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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千钧生死间,劫后新生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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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月下,稻业正秀长发飘飘瞧不清神情面容,却只见他左脚在后猛得用力一蹬,整个人便好似脱弦利箭,化作流星追月般冲向了马秋荣。马秋荣见他身形动作怪异不敢丝毫懈怠,一脚将赵循残缺的臂膀踢向了稻业正秀,呼喝一声铁杖便自下而上撩拨过去。
稻业正秀见了赵循的臂膀砸了过来,却再毫不避闪,猛的双手使劲力,剑做刀使破开残肢后,砍向了那龙头铁杖。“镪”得一声,刀兵相交星火乍现,两人手中俱都是上好兵刃,此时也都斗个不相上下。马秋荣正惊异那薄薄的剑身如何抵得过铁杖时,才发现稻业正秀的左手竟按在剑身一侧上,掌间的发带已经是殷红一片,他心中惊愕:这般剑做刀使,却是什么武功!稻业正秀丝毫察觉不到手上疼痛,一只长剑大开大合,每一招式都用尽浑身气力劈向马秋荣。马秋荣先前同他交过一招,只当他剑式轻灵,哪里料到现下如此生猛,一时间被他处处压制,只能勉力格挡,心中惊骇:这东瀛倭贼好生难缠,觜火大人为何还不现身?
院中两人身影正纠缠不清一番恶斗时,两人却均没注意,屋顶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个蒙面女子,她身着一袭鹅黄裙衫,双目微闭正环膝静坐,腿上摆着一把瑶琴,琴身通体暗红,浑然没有任何雕花刻画,纤纤玉指此时静静的落在七弦上,却没见动作。那蒙面女子身后站着一名青衫小婢,她手里正捧着一顶小香炉,炉中铺着一层黑如浓墨的檀香粉,生起火引后,用香灰轻轻掩盖香粉,没过片刻香灰中就慢慢地生起了一缕袅袅青烟,檀木清香之气顿时飘然散开。那黄衫女子闻到檀木香气,阖上的双眼缓缓睁开,一对乌黑的眼珠在月光下明亮动容,有着股异样灵性。小婢又递上一方手帕,那女子接过后轻轻拂拭玉指,模样甚是专注,仿似不曾见到场中厮杀一般。
稻业正秀不敢出声,但他一腔的怒火全都化在剑锋上,每一招都含着他心中滔天怒气,那马秋荣见他此刻状若疯狂,不敢和他一争锋芒,当下只求勉力自保,想的是待他心中一口劲气松懈,那便是这倭人丧命之时了。
可惜马秋荣没等到那一刻了。只见场中异变突起,“嘣”得一声闷响,那精铁龙头杖竟是被稻业正秀一剑拦腰劈断了,他手中长剑却依然毫不停留,顺势便将马秋荣从头到脚一分为二了。腥血纷飞,马秋荣至死也不敢相信一把破剑竟然能断了自己成名的兵器,可他从开始只注意到这个披头散发的男人状若癫狂,却没注意到:那每一次开石崩山的剑招,都是精准的砍在杖身同一处地方上。
虽是替赵循报了仇,可稻业正秀只觉自己的左手手掌却是快要废掉了,他走到上风口吐纳了两口气息,正包扎伤口时,却见到天上飘下来一只白色手帕。他出手接住手帕后,手帕上原本洁白无物,这会儿到了他手中便沾满了污血脏垢,他还未抬头,便听到几声稀疏的琴响,琴曲未成只是这几声宫调便是悲戚心绪已生,稻业正秀自然知这抚琴女子来者不善,扎好伤口后,强撑一口气挺身上前喝道:“杀人月下抚瑶琴,姑娘当真好雅兴。”他心中暗暗戒备,却是不敢放松丝毫。
