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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
      “长合妖魔横行,流光已沦为魔都,各地妖魔裂隙中各类妖魔猖獗滋生,望来往之大侠结伴趁天明而行,切勿独自单独行动,华夏王朝宣。”
      陆南亭把安国寺山下破旧公告牌上张贴的最新公告来回看了三遍,最后得出如下结论:衙门里师爷字写得不错,可惜行文水平略差些,授业先生应去撞墙。
      转念又想到自家那位指使他来闯荒山鬼寺——还特别要求一定要在夜间行动——的授业恩师,弈剑听雨阁第十六代弟子之首陆南亭少侠颇感无辜地摸摸鼻子,暗自思索弈剑掌门撞墙这种事儿究竟能不能上王朝告示头条被贴到天涯海角宣传得人尽皆知。
      似乎可能性还挺高的。
      面前迷雾重重,端的阴气森然。他的喉结下意识动了一下,心中却没多少恐惧一类的情绪。倘若有实质性的威胁,自家师父再不靠谱也不会要他跋涉千里来此地送死。陆南亭深吸口气,搓个道生火扔出去探路。
      “沿山路向南再转北,只有一条路,不太好走,但不难找。”临行前,卓君武是这样说的。
      上山的路许是废弃已久,陈腐的落叶堆得很厚,道生火扔上去立时燃起一簇火苗,却又很快被叶片上凝的霜熄灭,踏足其上黏中带滑,好似踩住某种蛊虫兽蚁,仅凭脑补便十足酸爽。明显被恶心到的陆少侠快步走出二里地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可以御剑。
      陆南亭发誓自己从小到大还没把身自在的口诀记得这么熟过。他不间断地搓出道生火御剑向前蹭,倒也极为幸运没遇上什么乱子。好不容易走过卓君武所说的陡坡路口转道向北,却路还没看清便先听见嘤嘤嗡嗡的女人哭声自右前方传来。
      头皮一炸。
      想也知道在这种地方听见哭声无论如何不会是好运。
      他踩在剑上抬头挺胸动作标准吐字清晰地念完八荒地煞诀,接着玩命催动足下青锋向前,那抓人心的哭声在耳边近了又远,陆南亭呼吸稍缓,顿时又觉得艺高人胆大起来,回头去瞟那哭声的源头,奈何山雾太重只见一团白乎乎的影子,似是发现了他的视线,晃晃悠悠地迎上,扑面而来一股颇有些内容的腥臭味道——
      内心大呼玩脱了的陆南亭马上回头专心赶路,好在那影子颇为识趣,并未缠着不放。他轻舒口气行过又一个高坡,面前出现一座陈旧的方形建筑,墙面上红漆斑驳青苔丛生,四个方向皆筑有青石短阶,正中天井正对一方浅池,池中凝着波澜不惊的水纹。
      太可疑了。
      四个方向都有路更可疑。
      陆南亭小心翼翼地御剑把周围都转了一圈,发现只有向北一条路可走,看来卓君武当真没哄他,只是这路旁石灯点的分明是青蓝鬼火,走着实在不怎么心安理得。尽管待他顺着鬼火路灯走到像是寺庙正殿的院子里便直接崩溃了——再往北是安国寺塔林,所谓塔林就是有塔,有林,还有死掉的老和尚,和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就很尴尬了,万一自己赔在这儿,不晓得卓君武在紫薇阁里会不会恨得挠桌子。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塔林中比山上浓不知多少倍的雾气却渐渐散了,错综复杂的林木与石塔也吱吱嘎嘎地向两侧退去,空出一条平整干净的山路蜿蜒而上,一缕若有似无的歌声飘落下来,似是女子温软的手,令他无力也无法拒绝。
      月上中天,透白的冷光落到地上,那光里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搅得陆南亭心头一片混沌。他跳下剑,听从歌声的指引沿路上前,到了一处开满曼珠沙华的地方,他身旁的水池波光粼粼,路的尽头有一间式样平平的木屋,屋前站着一位身材姣好的青年女子——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陆南亭一阵词穷,他不知道是否该打破这奇异的静寂,如果答案为是,那他又该说点什么好?
      他没纠结多久那青年女子便先开了口,“他让你来的?”
