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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二
      弈剑门下来路稀奇古怪的弟子虽多,正经的拜师仪式每年还是有那么一次的。但虽号称仪式,也不过是把已拜进山门却还没师父正式认领教养的小孩子拉出来遛一圈,再分给能收徒的长辈弟子而已。然而卓君武这一辈弟子如今尚在门派的只寥寥数人,更大多懒于收徒,于是南坛小广场上一排排虽站得整齐,却神态各异,好似刚发现身边美景格外不凡一般。
      卓君武身为掌门,此时首当其冲尴尬的便是他。一贯为师父分忧的陆南亭此时也不言不语,站在卓君武身后半步一瞬不瞬地直盯着站在最前的小凯枫——这孩子前几日刚被他从山下接上来,年纪又小,此时能乖乖站着已是不易,自然拦不住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陆南亭只顾着瞧他,丝毫没意识到周遭的诡异气氛。
      “咳,”卓君武清了清嗓子,“既是众位师弟师妹都如此谦让,为兄作为君字辈首徒,只好担起这身为长兄身为掌门的责任,这排在第一位的孩童,我便收在自己门下,余下的师弟师妹们,莫要再藏着了。”
      凯枫年纪虽小,在山下人家却被教养得不错,懵懵懂懂也听出眼前这位英武不凡的年轻叔叔所说的话与自己有些关联,只是再多的却不甚了了,唯一认识些的陆哥哥自嘱咐他到广场上不能淘气后便也不知去了哪里——小凯枫茫然地在人群中寻找陆南亭的身影,却刚好与卓君武看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后者很快把眼睛转了开去,似乎竭力避免与他对视,小凯枫不知所以,乍然又被人牵住手,他抬头一看,牵他的人正是陆南亭。
      “师弟,且随我来,我们到师父身边去。从今日起,我们便是同门兄弟了。”
      并不能完全明白他意思的小凯枫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跟着陆南亭走了。君字辈的师叔们见掌门师兄百忙之中仍为门派传承贡献力量,纷纷表示内心受到了极大的感召,以言传身教为荣以独善其身为耻,吃喝玩乐皆为浮云,只有培养下一代才是正道——
      于是陆南亭便一力担起师兄重任,带着一群小孩子美其名曰安排住处实则在门派内踏青观光顺便见见各位长辈。已被掌门收在门下的凯枫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自然都对他寸步不离,小而柔软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尾指,神色也紧张得很,一副生怕失去的样子。反观陆南亭倒是一派轻松,还隐隐有些自得。
      他这隐隐的自得在一众师弟师妹们羡慕的眼光中发酵出无穷的新花样,十几岁的年纪正巴不得有人供他们显示自己初步的能耐,仅是这一个简单的愿望也被这位大师兄抢先,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只能抄剑上了——
      “陆哥哥,”小凯枫扯扯陆南亭的衣袖,有个问题他已想了数日,从陆南亭去山下家中把他接上来便一直想着,“你是不是以前见过我?”
      陆南亭被他问得一愣。心想这孩子是否有些过于敏锐。过去三年间他下山的时候与他见得也不多,再之前分明还是个婴儿,怎会对人的样貌有印象。但即便如此,也的确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当然,不然怎么是我去接你上山。不过,以后不要叫陆哥哥了,要叫师兄,明白吗?”