那女子闻声也不搭话,挑摘摸打、剔劈勾挂,纤细修长的十指在这七弦瑶琴上仿似舞出了花来,一时间琴音不复先前的轻柔飘忽,宫调沉猛刚劲,那七根琴弦教她手指撩拨得便似要断裂开来,一股崩山裂地的气势便从上而下、由远及近得扑向了稻业正秀。琴音中似有万千军马呼喝杀来,稻业正秀惊愕不已,还未动作便觉胸前仿似受了千钧重击,经脉中的气血不受控制四处蹿走,一口腥血是顺着口中流了出来。稻业正秀没见过如此怪异的伤人招式,但他知晓定是琴音作祟,他趁着琴音间歇,连忙脚下运气就要飞身上前,那迫人夺命的琴音复又大作,稻业正秀人在半空便被重创跌落下来。他心里又是愤怒又是不甘,可这招式全然让自己无处使力,不禁想到:若是鬼影师大人安好,定可以破了这妖法!刚一分神那琴音再起,他身上游走的内力开始不受控制,胸腹又是受了自身内力重创。他当下心一横,怕那琴音入耳,竟是趁机运力双指齐齐点向耳后翳风穴。重力之下,穴位受创,他只觉头沉发昏,双眼视物模糊,而那双耳中先是响起一阵轰鸣声,耳廓中流出一丝血迹后,再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却是自行毁了一双耳朵。匆忙间他摸到了赵循随身的酒壶,心下悲戚想到:津安君,稻业正秀现在不能为你安葬了,你等着我回来。却是自毁双耳后夺门逃了去。
那小婢见了稻业正秀自毁双耳,“呀”得惊叫了一声,抚琴的女子也是心中叹道:自我技成一来,倒在我绾丝琴下之人不计,能想到破解之法的人不多,能做到的更只有这一人,这东瀛人当真了得。心念一转,也不知她想起什么碎心之事,琴音不停却是一改肃杀之意,宫调间低沉悠长,似有淡淡愁思。一通琴歇,那小婢不由得问道:“小姐,且要放他走吗?”那黄衫女子轻抚琴弦却不搭话,只是远眺着山上,显然她心系的不是那东瀛人,而是牵扯惊天秘密的周季初。
山坳间偶有夜枭怪鸣,叫声此起彼伏,在这山神庙中听得格外清楚,周季初心中当那女子也不怀好意,自是不愿再搭话,只是出神的看着天上的月亮,恍然间记起十年前那月色也是如此凄冷,太师傅的话犹在耳旁,那问题他却终究想不明白,这月亮究竟是悲还是喜呢?
若是江湖上没有那什么《送子天王图》,自己应该是和爹娘一起过着劳作山林的幸福日子吧,他心中不由酸楚得想到。
山路上江浦安气急败坏的拨着枝桠,“嚯”得窜出一条尖头褐背的蝮蛇来,江浦安猛的一探手便将那蛇凌空抓住,手上微微一使力那畜生便是不活了,他嘴里咒骂到:两个小贱种却是跑到哪里去了,这山林甚大如何是好?江浦安腿脚受伤行不快,却是沿路追过来,到了这里便察觉不出踪迹了。正待他心中恼怒时,听到一阵树枝窸窣声,便见觜火大人飞身过来了,他心里咯噔一声:没见星官大人,难道……
江浦安心头先是一惊,而后狂喜:是了,那东瀛狗贼剑法厉害,定是教他给一剑了解了,那今番我只需在觜火大人面前好好表现,那司怪星官的位置岂不是……
他连忙一瘸一拐的迎了上去,双膝跪地口中恭敬得说道:“恭见觜火大人!”那黄衫女子正是九指门中四宿之一的觜火使苏子菱。她身后的小婢脆生生的问道:“那二人逃到哪里去了?”江浦安听了话后也不敢起身,媚笑道:“小凤姐,我一路追到此地,便瞧不见人影了,这再过两个山头就到天台山了,若是现在不赶早擒了那两个小贼,待他们逃过去就大大的不妙了啊。”临凤轻呸一声说道:“这种道理还要你教?没用的家伙!”听了她责骂声江浦安却毫不放在心上,反而仰着脸谄笑道:“小凤姐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苏子菱一听江浦安所言,峨眉微蹙便说道:“凤儿,起香炉。”她朱唇轻启,宛若夜莺初啼,声音煞是动听迷人。不多时香炉生起,临凤取过一块干净布料铺在地上,苏子菱盘膝而坐,便又素手三两拨弄琴弦,嘴里说道:“你二人且站到我身后来,心神不可妄动,若不然生出什么岔子我可是不管。”那话语俨然是对江浦安所说。顷刻间便听到山林中想起绵绵悠长的哀愁琴音。
