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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森森杀人夜,渺渺无边路 ...

  •   原本依着肱王的想法,那一路南下是越举高了自己的仪仗旗帜,便越不会招惹得自家皇侄的猜疑,但现下玉妃却坚持说树大招风是忌讳,所以才让他千金之躯屈尊奉化县驿馆中。但这奉化县令是属贪官污吏之流,也可谓人老精鬼老灵,他早早就打听到肱王的行踪,那头一行人还未出杭州府,他便早作打算,将这驿馆里里外外重新修葺装饰了一遍。
      肱王平素不好女色,唯独钟情玉妃一人,但却喜爱这杯中之物,晚宴间多饮了些酒水,回了驿馆便早早歇息了。玉妃屏退侍女下人,一人来到了馆中庭院处,院中种植了不少桃树,此时人间四月天,枝头挂满了粉嫩的花朵,淡然飘香,清冷月光下好不惹人怜爱。玉妃轻轻握着一处枝桠,枝头桃花美艳绝伦,她看着不禁有些微微失神。
      正深思间,只见一个人影从厢房屋顶悄然滑落,他借着石柱和树枝遮掩身形,没多久便到了玉妃身后。他着一身黑袍,此时单膝跪双手抱拳,恭敬的低声说:“启禀郡主,属下这几日已经打探清楚,万松派门下四人确是被东厂的掌刑千户苗少坤劫了去,现下便困在萧王庙外不远处的一间旧宅里。几日来,屋中人只进不出,依属下推断,那便是东厂私设的天牢。”
      叶如意并没有回身,只是低声喃喃道:“当真是那东厂的爪牙。”手上稍一用力,那枝桠便折断开来,她声音低沉的问道:“漠北的盂膋白马可都到了?”
      “十三位勇士昨日就已抵达此地。”盂膋白马,只有族中最杰出的勇士才有资格入选,它便是手中最锐利的一把剑,出鞘有去无回,每位盂膋都会是愿为天可汗荣耀赴死的英烈勇士,念及到此,那黑袍人心中自豪之情油然而生,什么东厂、锦衣,在我盂膋白马面前都不过蝼蚁!
      “明日,便给我去破了那天牢。”
      屋顶上,一身劲装的稻业正秀大气都不敢出。他看这驿馆前后戒备森严,便更想得知那女子的身份,几番小心绕过明岗暗哨到了内院,没曾想正巧听到了两人一番话,得知原来她竟是蒙古鞑靼的郡主,而更为喜人的是知晓了《送子天王图》的下落!
      稻业正秀微微摆了摆头,从万松派门外见到这女子时便知两人是敌非友,却没想这么快便就要针锋相对了。但他心底有那么一刻竟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一张破图,让她取了去又怎样?他又瞧了一眼此刻恬静如水般的佳人,她正倚靠着桃树的躯干闭目沉思,远远看去,稻业正秀又想起了那晚她乘风而去的画面,心中不禁微微一叹,便悄然离去了。
      回到几人藏身处,远远看到院中厅堂亮着灯火,推门进来一看,发现厅堂处,鬼影师和赵循跪坐低矮案几两侧,原来两人正在对弈围杀。赵循一见稻业正秀回来,忙将手中的棋子抛在坐垫上,对着他哭诉道:“稻业大人,救命啊!”他左右脸颊上都是充血通红的巴掌印子,再配上他的模样倒是让稻业正秀哭笑不得,出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赵循捂着脸说:“这女人……不,仙师大人让我和她对弈,我想闲来无事陪她解乏也好,哪知道我上来便输一局,她一巴掌就打了过来,我弃子求饶,她还是给了我两巴掌。等我好不容易赢了第二局,却是三个巴掌都让她给打瓷实了!”两人说话间,鬼影师还是握着白子在看棋局,她虽不通汉话,但也猜想的出来赵循说得什么。
      没曾想贵为三师六士之一的鬼影师,竟会有如此作为,稻业正秀心中好笑,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他跪坐在案几前说道:“鬼影大人,我今晚探寻到《送子天王图》的下落了。”鬼影师面色不改的落完一子后,对着缩在一旁的赵循说:“你该落子了。”
      赵循心有余悸的出了房门,那个番婆子放了话了,如今几人在奉化县孤立无援,好手大都潜藏在舟山,不如连夜散布出《送子天王图》的消息,明晚只需隔岸观火、趁火打劫、渔翁得利,这些成语那番婆子肯定是不懂的了,呸!