      “师……兄?”年幼的孩童努力模仿他的发音,听起来倒也有模有样。陆南亭听了,笑着摸他的头,原本梳理有度的头发被揉得一团乱,“师弟天资不凡,想来一定是武学奇才。”
      小凯枫不喜欢被揉乱头发,不满地抬起手臂想要打开陆南亭为非作歹的手。后者虽刚满十八,对付一个孩童也绰绰有余,自然不会让他得逞。陆南亭揽住凯枫笑着逗弄,但那一头天生雪白的头发却晃得他眼花。
      莽莽大荒无奇不有,人类与别的种族混血外表上与常人有所不同也屡见不鲜,但像凯枫这样生来便是满头白发的,偌大弈剑听雨阁竟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哪怕其他门派也未曾听说有此情况出现,如此罕见想来必有蹊跷。
      但他不愿去想。
      关于凯枫的蹊跷之处,他或许是世上所知最多的人,但同样,也是最不愿去想的人。他不关心这孩子身世如何,只要平安便好。
      弈剑听雨阁高徒陆南亭,年方十八,内心第一次出现了某种酸涩而柔软的情绪。

      卓君武虽在满门弟子面前亲自收了凯枫为徒,但他其实是抽不出多少时间真正教些什么的,最多不过是晚膳前趁天色还好的时候来看看一天的成果。于是教授凯枫弈剑剑法一事自然落到陆南亭身上,听雨流风炫炎,一招一式皆是传自陆某人,甚至连握剑时的小动作也像到十成。
      最好到处看热闹的仲贤和刑英协自然不会落下这奇景,分头蹲在北坛南北两侧,一边看着面前同步率颇高的一大一小练习那套再熟悉不过的天回云舞剑权当欣赏风景,,一边嘻嘻哈哈没完没了地胡说八道,“哎南亭啊,你可要对咱们小师弟好点。”
      说这话的是君尉门下的刑英协,他出身丹坪寨刑氏一族,属战神后裔,平生颇有些自负血脉,在门中没大没小惯了,师兄弟间更是没有他不敢玩笑的,然而他天赋上佳,剑法在同辈之间是数得上的,因此也没什么人愿意和他计较。
      “刑师弟此言差矣,”仲贤笑得很油,“南亭师兄对凯枫师弟这已经是入门以来独一份的好了,你看我,可没有师兄亲自教剑法这么好的待遇,我的九玄啊到现在师父还总是说差点火候,南亭师兄可从来没见关心过。”
      他们两个不停地打岔,倒像成心叫那师兄弟分心一般。陆南亭对此见怪不怪,只当那两个无聊的人是空气,然而凯枫年纪尚幼,每每便移了心思,从陆师兄当年习剑时该是如何情景到担心自己不及师兄不一而足,挥剑的手便也慢了下来,不知不觉停下动作,兀自站在那发呆。
      他一停下,陆南亭便也停了,眼神前后一扫,发觉搞出事的仲贤和刑英协对视一眼连忙蹑手蹑脚抱头开溜。陆南亭斜他们一眼,伸手去拍凯枫的肩,“怎么停下来了?”
      “没什么,”凯枫忙不迭摇头,“有些分神,是我不好。师兄如果累了,在一旁看就行,不必陪我一起。”
      “说什么傻话,”陆南亭弯起手指敲他额头,“倒是你,别以为我没看出你是被那两个笨蛋的话带跑了,练剑最重宁神定志,你还太小,不须过分要求,但要记住,无论何时,都不应被外事外物所累,明白吗?”
      四五岁的孩童对这几句话定然似懂非懂,凯枫茫然地对陆南亭眨眨眼,奶声奶气地说:“不明白,但是记住了。”
      “你还真是实话实说,”陆南亭失笑,“是我太急了,这些话你能记住已经很好,也不需要现在就明白。”
      “嗯”,凯枫乖乖点头,“记住了。”
      “那便好,”陆南亭将凯枫因练剑而带乱的发丝理顺,“可觉疲累?是否需要休息?”
      原本便是因为担心自己不足陆南亭而分神的凯枫自然不会休息,又加之方才被陆南亭亲自教导一番,此时此刻正满心打算打算更进一步勤学苦练,以期早日与身旁师兄并肩,“我不用休息,师兄,我还想再练一会儿!”
      “好,”陆南亭率先出剑,使出起手式后笑着低头望他,“师兄便陪你再练一会儿!”
      小凯枫眼神晶亮,学着陆南亭的样子起手,大声地应下,“嗯!”