周季初靠坐在案几前,本快昏昏欲睡时,却听到一阵琴响,侧耳听来霎时忧伤动人,他正入神间,忽的琴音一转,恍然成了阵金石相撞的刀兵之声,他胸中莫名得一阵血气翻涌,猛然间便似被人重击一般,一时间只觉呼吸困难不过,而他体内微弱的真气尽然自行运转周身。可是那真气一入经脉中,便好似撞到了铜墙铁壁上一般,悉数回转头来反噬丹田,实在痛苦。察觉到身体异样的周季初,额头上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这便是听师傅提起过的魔门“七绝五味散”了!这时,他倒不知该不幸自己身中奇毒,还是该庆幸自己内功低微了,这“七绝五味散”本就是九指门专门对付江湖高手的毒药,功力越深反噬越狠,实在阴毒。
靠坐在大门旁的鬼影师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这时身子卷缩成了一团,浑身不停抽搐,苍白的脸上尽是冷汗,她双手紧捂住小腹丹田处,只觉得就像是万千枚金针不得地扎在小腹上,直疼到心底里。周季初见她那模样心有不忍,但又一想她不过也是觊觎《送子天王图》之辈,狠下心去不想看她。过了没一会儿,周季初听得那女子竟痛苦得抽泣出声来,转过头一看,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面色痛苦不堪,紧闭的双眼中竟是流出晶莹的泪花来,周季初一时心下茫然,如此天仙的女子怎么可以受这般的痛苦,他心里又想到:这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打算,终究是救过我一命,如果我袖手旁观,那我跟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有什么区别?
想到此他忍着痛,爬到那女子身旁,费劲力气将这痛苦不堪的仙子扶起后,心里猜想:定然是这琴音作祟,才让体内真气流窜,便诱发了七绝五味散。于是他便吃力得搂过那女子,双手捂住她的耳朵想让她少些痛苦。玉人入怀,周季初闻到一股异样清香,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转瞬他又想到:该死,这女子善恶未知,此时又身中奇毒,我怎么可以有其他龌蹉念想!
鬼影师此番都觉得快要疼得晕过去,突然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冰冷的身躯,她心中还来不及多想,便发现那人正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她微微一张眼便看到周季初有些痴痴得看向自己,一时间心中不由有些惶恐,可还来不及动作就听得那琴音越发急促,一阵钻心的疼痛又从小腹传了上来,把她心底的念头都冲了个一干二净。
没一会儿,周季初见怀里的人银牙紧咬,她也伸出手捂着耳朵痛苦挣扎。周季初只觉得自己的手背一凉,却是那女子冰凉的手指触及了自己的手背,周季初心头一跳,只觉一时间面红耳赤,恍然有些神游天外。鬼影师此时只觉得自己的丹田里充斥着暴乱的真气,仿似就要爆裂开来一样,她明知对手就是要逼得她露出动静,可此时她再也忍不住那滔天的痛楚,不由得张开牙关,痛苦得仰天喊出声来。
