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恰似故人,不是故人 ...
-
江山回国并不久。
他的祖母挨过了寒冬,却来不及欣赏新春,在尚且料峭的时候,于地中海沿岸一个充满阳光的城市里病逝。一夜之间,他的祖父苍老了许多,遵循祖母遗愿,落叶归根,着手回国事务。
自从7岁那年江父江母意外离世后,他被接到英国由祖父祖母抚养,这十一年间,从未回国。甫一回来,几个在英国结识的华裔,收到消息之后立刻约了他出去浪。
从游乐园出来后,以秦声为首的一帮人仍在讨论方才和他一同出来的小美女,不过越扯越偏,后来就成了去KTV还是去网吧的争论。眼看相持不下,还是秦声站出来说:“今天咱们给江少接风,自然应该听江少的了。”转而询问江山的意见。
江山正在翻看手机,看到负责照顾爷爷的邵姨发来的一条短信,说是爷爷叫他不要忘记晚上回去吃饭,有客人来。他回了句“好”,转头对秦声一干人说道:“今晚老头有客人,走不开,回头请你们。”
秦声很快反应过来:“那也是晚上的事情嘛,咱们还有一下午的光阴呢。”
江山关了手机,点点头:“也对,那去网吧。”
众人欢呼一声,拦了几辆计程车直奔目的地。
江与寒带着妹妹和苏愔找了一家餐馆。两个小姑娘还在谈论鬼屋的种种经历。说来也巧,寒与江在黑暗里极大胆地走在了前面,他们好不容易走出第一条小路后想去追她,却看着石门落下,于是只好由两人独自去闯关。
苏愔也害怕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不过和他妹妹比起来,算是大胆的了。一路走来,也算顺遂。不得不说的是,这鬼屋的性价比很高,他一遍走下来,不免担心寒与江这胆小鬼会抱着陌生人的大腿哭起来。
“所以说,你到底怎么走完全程的?”苏愔和寒与江交流了心得,还是难以相信以寒与江的性子居然撑了下来。
寒与江叹了口气:“还说呢!我走到一半才发现那人根本不是我哥,吓得半死,后来没办法啊,我总不能缩在鬼屋里不出来吧?所以一路跟着他走过来。你不知道哦,他超凶的,超过分。”
江与寒听到这儿,突然开口问了句:“你还认识他吗?”
寒与江觉得莫名其妙,不假思索地回答:“什么认识不认识,完全陌生人。”
江与寒闻言只是点点头,倒是苏愔说道:“凶吗?我觉得他挺绅士的呀。”
寒与江差些把刚喝入口中的矿泉水喷出来:“那人完全就是纨绔子弟的样子好吗?”
“起码,他都没有嫌弃你把他的衣服揉成那样嘛。”
寒与江回忆起因为她的紧张而下意识捏紧衣角造成的后果……好像是在那位的纯黑色T恤上留下了很有艺术气息的几个白手印。她叹了口气,回头见到了再道声谢吧。奇怪,她怎么会觉得能够再见?
“妈说晚上要去别人家做客,让我们早点回家。”江与寒转移了话题,“你们下午有什么安排?”
“看电影!哥你要不要来呀?”
江与寒对时间向来有过分苛刻的要求,对于这种浪费时间的活动,向来不屑一顾。果然,他皱着眉摇了摇头:“学生会还有事情要处理,我要去图书馆。”
“唉,□□就是不一样,每天档期满满啊。”寒与江嘴上不停,吃掉了桌上新摆上来的一块小蛋糕,“回头送我们到影院吗?”
“嗯。”
江与寒把妹妹和苏愔送入电影院后,在一家网吧门口看见了倚着墙抽烟的江山。
江山很快就注意到江与寒,漫不经心地掐了烟,那双狐狸眼盯着他瞧,许久,才半真半假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我的朋友。”
江与寒走近了几步:“江山。”算是打了招呼。
倚着墙的人站了起来:“记性不错。”
江与寒也笑了笑。十一年了,当初那几个小孩子,早就被岁月雕刻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
“刚才那个,是你妹妹?”他的目光看了看电影院的方向。
江与寒点点头。想起儿时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玩的时光,那时候,他那妹妹总缠着江山,叫他“漂亮小哥哥”,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第一时间拿给江山,搞得江山才是她亲哥一样。起先他还愤愤地对江山说:“以后你娶了那个麻烦精吧!”那时候江山说了什么来着?他只记得寒与江听说这些后,兴奋得一整晚没有睡,以为自己真的要成为江山的新娘了。以前还真是幼稚啊。
他顿了许久:“与江她,记不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江山若有所思地看向他,而后笑了笑,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难怪。那时候她还太小了。”
网吧门口出来一人喊道:“江少,开局了!”