      山雨欲来风满楼,小小的奉化县城内,一夜之间暗流汹涌,鱼龙之辈跃然而出。
      “买菜咯,新鲜的白菜咯!”一个菜贩正卸了挑子,坐在路边石头上吆喝,他眼睛却不顾着路上的行人,而是斜瞥着一栋陈旧的老院子,院门前竖着两座老旧的狮子雕像,两扇宽大的木门斑驳不堪,此时正紧闭着阻隔了旁人窥探的视线。再仔细一瞧,那来往路人有不少壮硕大汉,俱都是行色匆匆眼神闪烁不定。不远的一个小茶寮,稻业正秀和赵循两人围在一桌,赵循牛饮了一口茶水说道:“大人,仙师的计谋果然起了成效,这南方武林人士都像见了腥的猫,全给招了过来。”他没得意一会儿,便又说道:“可这狼多肉少,到时候生起事端怎生是好?”稻业正秀微微一笑:“津安君,现下怕只怕它不胜事端,它越乱我们机会才越大。”不由得他便想到,今夜她一定也会来的,他在心中暗暗叮嘱自己:为了稻业家族的荣誉,为了武士的荣誉,见了面可万万不能留手!
      地牢中,外头人千盼万盼的周季初,此时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他双眼空洞无神的靠在墙角,身子一动不动。门“吱”的一声响,送饭的牢头搁下饭菜,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见他还有口气,便又锁上门走了。整个过程中,周季初仿似毫无察觉,那人便像是空气一般。铁门外偶尔传出一两声囚犯哀嚎声,却和他全然没有关系了。手腕脚踝处不时传来的剧烈疼痛,也已经毫不在乎,整个身体就像是疼痛到麻木了一般,他现在一心求死,既然活着那么痛苦,那死了便就好了!这里昏暗不见天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书上说人死后可以轮回,可以上西天下地狱,地狱有多恐怖他不知道,但是现在这个地牢便是他的地狱了。
      “便叫我早些解脱吧!”他痛苦的在心里想到。
      一更天刚过,更夫拎着灯笼行远了,街道两边便零星的溜出来不少黑衣蒙面的汉子,三五吆喝翻过墙去,不多时便听到里面传出了打杀声。
      “尔等宵小,竟敢袭击锦衣卫,若还不住手,便当你等按谋反诛九族论处!”苗少坤看到院中混斗,连忙出声震慑,不少人当场动作一滞,就马上被锦衣卫格杀掉了。众人之前得到消息《送子天王图》在这院中,便入夜一探究竟,刚越过墙头来,便是被人刀剑伺候,匆忙还手确是不知对方乃是朝廷中的鹰犬,听了那大官儿的话心中不由稍有退意。但有人横尸便有人结怨,这场中一个二个都是混迹江湖刀头舔血的人物,你一刀我一剑,杀红了眼却是再也收不住了。
      苗少坤面色铁青地招过人来,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人都是为了万松派那几个杂碎来的,你现在便下地牢去,将他们一一格杀!”说完便一抽腰刀跃入场中,他出招迅猛宛若疾风,迎面之人常常还没来得及回刀格挡,便被一刀劈得尸首分家,那些呼啸山林的好汉却大都不是一合之敌。
      不多时眼见局面便要扭转,院墙外又飞身涌进一波人来。来人个个身材高大雄壮,他们身着开襟上衣,头顶额前留着一撮短发,两旁的头发则是结成了长长的辫子,瞧那模样确确不是中原人士。