“啊~”苦痛的叫喊声,在山林间激荡开来,林中的夜鸟“咻咻”得惊起一大片,在这深山夜里显得格外凄厉恐怖。
江浦安听到北面传来的动静,心下一喜,不禁出声道:“找到了!”话没说完他便面色惨白的跌坐在地,原来也是受那琴音余威。苏子菱俏指大开按住琴弦后,等着临凤将器具收好后,才往刚才发出动响的地方走去,却是没管一旁的江浦安。
鬼影师只觉身上不似那般疼痛后,发觉琴音停经了下来,便知对手已经知道自己藏身的地方,她正思量如何打算时,才想起来自己犹自依偎在那汉人怀抱中。她正准备喝骂,却猛然瞧见他脸上关切的焦急神色,不由得心头一颤,慌忙挣扎起身了来。周季初方才见她那般痛苦只觉心里好生不痛块,这时见她无恙心头一喜,却又想起来她也是为那宝物而来,便面上一寒挣扎着起了身踉跄地往外走去。
他勉强走了没三两步,便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瞧,正是那女子跟了出来,她一手还犹在捂着腹部,一手在擦拭脸上汗水泪珠。周季初见状心中更是莫名恼怒:却不知好生休息,还想着这《送子天王图》,什么仙女,便当真是个妖女,哼!他面上一寒便想早些逃离此地,可他脚上筋肉不全,一抬脚用力过猛却是扑的一声,摔了个跟头。周季初一时间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愧,竟干脆跌在地上不起,嘴里破口骂道:“贼老天,你为何要如此作弄于我!”鬼影师一见他大声呼喊,慌忙要上前制止。却听一阵破空声,一个淡黄人影翻飞那苏子菱便已然赶了过来,她一见周季初的模样,便心下了然。鬼影师见来人,便将周季初搀扶起来,对视而立。三两息,那江浦安和临凤也赶来过来,江浦安一见周季初,连忙喊道:“觜火大人,正是此人啊!”
周季初见到江浦安也是双眼通红,这一切便是九指门的错,若不是他们觊觎宝物,那刘大叔也不会逃亡到万松岭,便不会害得他家破人亡,更不会教太师傅诸位师伯殒命。苏子菱将两人好生一打量,说道:“《送子天王图》何在?”周季初记恨九指门,哪里会给她好颜色,他冷哼了一声:“什么子什么图的,我却是没听说过,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鬼影师不通汉话,但见那神情也知大概,她偷眼瞧了瞧,这山神庙背靠山岩,左右就只有一条下山的路,身旁便是那峭壁陡崖,现下当真是插翅难逃了。她瞧得真切,周季初又何尝不知道,更别说他本就是手脚不全之人,纵是有路他也暗忖无论如何逃不过这个黄衣女子。
苏子菱见他蓬头垢面,衣服破烂不堪,确有几分骨气,笑盈盈得说道:“你不愿老实开口也无妨,实话告诉你,我九指门中设有一宫,名叫平决,宫内有匠师六人,差使十八,小吏三十六,每人最少须得精通一门刑狱拷问手段,那般种种酷刑,只怕是求死也难。若是教你好生进去,只怕得成骨头渣子出来。你现在若如实告诉我,我便留你一个全尸如何?”
周季初听了这话无端的就想起苗少坤狞笑的神情,他心中暴戾之气油然而生,口里又是愤恨,又是凄凉得怒喊道:“你们这些禽兽,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不折手段,你们都会下地狱的!”江浦安哼哼冷笑两声不屑得说道:“小子,你还是别担心我了,想想你自己吧,那平决宫可要比地狱里痛苦多了啊!啧啧,想想那场面都觉得痛的慌啊!”