      如此这般的场景很快便成了剑阁上下见怪不怪的日常,使得许多年少的弟子也不约而同到北坛聚集从最基础的招式练起,原本只会溜到水廊上暗中观察的仲贤也戳戳身边的刑英协拽上后者一同加入那“明明只有三招还练得煞有介事”的行列中去。

      凯枫剑法进境迅速,陆南亭也乐得再教他些更深的东西。与他同一批入门的小弟子大多还在钻研幻心兵解的时候,凯枫已经能把九玄天元诀用得有模有样,只不过修为尚浅,使出来好看大于实用。他自己喜好钻研,陆南亭便由得他高兴,只间或解答些疑问,并不作过多限制。瞬漆与冰心堂海紫苑的婚期已经定下,虽还有数月,但免不了要提前备下所需之物。卓君武因此一事越发繁忙,连检查剑法也从每五日改为一旬一次。陆南亭对此无甚想法,凯枫倒是很兴奋,“师兄,你说等师父再来看我练剑的时候,我能不能练成九玄连发?”
      此时午膳刚过,正是补眠的大好时机,陆南亭放着凯枫在院子里玩,自己聚精会神地在点心盒子里翻糖吃,忽地听了这样一句,差点把那做工精致的漆器打翻,他颇不确定地问,“师弟你刚才说什么?”
      凯枫抱着陆南亭之前送他的大禹之愿剑哒哒哒地跑进屋,往陆南亭身边一趴,神色认真地问,“师兄,你说等下次师父来检查我的剑法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能练出连发九玄的绝技了?”
      陆南亭在心里掰着手指数了数,还有七天。他自己都还不会连发九玄这一存在于传说中的技巧,就连他们的师父卓君武也未必会,凯枫此言间的初生牛犊之气太惊人,弄得他不知如何作答,徒劳地张张嘴,竟是少有地卡壳了。
      “师兄?”凯枫从他的点心盒子里捏走一块酥糖迅速塞进嘴里,“你怎么不说话?”
      ……这话你让我怎么说……陆南亭内心沉痛,最终决定走迂回路线,“连发九玄是很厉害的人才能练会的,上一位能使出这一招的还是我的师叔祖靖阳,靖阳师叔祖于九玄天元诀一招的修为登峰造极,听说能连发九次,不过我不曾见过师叔祖本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么厉害啊,连师兄和师父也不会吗?”凯枫一张口,酥糖的甜蜜气息止不住地往外冒,“那我一定要努力!”
      “嗯!”陆南亭握起凯枫的手,特别认真地说,“在你练会连发九玄之前,师兄还有件事要问你。”
      小凯枫圆睁着眼,看上去可爱又正直,“师兄何事?”
      “你是不是偷吃糖了?”陆南亭瞪他。
      “哎呀!”凯枫猛地扭头死不认账,“没有嘛!没有吃!”
      无论行事多么老成,实际年龄也只有十几岁的陆南亭见状,平静许久的玩心顿时大起,连作张牙舞爪状吓唬小孩,“偷吃糖小心坏牙齿!小小年纪牙就掉光了!”
      凯枫被他抱在怀里直扑腾,不知是拒绝坏师兄还是拒绝坏牙齿。正当此时一袭蓝白衣裙的江惜月抬步入内,见此情形哑然失笑,“陆师兄,你又在欺负凯枫?”
      “江师姐!”凯枫趁陆南亭抬头看人,猛地挣脱下地往江惜月怀里钻,“师兄不让我吃糖!”
      “什么?不让你吃糖?”江惜月连忙顺毛摸,“没事,江师姐让你吃,喏,今日有冰心堂的姐姐来,带了一大盒糖果,我全要来给你了,怎么样,想不想吃?”
      “吃!”凯枫闻言,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江惜月手上端的锦盒。陆南亭从榻上下来,颇为无奈地走近,“刚用过午膳,也别吃太多了。”
      有了糖吃的小孩子才不管他苦口婆心的那套,抢到糖盒恨不得一把全塞进嘴里。陆南亭自是对他这性子再清楚不过,也打算放下这桩。方才江惜月提到冰心堂门人,想来与即将举行的婚事有关,他正要开口询问可是师父找他有事请她来传话,忽地又听凯枫含混不清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师兄张嘴!”
      心思全在别处的陆南亭下意识地一声,“啊?”还未及反应,便被塞了一嘴的软糯甜蜜,他那抱着糖盒蹦高的小师弟仰头对他笑,心头的一点怒气便倏地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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