      “鞑靼狗贼!”一个绿林好手被那留须大汉长刀劈中后,怒吼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嘶喊,局势越发混乱,有刚还在相互搏杀的两人,携手击伤砍死鞑靼人后复又互相残杀的,也有不管不顾只认着仇家追赶的,更有杀的眼红见人便砍的。
      苗少坤躲过身后一刀,看也不看便回转刀身,双手握住刀柄从腰侧往后刺了过去,只听得身后一声怪叫,便又是坏了一条汉子的性命。他一摸胸中的铁扇,心中想到:逆贼越来越多,此地不宜久留,我身怀天虫玄铁扇,当速速远离此地,万松派几个小子一死,他们势必会黏上我来,还是及早回京城为妙。他有了这个念想,手中刀势减缓,身子慢慢的往书房那边靠去。
      周季初迷迷糊糊中听到有微弱的打斗声,他却混然不在意。不多时,便闯进来一个男子,正是那受命来了结周季初的锦衣卫,他猛的抽出刀来,听到耳边刀出鞘的声音,周季初回过神来了,他知道要他命的人来了,心里有的不是害怕,而是惊喜。这便要了结了吧,他如是想到。
      那人看着周季初嘴角露出了的浅笑,神情微微愕然,但马上便恢复如初,面陈如铁般猛的挥刀劈了过去。周季初默默闭上眼,等着那刀落下,然后自己就可以像华天德一样,尸首分家了。
      过了两息却没听到动静,周季初一睁眼,就看到那人被点住穴位定在了当场,旁边站着位身着白色罗裙的女子,她头戴一顶白色丝质的纱笠,倒让人瞧不清相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如意,她让盂膋白马吸引住众人,只身潜下地牢中来,正巧遇到领命前来的锦衣卫,一路跟了过来,这才出手救下了周季初。
      被此女子救了下来,周季初心中却不知是该谢她还是恨她,正待出声,那女子低俯下身子看到周季初的伤口,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苗少坤果然手段毒辣残忍。她作势就要扶起周季初,可他脚筋手筋俱断,伤口又无人照拂,现在别说行走就算站立也是不能。
      叶如意被逼无奈,单手扣住周季初腰间,娇喝一声便将他提了起来往外赶去。出了门走到一个岔路处,周季初嘶哑着嗓子说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但我那几位师兄都被困于此,恳请女侠能一并施以援手!”叶如意本不愿多事,却正巧碰到那两个黑袍人闯了下来,他们一见周季初在场,便做了个手势示意控制住局面了。
      叶如意便指使他们去牢中救人,狭长甬道的两边囚困着诸多犯人,一个个大都蓬头垢面,极为不好辨认。那些犯人大都被穿了琵琶骨,此时见到有人来,一个个都是哭诉喊冤。二人行到最里间的时候,看到两个犯人衣服较新,身上创面都是新添上去的,出言相问核实无疑后便救了出来,至于他人却是看都没多看一眼。
      周季初软靠在台阶上,他见只有何元恒、韩飞二人时,便知果如苗少坤所言,那出卖自己的,自当是平日沉默寡言的小师弟了,想到此他心中不禁绞痛不过。师兄弟三人一见面是抱头痛哭,何元恒和韩飞自当日抓起来后,没少受鞭笞拷打,但他们见到师兄的伤势后,那眼泪便是再也忍不住了。
      韩飞性情迟缓,他左右顾盼后问道:“小师弟呢?”周季初长叹了一口气,便将苗少坤的话转告了,何元恒听了后恨得牙痒痒,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便是他那奸佞小人害得大师兄你落到如此田地,我今生定当将他剥皮削肉 ,拆骨挖心!”