周季初听了这话仰天哈哈大笑,地狱?对我周季初来说,这世间哪里不是地狱,人人见了我都想抢了我去拷问什么天王图,便是行走在这世上,却跟那地狱也没什么分别了!他心中悲戚无限,对着江浦安怒吼道:“地狱?从一开始,我又何曾离开过地狱,我眼里,你们一个个都是勾魂厉鬼,一个个都是阎罗妖魅!”说着他一把推开身旁的鬼影师,怒目相视,嘴里喝道:“你也是,你们都是为了什么惊天秘密来害我的厉鬼!这天下除了我师傅师弟以外,就没有一个是人,都是穿着人皮的恶鬼,这边是地狱,那边也是地狱,如此来我又有何惧!”说着他一边大笑,一边往后退去,那身后确然是幽暗不见底的陡崖!他复又大喝一声,面色狰狞的说道:“不错!《送子天王图》虽然不在我身上,可我心里却有解开那惊天秘密的钥匙!但是,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说完他似凄然,似痛苦的大笑两声后,飞身纵下了悬崖。
江浦安大呼一声:“不好!”苏子菱、临凤都是神色一呆,哪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可正千钧一发之时,又见一道身影跟着飞身而去,却是那东瀛鬼影师!她方才见周季初神色悲戚,心中不由无端难受,看到他跃下山崖,不由得也纵身一跃拉着了他的手。她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思来想去只能是:他死了,我的任务也就失败了,那仍旧不过是个死。
周季初瞧见个身影飘然而下,一身黑色长裙迎风飘荡,身后的长发漫天飞舞,一叶柳眉脸轻轻皱起,神色似是心碎似是茫然,却不正是那个仙子般的人物。周季初万念俱灰的心里,嚯得一下似是又活了过来,心里质疑道:这世上竟还会有人为了我不要命了,不……她定是不死心那宝物的!想到此他心中悲戚复加,挣扎得抽开了那人握着自己的手。鬼影师见他抽出手去,心中莫名一阵剧痛,她鼻中无端一阵酸楚,一双明眸中却是生起了薄薄的雾气。周季初看到她的神情不由微微一呆,便又想起在山神庙里,她仰躺在自己怀里那痛苦不堪的模样,茫然间不禁伸出手去,一把反握住了她那冰冷的小手。鬼影师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热度,顿时只觉心里像是被夏天里家乡那万千只蒲公英吹刮而过,酥酥痒痒。她神色满足得微闭上眼,心中竭力摒去其他杂念,只想道:如此便好了,到死我都抓着这个汉人的手,也算是给松浦大人一个交代了。
周季初看着她恬静的神色,霎时间便觉得天地都远去了,痴痴的瞧着那仙子眼角的泪珠,他心中无端一惊:是了,我可以死,但怎么能跟这个……跟这个妖女死在一起!想到此他另一只手不停地试图攀附山崖上的树枝藤蔓,但他却忘了还有个最简单的方式,其实只要松开他紧握的右手便可以了。
可惜周季初手筋被断,偶尔攀附住了枝桠,却也因为承受不了重力而脱手了,尝试一番后,手掌被磨得鲜血淋漓,他却仍不愿放弃,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跟着我一起死了!正想着,恍然间他突然听到下面有人哈哈笑声,正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便觉得两人被一张大网给罩住了。
“哈哈,又来一个!不对啊,两个,哈哈,赚了,赚了!”确然不是周季初听错,而是这半山腰间的悬崖峭壁上真有人!
一张藤蔓编制的大网罩住了周季初两人,大网一收,周季初便觉得有一股怪力传来,轻巧地一拨,二人下坠之势便画了个弧线,变成吊在峭壁上左右摇晃打着摆子。这番情形之下,周季初和那女子便来了个面对面,两人身体紧紧的挨在一起,更让两人尴尬的是此时两人的手还十指紧扣在一起。
“哎哟,不止是两个,还有个是婆娘!”两人却是听到头顶那嬉笑的苍老声音,惊得慌忙抽出手来避开彼此,可这网中空间狭小,越是躲避越发适得其反。只听那人又嬉笑的说道:别动别动,再动老头我就抓不住了!听了这话周季初慌忙停了下来,那鬼影师依旧别过头去极力避让,周季初也权当她女人家面子薄没做其他念想。
那人大喝一声,便见这网子被他起了上去,周季初心中想道:这山上崖壁间怎么会有人,真是奇怪,我当好生戒备才是!等两人被救了上去以后,从网中脱了身来,周季初才看到救人的是个精瘦的老头,不由心中愕然,这老人家看起来如此瘦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度?