江与寒见状,对江山说:“回头聊。”江山点点头,目送他走远了,才回身去网吧。
寒与江早些时候就已经听说她父亲十分敬重的一位教授从国外回来了,就住在他们家旁边的一栋别墅里。在她的潜意识里,所有教授都是老古董、老学究,她不是不尊重,只是还耐不住性子听他们讲大道理。于是在父母带着去隔壁赴宴的路上,她仍心不在焉地顾念着和苏愔约好的发动态秀个友爱。
他们到的时候,寒与江一下子就被院前一株漂亮的兰花吸引。她记得这幢房子空了很久,堂前向来冷清,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住进了这么一户情趣高雅的人家。
来开门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打扮很干净,笑容也亲切,迎了他们入内,又一路小跑着上楼唤主人家。
二楼书房很快就出来一个白发苍苍而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朗声笑着:“阿灼,好久不见!”江灼也笑着上前几步,迎接从楼梯上下来的老人:“老师,别来无恙。”
听闻这位教授也姓江,早些年是A大中文系教授,后来结了婚,继承妻子娘家的公司后辞了工作,由文转商,天赋极高,成了一方富贾。几十年前将手头的产业交给了大儿子,两夫妻移居英国。当时他的得意弟子江灼与寒萧萧喜结连理,他也曾出席。于是一见着江灼身边温文尔雅的女子,便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又看向江与寒和寒与江两兄妹,灵光一闪:“这两个小家伙从前和我们家那个霸王也认识吧?长得真是越来越像你们俩了。”
江与寒礼貌地应了声:“教授好。”
寒与江对这个老头却别有好感,大抵是因他在商界也是摸爬滚打多年,人情世故着实圆滑,或者只是因为眼缘,她眨眨眼,笑了笑:“江爷爷好。”
一听此言,江如风大笑起来:“这丫头嘴甜,和我家那个孙子像得很!与寒、与江,以后就不用见外地叫教授啦,叫爷爷就好。”两人都应了是,方才开门的邵姨已来请诸位入座。
江老头左右看了看,蹙起了眉,询问邵姨:“小邵,他人呢?”
邵姨看了看表:“早些时候已经给他发过短信了,说了会回来的。”
老头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向江灼说道:“那孩子啊,也是命苦。自他父母去世后,整个人性情大变,谁说都听不进,怎么管也不肯学好。”
江灼宽慰了几句,几个人一同先入了座。
不到十分钟的功夫,随着前厅传来开关门和对话的声音,邵姨跟着一个身穿纯黑色T恤、身形高挑挺拔的男子走了进来。
寒与江的位子背对着门,在听见他极具辨识度的磁性声音时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恰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江山与江爷爷的相处模式属于没大没小那种,脱口便是:“老头,吃饭都不等等我啊?”
江如风气急败坏地骂了句:“你这小子!自己来这么晚,还想着让客人等你?”
江山笑了笑,向江灼和寒萧萧问了好:“江伯伯、江伯母好啊。”
寒萧萧微笑:“小山变化很大,差点没认出来。”
江山在寒与江的对面坐下,笑道:“伯母这些年倒是没变,还和从前一样漂亮。”
江如风吩咐邵姨上菜,转头瞧见江山腰上几处脏手印,皱眉叱道:“多大人了,衣服弄成这样,又和人打架了?”
江山侧头看了眼衣服,一下就想起了这些褶皱的来源,一边回嘴:“没,捉了一只兔子,不小心被它蹭的。”言罢还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对面的寒与江。
寒与江心虚,低头抿了口玻璃杯中的蓝莓汁,默不作声。
一席饭吃得其乐融融,江如风和江灼还交流了一些学术问题,只对当年江山住在这里的一段时间避而不谈。
江老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从了商,小儿子从了军。原来也算是有天伦之乐,却不曾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小儿子年纪轻轻就意外离世,只留下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子。
江山的父母在那场空难中去世后,江山直接被送到了在首都做生意的大伯家里,等处理完了身后事,又被大伯送到了英国与爷爷奶奶生活。江如风仍记得这孩子到家里的时候,一言不发,完全不像一个7岁的孩子。他们两个老人痛心儿子媳妇去世,也心疼这孩子,于是尽心尽力地培养。可父母就是父母,伤口就是伤口,即便愈合了,也永远抹不去那道难看的伤疤。
江山的性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待人冷淡,一旦认定,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他5岁时与父母搬入这栋房子,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接纳江与寒兄妹,而后的一年几乎是形影不离。父母突然离世,他的世界天翻地覆,顷刻间失去了亲人,也失去了朋友。没有人知道一个7岁的孩子是如何独自一人走出了黑暗世界。所有人只知道,江山变了,在7岁那年,他亲手为自己穿上了无坚不摧的铠甲,不会再受伤,也不会再让人看见真正的自己。
没有爱,也就不会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