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如水》江湖老人

5、温柔之刀

　　回到梁王府却不见南静愁的身影，谢花知道他今天被皇帝召进宫中，所以才随意找个借口外出。可此时已经亥时过半，他还未归，多少有点不寻常。寻丫鬟来问，却说早就回来了，只不过是被老爷叫到了书房里。他去之前还让丫鬟转达谢花，说回来累了就好好休息。
　　谢花推断他回来应该至少有一个时辰，因为派给她的贴身护卫发现跟丢了她之后必会回来来报。
　　谢花一个人躺在床上，很累很累却仍旧睡不着。整个头发懵，叫丫鬟又拿来两床被子才能勉强抵挡冷意。谢绝了丫鬟晚上陪伴在床边，身体里翻江倒海的疼痛使得她整个人颤抖成一团。又发作了，却是永远无法解的毒。她自认熟读医书，广览医药典籍，却觉得生命本身脆弱而易逝。意识到这一点，她便想把最近发生的事都抛到脑后，她有多想活着，没有人知道，一如她穿越伊始时的自我厌弃。
　　谢花相信南静愁跟梁王应该有很深的父子感情，不然不会这么促膝长谈。朦朦胧胧中察觉窗外如水的月光映照床头。连今晚的月亮都这么怪，明明上半夜黑漆漆地，下半夜却如此亮堂。醒来了就有点睡不着，起床翻了翻日历，发现这月已过半。喝了几口水躺在床上发呆，这才思路清晰起来。
　　这是南静愁的床，他现在还没回来，或者他已在别处留宿。谢花竟然好笑地发现自己这个模样像极了等在深闺的怨妇。心下一番嘲笑，笑意刚沾上嘴角，南静愁的脸就遮住了月光凑了上来。谢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笑容僵在脸上，好尴尬，只能慢慢收住表情。南静愁像个小孩子似的捏住她的脸，假装恶声恶气地问她：“做什么好梦了，开心成这样。”
　　谢花觉得他已经得知晚上护卫把她跟丢的事，可是他仍是状似无意。那么只能说明自己太高估自己。如果引诱他，他释放出来的所有爱意都不能当作是真的，恐怕只有他反常的时候才是真的。这好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的确需要好好计谋一番。
　　“当然是梦到你了，梦到我有一天嫁给了你。你说，你会娶我么？”
　　“既然是你的美梦，我当然会成全你。”
　　他说的温柔如水，这是天下最大的谎言，不必当真。
　　南静愁和衣钻进被子里，搂住她。两人彼此汲取温暖，再顾无言。
　　日上三竿，两人睡到自然醒。丫鬟们伺候用了早餐。南静愁今日下午还要再进宫。南静愁并没有说他要去干嘛，他能告诉他去的地点已经是最大的限度。谢花随他去，一个人钻进他的书房，南静愁对各色书籍，都有涉猎。谢花也来者不拒，一一细细翻阅。
　　书房都是规规矩矩的凳子，谢花找来丫鬟说拉个小床过了，这样她可以躺着看书，被丫鬟拒绝了，拒绝理由还是少爷不允许下人进书房。
　　那这么整洁干净的书房是谁来打扫的？
　　晚饭后，谢花觉得有必要再研究研究菜谱，不是说么，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谢花自认没什么能吸引南静愁的，但是总觉得做菜不是什么难的事，况且如果练好做菜这道手艺，以后离开飞楼阁单飞了也算是个吃饭的家伙什。开个几间客栈，招几个小厮，自己做老板娘，想想这些白日梦就会觉得人生还没有老死，有些奔头。
　　但是没想到南静愁会今日会回来的如此之快，当他去寻她的时候，她还在烧火堆里填木料。总以为自己有能力，这种在这样的事情上太过自信的后果就是惹得喉咙直冒火，呛得她眼泪盈盈的。谢花自觉此时她的眼泪应该是挺诱人心疼的了，又再多挤出来几滴，南静愁却嫌弃地不行，“先洗脸再去照镜子，免得把自己吓哭。”
　　为了认清现实，谢花鼓着勇气去照镜子。决心以后再也不再南静愁家里献丑了。转身问他吃饭没，他点点头，肚子却咕噜咕噜响起来。谢花好笑地盯着她，他倒是先有些脸红了，说，“我不饿的，我只是想如厕。”留下谢花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晚上沐浴过后，南静愁却拉着她外出，先去的是那家陈记烧饼铺，南静愁付钱买了五个大饼让谢花揣着，谢花不乐意：“喂，我现在吃不下，你现在买这么多是要撑死我！”
　　“撑死你的前提是你吃的下。”
　　“那你买那么多干嘛？”
　　“我吃啊。”
　　“你吃的完嘛。”单薄削瘦的身材，吃得完才怪。
　　谢花算是低估他了，五个大饼都被他吃了。
　　烧饼估计是添加了兴奋剂，南静愁表现得有些躁动，拉着她去放河灯。
　　放河灯的地方并不是梁王府所在的城区里，而是需要出城。南静愁一个口哨，不知从哪穿出来一匹黑色的马就直奔两人而来。谢花本以为二人共乘一辆，正欲上马，岂料黑马毫不温驯，旋转身子，马尾上扬直扫谢花的脸。南静愁双臂交叉倚在马身上，打趣道：“这是公马，它可不敢载女的。”
　　说完，就看到还有一匹稍微矮小的白马慢悠悠走来，走到黑马身边还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谢花翻身上马，拉下缰绳，先南静愁而去。
　　谢花并不是要完全弃他而去，所以马速不快，南静愁随后赶上，他也不照顾谢花的情绪，施展轻功，轻踩马身，跃到白马的身上，还笑嘻嘻凑到谢花耳边说：“母马可是来者不拒的。”
　　谢花除了重塑下对南静愁的印象之外，只能望弯月无语。
　　到了城门，毫无意外，城门已关。谢花自是知道凭南静愁的地位出城不是大事，但由于这是皇城根下，开城门不是件小事，遂只能用绳索将两人放到城外。马儿应当是识路的，将两人送到城门口又原路返回。出到城外，城门军官给南静愁配了两匹马，被其谢绝，两人一路步行，南静愁跟她说很近，一会儿就能到。谢花信以为真，谁知两人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月明星稀，沿着河岸线走，不一会儿就看到星星点点的河灯从远方漂泊而来。河灯的征途不是大海，很多都沉在了放灯人肉眼看不见的泥滩里。谢花虽有感叹，但见南静愁脸上表情并不再有变化，而是显得庄重，这好像对他来说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慢慢走到放河灯的人群中，他们大多是城外乡村的庄稼人，但看这些人年龄，并没有显得很年轻的。还有一个三十几岁的瘦黑的妇女，对着河灯流走的方向跪着哭诉，大抵说的是不该将闺女卖人，但愿来生还做她的母亲。
　　谢花毫无悲天悯人之心，世上可怜之事太多，可恨之事便亦多。
　　南静愁买了两只河灯，一只递给谢花，“找个想放河灯的理由，就放个吧。”
　　这是一句劝解，也是一句宽慰。
　　活了这么多年，需要宽慰的事情太多，岂是一个迟早被拍到泥滩里的河灯能解救的么？
　　谢花不置可否，一手托着河灯，在南静愁旁边立着。
　　南静愁蹲下来，望着河水，眼眸沉沉的好像这夜色，河灯还未如水，但听得那边传来一句响亮尖细的嗓音，“阿静，原来你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