那老头一头白发蓬松杂乱,他人身材精瘦矮小,脸上皱纹横生,可面上红润一片,气色大好。他身上套着件肥大的道袍,模样显得好生滑稽。那老头见到周季初,面色发苦,摇头叹气说:“哎呀,你这小子怎么也跟我一样,穿得这么穷酸就下来了!”转眼他瞅到那鬼影师,顿时双眼发亮,眼神却是直勾勾得看着她再也转不开了。若在以前,鬼影师自然是掏出金针就给他扎个腥血飞溅,可现如今她一身内力尽失,又瞧过了那老头厉害,此时看到他不怀好意的神情,心中惊骇,连忙躲到了周季初身后,慌乱间揪着他的衣角,却是得不敢瞧那老头了。
周季初见那老头眼神,心中也以为他有歹念,正想着如何脱身,就听那老头神色一暗,忽的垂首顿足哀嚎:“哎,真是倒霉,那女娃衣服倒是漂亮,可一个妇人家的衣服我又不能穿!这穷小子的衣服,比我还破,真是不划算,亏大发了!”说着他便往那洞里走去。
周季初二人此时便在那洞口,只见洞口处有块一丈宽的巨大石板突出崖壁,刚才那老头就是在这石板上将两人救了下来。周季初见那老头确实进洞里去了,忙出声对鬼影师说道:“你不必担心,那人虽然疯疯癫癫却也不像坏人。”可那鬼影师哪里听得懂他的话,一双大大眼睛仍盯着黝黑的洞口,生怕那老头又折返了回来。周季初见她神色有异对自己的话恍若未闻,不由心下暗道奇怪。正准备问询的时候,却见她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手掌,周季初才觉察到左手掌心火辣辣一片,却是刚才受的伤了。
挑筋穿骨周季初都尝过了,这点儿小伤却算是什么,他自嘲的一笑,拂过了上面的枝叶木屑后,却没再理会。这是却听“吱”得一声,那女子却是撕下了裙摆上的一段纱布来,递给了周季初。周季初顺着纱布看了过去,那女子偏过头去,正板着脸瞧向洞外,清冷月光下,周季初只觉她那精致可人的脸庞甚是耐看,一时间竟忘了接过纱布。鬼影师见好一会儿身后却没动静,正心中失落,微微一回头正瞥见周季初那呆呆的神情,慌忙将手中纱布弃到地上,三两步走到洞口背过身子去了。
周季初弯腰捡起纱布,心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对待现下的场面。他呆立了片刻后,蹒跚地走到那石板跟前,顺势靠坐在了地上,他探过身子往下一看,只见崖下是一片朦胧幽暗,再往上一瞧壁陡崖峭,这个洞口竟是在山腰不上不下的尴尬之处。洞口处风势极大,夜风呼呼吹刮而过,只觉得是清爽至极。周季初侧过头去看了看俏立在一旁的女子,心中想到:老天如此作弄人,我想活的时候它处处要置我于死地,我想死的时候它却又不收留我,而如今又把我困在这上不了天也下不了地的洞里。其实他心里很想问那女子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她会跟着跳下崖来,可是话到嘴边却如何也张不开口。
鬼影师见他又在盯着自己,心里不由得微微不安,一时间只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竟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经意间,她看到周季初手中伤口仍旧在流着血,心下稍稍一犹豫,慢慢走了过去。只见她俏脸紧绷,劈手夺过了周季初手中的纱布,指了指他的左手,示意他摊开手掌来。
周季初看着她小心翼翼包扎伤口的神情,一时想起山神庙里她依偎在怀的痛苦模样,一时又想起坠崖时双手相握时她脸上破涕为笑的恬静模样,心中是五味陈杂,却也不敢出声坏了这宁静的气氛。鬼影师从来没跟一个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也从没被一个男人这么无礼的瞧着,可她心里却生不起丝毫恼怒来。