      叶如意在一旁听到此,当下没忍住插话说道:“你们那小师弟如今傍上了东厂,只怕靠你是难得给你师兄报仇了!”锦衣卫的行事手段,这些日子他深有领教,听到她如此抢白,何元恒心中大为不快,却又无话可说。
      周季初神色黯然,旋即他微微一笑对着叶如意说道:“女侠今夜可也是冲着那《送子天王图》而来?”叶如意听他挑明事态直言不讳,便点头说道:“正是!”周季初心下了然,这天下纷扰当真离不开一个贪字,他接着说道:“女侠救我一命在先,助我二位师弟脱困于后。本该将我所知之事全都告诉女侠,但现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叶如意喜他行事直率,不似寻常汉人那般喜好虚与委蛇,便痛快答应了。周季初一整神色:“若女侠愿现下放了我二位师弟离去,我当将所知晓的一切事宜悉数告之,事毕后要杀要刮,全凭君意!”何元恒惊呼一声:“不可!”叶如意深觉这人对自己胃口,当下笑着应道:“好,我便答应你,我不止放了他二人,更不会杀你,还会请良医帮你医治伤势,你看如何?”周季初见她答应如此痛快,心中不免生疑,但旋即又想到现下人为刀俎,又何须如此算计。
      他便对着何元恒和韩飞两人催促道:“男儿行事须当果敢从容,你二人且速速离去吧,不必为我报仇,你们只消保住性命,安家落户便是再好不过了。”他也看出来了,师兄弟几人蹩脚的功夫,若是行走江湖,那就只能算是三九流的功夫,还不如离了这江湖纷扰,寻个地方安身立命。
      何元恒自幼便亲近周季初,现下听了这话,当时跪倒在地对着韩飞扣了三个头,说道:“我何元恒自小孤苦无依,师傅领我进山门便是我再生父母,大师兄、二师兄从小待我有如自家亲兄弟,现在大师兄身受重伤,我纵是千般原因也不能离去,叩请二师兄谨记师傅教诲,待到你儿孙满堂时,亲回那万松山上,代替我和大师兄重祭香火!”一番话说完他面上已经是爬满泪水了。
      韩飞向来不善言辞,他听了何元恒的这番话,有心辩解却是不知从何说起,也是跪在地上哽咽痛苦,周季初更是对着何元恒怒吼道:“我又没死,不用你给我守灵,你添什么乱子!”叶如意看着他们师兄弟三人情谊深厚,眼中微微湿润,当下忍不住对着何元恒说道:“那倒不如这般,且让你二师兄先回山下安身,你当真不放心你大师兄便可和我一起走。但等到你师兄伤势好转,你便要自行离去,如此可行?”
      何元恒心中一想:我先守在师兄面前,有了机会我便背着师兄逃出去,如此倒也可行。当下便不再犹豫,应允了她。周季初看了看韩飞,略带忧虑的说道:“二师弟,这《送子天王图》是个不祥之物,你此番回去后,言语间不要提起此事来,也不要让人知晓了你的身份。那凌叔微深知我们根底,你便寻个地方隐去姓名了吧。”
      从地牢中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是横尸遍地,十三位盂膋白马折了大半,剩下汉子身上也都没几块完好地方,可那些人好似察觉不到疼痛,这时见到几人出来,都单膝叩地用番语见礼。
      房屋顶上一角处,稻业正秀几人小心潜伏着,他们在这里已经隐忍半响,却一直没有出手。稻业正秀精通各国文字,他这会儿听到那些鞑靼人嘴里喊得官号“荧月郡主”,心中却是不解。亲王郡主封号都是大有讲究,而这“荧”字看似光亮,却微暗飘忽,便好似皓月正当空,却又有遮天乌云掩盖而来,大有祸及蒙尘的不祥之意。赵循看了看院中几人,心中焦急:他们现在拼得两败俱伤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也不知这番婆子怎么想的,可是不能再等了啊!
      鬼影师没有出手的打算,她只是仔细扫视着从屋里出来的那几人,思索片刻后对着稻业正秀说道:“那个女人脚步轻盈吐纳绵长,功夫应当不错,就交给我来对付了,稻业君拖住那些鞑靼人后,让他趁机把那身受重伤的汉人夺过来!”后半段的话显然是对赵循说去的。布置完好后,稻业正秀心里默念一声,在这异国他乡隐忍十年,今日无管结局如何,总该是要有个说法了。
      他正要飞身出去,却又看到鬼影师伸手一拦:“慢着,还有人!”稻业正秀正惊愕她真气内力深厚时,便听到一阵狞笑,只见人影翻飞,院落里又来了一拨人物。
      三五人中,当先的是一髯须飘飘的中年黑脸男子,他左右放眼打量,神色颇为倨傲,他左侧站着一粗布麻衣的精瘦男子,手里握着一根瘦长的竹棍,头上斗笠斜扣,笠檐压得低低的,面容是给遮了个严实。何元恒乍一看此人装束打扮,不由得甚觉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叶如意心中虽是暗道不妙,面上却是一片淡然。一黑袍男子仗剑喝道:“汝等何人?”那中年男子身后一人高喝道:“大胆,你等洗耳听好了!这位便是九指门下觜火使司怪星官座前东井差大人!”何元恒没等他说完,便克制不住扑哧一笑,此时场中剑拔弩张,他这一笑便是惹得众人侧目。
      刚出声的那人怒喝道:“你这厮笑甚么?”何元恒忍住笑意打趣道:“你那东井大人的名头,便好似那山野农夫的缠脚布般又臭又长。幸亏我为人正直,如若不然我俩交手,他名号刚报了一半,我要是脚下抹油,那你教他是追还不追?”