      “啊,”陆南亭回神,端端正正地抱拳,“是弈剑听雨阁掌门派在下到此的。”
      “呵,”一声轻笑顺着风传到他耳中,“那你来把他带走吧。”
      她一抬手,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从她身后的屋子里平平朝陆南亭飞来,待到近处他才看出那是个小小的襁褓,心惊肉跳地伸手接到怀里一看,还真是个娃儿,生下来应该有段时间,虽然身量还小看起来瘦弱得很,但五官已经长开,很好看的模样。
      然而,无论他多好看,也丝毫无法平息陆南亭内心狂野的呼唤——弈剑听雨阁第十五代掌门,一代剑侠卓君武,神秘兮兮地把门下首徒派来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可能还闹鬼的地方来,是为了接孩子。
      “他叫凯枫,”那女子转过身去,声音远远地推了来,“带他回去吧。”
      “等……”陆南亭刚要说点什么,眼前便是一黑,他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等再度感受到光亮睁开眼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无双城外。
      怀里的孩子无知无觉地睡着,其实也没多大的陆南亭伸手戳戳怀里这目测应该会是他师弟的团子柔软的脸颊,轻唤一声凯枫。
      那软软的团子似有所觉,向他怀里蹭了蹭。见此情景陆少侠顿时心软成一滩,紧接着猛地想起一件事:他得带着怀里这娃儿,从无双城赶回巴蜀弈剑听雨阁。
      要命了。

      潇湘楼的师兄弟们不由分说塞给陆南亭一匹马,齐刷刷以为凯枫是他在外春风一度的结果。他本想解释,转念一想八成越描越黑遍便随他们去了。这些不靠谱的笑够了他做起事来倒很有样子,地图干粮衣物准备得一应俱全,还请了冰心弟子来给孩子问诊。
      陆南亭只瞄一眼就知道那笑眯眯的冰心小姑娘也认为他喜当爹了……左右说不清楚,孩子没事也就罢了。围观的姐姐妹妹七嘴八舌地抢着替他谢过便径直把人拉去买新衣服,留他一个在房间里与个不会讲话的娃儿相顾无言。
      不知何时凯枫已经醒了,圆睁着眼睛看他。陆南亭趴到床边大眼瞪小眼地看回去,那应是不通人事的娃儿忽地咧开嘴朝他笑起来,口中咿咿呀呀的,笑得他一阵气短,暗想或许是自己模样太过可笑,连个娃儿也嘲他,笑就笑吧,反正他是不可能跟孩子赌气的。
      启程的时间定在三天后,潇湘楼的师姐妹们共同缝了个袋子一样的东西,绣了些出自云麓仙居的古怪却美丽的花纹,把凯枫裹得严严实实地套在陆南亭的胸前。从西陵回剑阁,路上多是山野乡村,想来不会引起太多注意,陆南亭内心一声长叹,心想这大师兄当得可真是劳心劳力。
      从中原回巴蜀的官道是早些年修的,一直维护得不错,沿路而行不日便到剑阁山下。守山弟子见他回来,纷纷上前招呼,对他怀里兀自睡着的凯枫好一阵大惊小怪,直到陆南亭从剑匣里摸出把装饰用的短剑一人脑袋上敲了一下才肯罢休,捂着头告诉他掌门师叔在北极剑阁。
      陆南亭收起短剑道声谢便骑马上山去了,北斗廊静悄悄的,想来大多数人都在北坛练剑。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推开,凯枫睁开眼,咿咿呀呀地叫着,还踹了他一脚,似乎想从揽着自己的禁锢里挣出去。陆南亭自然不敢放开,早已麻木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生怕掉了似的。
      到南坛点了卯,须发皆白的师叔看着他和蔼地笑,笑得他手心发麻,逃也似的往北极剑阁窜,路上迎面碰见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也没心情招呼,直到见了师父卓君武,才堪堪放下心来。
      “师父,我回来了。”
      卓君武见他怀中婴孩,目光猛然一紧,随后滞涩地松开,连声音也变得好似几十年未曾开口一般,“你……看他的襁褓中,是否有一块玉佩。”
      “有。”陆南亭从自己怀里摸出一枚晶莹透亮的玉,递到卓君武手中,“西陵城内许多同门已见过他,为免横生枝节,玉佩一早就拿了出来。”
      “你很懂事,南亭,为师很感谢你,”卓君武收起那块玉佩,却避开了婴孩那好奇的视线,“如今有一不情之请……”