洞口视野开阔,可以将这困龙坳天地间的山山水水一揽而尽,此时万兽俱歇,山林间那份静谧显得格外吸引人。周季初看着洞外安静悄然的世界,心中有种莫名的痛快感觉:这便是远了那险恶江湖,离了那虞诈世俗,不会担心今日有人追杀,明日被人囚禁了。想到此他忍不住仰天长啸了一声,啸声在这山坳中回荡散开,一时间远处密林中惊起了大片飞禽,月光下看着那阵黑压压的影子飞掠而过,甚是壮观。
鬼影师偷眼瞧了瞧那个还在喊出心中郁气的男人,她那冰冷的脸上不由得爬上一抹浅浅笑容,刹那间玉人嫣笑仿似竟教山花失色,可惜这等绝美模样,却没等周季初发觉便复如往常了。
“你个臭小子!撞鬼啦,瞎叫唤什么!”却是那老头被周季初一声长啸惊了出来,口中不由得出声咒骂道。鬼影师一听里面动静连忙躲藏到周季初背后,探过头偷瞧着那邋遢老头,生怕他有什么异动。
此时周季初胸中一口郁气尽出,心情大好,忙挣扎着起身行礼说道:“这位前辈,方才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若不然……”那老头似是及不耐烦,一挥手:“什么前背后背的,说的我背上都快痒痒了。你要真谢我,现在跳下去送两件新衣服上来给我。”周季初闻言不由口中一滞,呆愣了片刻才说道:“前辈说笑了,这里壁陡崖峭,晚辈有命下去却是没命上来了。”那老头一甩肥大的衣袖,伸出手来挠了挠后背,突然面露倦容得说道:“臭小子,你且不要再扰了我休息,不然我可要……我可要……”他话音还没落完便软倒在地打起了呼噜来。
起初周季初一见他这模样吓得不轻,还当他是有什么不测,等发觉他竟是在说话间便睡着了,不由得心里称奇。犹豫一番后,他吃力得抱起了那老头就要往里走,却觉得身后有人轻轻拉扯他的衣衫,回过头却是那女子皱着一对儿好看的眉毛,连连摆首,模样煞是动人。周季初见她关心的神色,心中一甜,面上却是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没事的。”说着他便抱着那老头往里走了几步,那鬼影师见周季初动作,连忙也紧步跟了上去。
洞中正好容两人并排通过,壁上似是被人为打磨得光滑,昏暗中倒也不怕磕碰伤着,路径没多远,但却三步两步便是一个弯弯绕,甚是曲折。等绕出了洞口后,放眼看去,周季初却是惊呆了。
放眼看去,穿过了这狭小石洞,里头却是一片宽广的平地,头顶上此时仍闪烁着漫天星光,却是掩藏在群山间的好大一片山谷。山谷中间长了一片树林,远远地有一处瀑布挂在陡峭的山壁上,那处瀑布脚下竟有一片不小的湖,湖水流淌过没多远后,便又沿着山体上大小的溶洞流淌了出去。谷中长满了绿油的杂草和不知名的野花,不远处搭着一栋茅草屋,屋子前似是被人整出一两块地来。如此月下,这谷中便似一副静谧幽然的山水画,此情此景周季初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谷中清新的泥土气息,心中甚是平静。
他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后,看着那片泛起粼粼月光的湖水,心中克制不住的生起一阵欣喜,那也许是对这种世外桃源的向往,也许是对于远离世俗的喜悦。他慢慢的跑向那片湖,他脚上吃力不稳,行了没三两步便会摔倒在地,但他却混然不在意,挣扎着爬起身来又冲向了那片湖,俨然忘了身后会有个仙子瞧到自己出丑的模样,他口中抑制不住的在欢笑,俨然忘了那老头说过再被吵醒要给他颜色看。
此刻这山谷中,这天地间,只剩下那个男人畅快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