      那人听了他的讥讽,面上通红好不恼怒。江浦安左手一拂长须,听得后生小辈如此言语,他双脚齐发力,也不见他腰弓腿曲,整个人就好似蚂蚱一般,猛的平地窜了起来,好生怪异。他飞身在天双掌齐出,劲力破空,那便是要掌毙了这个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小子!
      叶如意不管何元恒是没心眼儿也好,还是天性玩世不恭也罢,但都颇为佩服他生死间还能谈笑风生的气度。更不论,此时两人本就是一条线上,她不假思索的取下腰间洞箫,直往掌风中刺去。江浦安师承陕西陈氏五行拳,拳法深得精髓,劈、崩、钻、炮、横举手投足之间刚劲威猛。年少成名后,他想去武当九室岩寻祖师陈抟的仙踪,路遇一名高人,两人切磋一番后,江浦安对那高人使得太极散手颇有感悟,从此他的掌路再不复以往风格。
      五行拳讲究一个崩石裂地的刚劲气力,更为注重修身,勤练一口内气,出拳冲天推山一往无前,甚至刚猛。它和太极散手便同为短打之术,却招式单一严谨不苟,拳走气行,一横一纵间都是表里相扣。那太极散手自身不重气力,最是了得便属那“引进落空,借力打力”一说,出招更是随心写意变化无常,看似身形散乱,实则意念聚力,江浦安便将心中所得融入到五行拳法中,刚韧进退有余,急缓松弛有度,拳法每每出手当不落空,委实了不得。他虽是将五行拳改进得趋至完美,但也已经失了五行的气走拳行要旨,这下便是犯了偏勃师道的江湖禁忌,让他师傅逐出了师门。
      前话按下不表,这时那江浦安左手架住洞箫顺势往里一带,右手气力却忽然一收,手掌五指虚阖化作拳状便往叶如意的下丹田袭去,这收掌出拳间的一静一动宛如晴天霹雳,好不迅猛突然。叶如意一交手便知这人武功有些邪门,这时见了他拳劲奔来正待退闪,可她身后便是何元恒周季初二人,现下势必是不能让了。她正待对拼一掌时,却又听到何元恒大叫一声:“看镖!”
      江浦安闻声身形一缓,眼角瞅到夜空中飞过来的异物,连忙撇过身子躲闪,行近了才发现不过是枚瓦砾石子罢了,但这大好时机叶如意怎会错过,只见她一时占了上风洞箫宛若灵蛇吐信,缠着江浦安将他连连逼退了几步。何元恒见形势稍缓吐了一口气,复又对着那些异域打扮的汉子吆喝道:“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那黑面鬼欺负一个弱女子,好没江湖路数,都一起上啊!”他却混然不将自己方才“暗石伤人”记在心上了。
      那黑袍人用蒙古语高喊一声,身受创伤的盂膋白马个个挥舞大刀冲了上去,勇猛如神兵。何元恒正想将周季初抬进屋里,却听到一阵阴笑声:“好个尖牙利嘴的后生,让某家来领教领教你手脚上的功夫。”何元恒听了这声音就想起来那人是谁了,正是那日山下击杀耿老头之人,这人现今无恙在此,只怕师傅是……
      想到如今大师兄的遭遇,他不敢出声责问,生怕他再受什么刺激便真要萌了死志。只见他站在周季初身前,对着宋青念说道:“我这江湖后辈武功粗鄙,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前辈说笑了!不如我们歇下来探讨风月,如此才是雅事啊!”他口中不乱,面上神色却慌张至极,只盼能多拖延一时好过一时,自己定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依仗那几个番汉子抽出手来了。