      “师父请说。”
      “这孩子此时不宜留在门中,劳你到山下找一户人家暂且寄养着,等他大一些再带他拜师入门,免得不清不白,反累了你。”
      卓君武自是有许多事瞒着,陆南亭也懒得去问,只点头应了便欲下山。身后正是盛年的弈剑掌门忽又叫住他,“且慢着,还有一事,是关乎你本人的。就在你回来前几日,你师弟瞬漆对我说,他与冰心门下一位姓海的姑娘情投意合,求我和紫妹为他二人主事,我已应了他。南亭,你身为师兄,可有中意的人?我听紫妹说,有一位名作苓的新任掌针……”
      陆南亭心头一阵莫名其妙,直想一招九玄将瞬漆捅个对穿——他要娶姑娘,却把他牵连进来,这种师弟此时不除更待何时?眼前他这位师父也是十足的不靠谱,竟然连对象都想好了要给他介绍,“师父多虑了,徒儿并无此意。”
      还好卓君武并非真有那么无聊,见她拒绝得如此干脆便也不再多言,陆南亭见状,逃也似地带着凯枫跑了。凯枫异常乖巧,自他见到始终未曾哭过,不知是否有何不足为外人道的离奇身世,如今寄养在山下人家多少是委屈了。他低头对凯枫笑了一下,对什么都好奇的小孩子像发现了什么一般,伸出两只小手便要来拍陆南亭的脸。
      “小坏蛋,”陆南亭伸手去刮凯枫的鼻子,“竟然意图让你英俊的大师兄破相,太不乖了。”
      身旁一位面带惊悚的女弟子快步走过,仿佛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小孩子发现有漂亮姐姐,黑中透紫的眼珠跟着就跑了,陆南亭气得直笑,心想这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家伙,自己辛辛苦苦把他从中原带回来只想拍他,看见漂亮妹子就把他撇一边儿,日后一定得多加管教,最好天天跟着他软乎乎地喊师兄,其他人一个也瞧不见。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们注定是要分别一段时间的了。山下农户多受弈剑听雨阁庇护,找个愿意接受凯枫的人家不是难事,陆南亭绕村子转了好几圈,最终选定了一户条件稍好的。这家的女主人很喜欢孩子,极乐意地应下后便手忙脚乱地在家里翻找婴孩用的一应物事。陆南亭含笑看着,低头悄声对凯枫说:“师兄一会儿要走啦。”
      年幼的婴孩似有所觉,伸出手来抓他被发冠束住的长发,似是不想让他离开。陆南亭笑笑,也没当作一回事,任他抓着自己头发玩。不多时女主人收拾停当,笑着对他说,“陆少侠,这位小公子留在这,我们定会照顾好他,您请放心就是。”
      “我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陆南亭少年模样,作起老成倒也不显怪异,“我这位师弟名唤凯枫,劳要劳您多费心了,我可能不时会下山来看他,待他大些便接回山上正式入门,”他顿了顿,把自己剑上的剑穗解下来塞进小小的襁褓中,“这穗子算作信物,您若有事,陆某定当竭尽所能。”
      他们一番客套,注意力倒都没放在凯枫身上,幼小的孩童眼睛转来转去,不晓得是有所察觉还是幼儿天性,嘴瘪了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许是他自降生以来第一次哭,撕心裂肺似乎都不足以形容,陆南亭没见过孩童这样,也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女主人反倒笑了,顺理成章地从陆南亭手中接过凯枫,熟练地逗哄起来。陆南亭见状,心知再留下去只怕更加难舍,便草草行礼一径去了。身后哭喊不休的孩子伸出小手去抓他,也只抓了一把空气。
      此后陆南亭虽时常来探,却总不敢多留,他大约觉出了这位心目中的小师弟的性子,是得了便不愿再丢的,比起次次都闹得像生离死别,不如等到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时再好好熟悉亲近。
      还好他没等太久,三年之后,年方二十的弈剑听雨阁大师兄陆南亭便奉掌门卓君武之命,下山迎凯枫正式拜师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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