要有一次摸底评测，如果要在两家小学间做比较选择，那么他就需要这周五上下午分别参加一所学校的测试。
　　唐吉可德没考过试，也没面过试，对于未知的总有些忐忑，但先前也说了，这是个性格积极又倔强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是个充满好奇心好学的好孩子，这样的自信下，他对周五的评测竟也是有些期待，期待着一次友好充满爱的与新老师的会面。

　　唐堂对唐吉可德的心态表示十分赞赏。

　　入学的话题过后，唐堂犹疑了两秒，决定用真诚的谈话跟唐吉可德剖白一下自己的歉意，他希望这孩子能明白他是对他怀有感情的，而因为拙笨的方式和无心的冷漠给他的伤害希望他能谅解。

　　“可德，这一段时间，陈助理带你去了很多地方，你喜欢这座城市吗？”唐堂温声问道。
　　唐吉可德对待每个提问都很认真，他想了想，陈助理人很好，说话慢声细语比妈妈都温柔好多，带他去吃的东西大多很好吃很新鲜，去的博物馆，体育场，游乐园，玩得也很好，唐堂每晚带自己出去吃饭，街上灯火连成线，连成片，夜色也是温柔又漂亮，散步回来时路过公园跳舞的爷爷奶奶都很好，笑得特别温柔慈祥，他们特别愿意逗自己玩，唐堂这样回想着对这座城市生活的印象，他回答道，“喜欢。”

　　“可德，我很高兴你能和我一起住，很高兴你能喜欢这里，特别高兴。之前只是因为我的工作时间有些长，而我又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跟我到公司，所以只能拜托陈助理替我陪你，你之前是不开心了吗？”唐堂抽了一张纸巾，给喝完牛奶的唐吉可德轻轻擦了擦嘴角，轻声问道。

　　唐吉可德想说自己没有不开心，可他无法对自己解释为什么突然就从家里跑走而没留下任何讯息或者拒绝用手机联系唐堂，之前半个月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自己也会提出来，只是在他知道唐堂就是自己的父亲后，他不能否认对于这个本来互不熟悉的男人有了更多隐秘的期待。

　　唐吉可德沉默不语。
　　唐堂不以为忤，起身为孩子添了半杯温水后，继续剖白自己，“我不太会做饭，只会简单煮一些东西，虽然想让你每顿都吃得美味，才不在家里做饭，但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多学两道，下回你来回请你的朋友，君竹，好吗？只是，你要支持我，鼓励我，我没天分，你不要着急啊。”

　　唐吉可德有些羞涩，有些不安。成年男士用心给孩子温情时，这孩子对此陌生得招架不住，眼睛都红了。

　　“我，我手机关机了，以后出去的话，会提前给你说好的，行吗？”唐吉可德故意略去了关机的原因，急不可待地要回报信任和依赖。

　　唐堂看着唐吉可德，不合时宜地有些感慨，信任和依赖如此简单地交付，这孩子要被骗走拐跑了怎么办？这么顺着一想，那位好心的聂女士倒是勉强让唐堂的担忧少了一分，暂且相信毕竟还是好人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