      宋青念这种老江湖怎会和他磨嘴皮子,嗤笑一声,边出棍扫过来,嘴里边喝道:“你这毛头小子哪懂什么风月,还是拳脚来的实在!”自他脱困以来,琉璃手的名号却是不敢再用了,那摧心夺命掌也是不敢使了,如是教有心人瞧到,十年前和刘楚洋一同神秘消失的琉璃手重现江湖,那他便又要没了好日子过活。
      这时他棍法中虽不时夹杂着掌法招式,却也打得何元恒是找不着北。宋青念瞥眼一瞅,趁着无人注意,他忙将长棍弃掷一边欺身上前,右手连击三掌将那何元恒打得横飞出去,他正要上前毙杀了这小子,那头韩飞举着一方木桌便冲了过来,宋青念面露不屑,轻轻一掌便将他连人带桌,震倒在地。周季初看他连伤自己两位师弟,心中怒气无法遏制,他不由得仰天怒声长啸。他才脱了那无边苦难地狱,这方又将要陷入贼人手中,想到这几日来受的煎熬,悲喜跌宕如此之快,一时间心中血气汹涌,一口浓痰迷了心窍,双眼一黑竟又昏死了过去。
      宋青念害怕他有什么闪失,连忙上前一探,发现还有气息便松了口气。场中双方众人还在缠斗,那江浦安虽是功夫出众,但也架不住盂膋白马不要命的围攻,人数上又差了甚多,不禁受制于人。他心中懊悔:可惜时间来不及,福建、两广的好手均是赶不到了,若不然定将你们这些鞑靼狗绞杀个干净。
      宋青念看着昏迷过去的周季初,心中忽然一喜,想到:将这小子交给江浦安,还不如我自己将他掳去慢慢拷问!想到此,他心中杀机已现,便打算悄然毙了他师弟二人,好将周季初趁乱劫走。何元恒直觉肋骨也教他震断一般,呼吸间只觉得胸腹之中火辣灼人,他见宋青念转过身朝向自己看来,便想要出声叫喊,可气力到了嘴边却都成了夹着血水的咳嗽声。
      宋青念正待动作,他身后却传来了尖啸的破空声,心中骇然的他慌忙就地一滚,虽是躲过了身后暗器,但他只觉耳廓处有股火辣辣的刺痛,一瞧地上却没瞅到究竟是何等暗器。他劈手探过疲软在地的韩飞,将他支起挡在自己身前,探着头一瞧,发现门外站着一个黑衣长裙的年轻女子,面容姣好却是神情冷峻,她左手托着一块太乙六壬式盘,内力催生,那式盘上竟悬空竖起了好些金针来,模样好不诡异。那女子右手化作剑指横在胸前,显然刚才的暗器便是这盘中两寸有余的金针了。
      赵循见机忙窜到房里,作势便要抱起周季初离去,那宋青念难肯罢休,此时他手无兵刃竟将韩飞大力投掷而出,跟着身子一动便要上前去。“嗖嗖”两声,宋青念一听便知不妙,慌忙间在地上连连打滚躲到了一根石柱后。偷眼一瞧,怪不得方才没寻到暗器,这会儿那金针都没入青石板里了,他心中焦急害怕院内人杀的兴起,倒是教周季初被人劫了去,赶忙出声喊道:“别让贼子跑了啊!”
      那江浦安何尝没听到屋里的动静,只是现下情势越发不妙,心中有力也使不上。身旁一柄大刀劈将过来,连人带刀就往他怀里钻,江浦安是越打越心惊:这些鞑子狗贼命贱,我可不能折在这里了。心有忌惮更是连连受制,此时他一听宋青念的喊声,一咬牙便硬吃了叶如意一萧,当时便觉臂膀一麻。他倒也不含糊顺势擒住洞箫,匆忙和她对了一掌,便借势跳出了众人包围,他心里忍不住咒骂到:娘希匹,这帮鞑靼狗贼还真难对付,若星官大人能早些赶来,便不会如此棘手了。
      此刻如何懊恼也没用,他正待冲进屋去,石阶旁立柱后突然刺出一剑来,剑势快如奔雷,一阵寒气扑面而来。江浦安心中大骇,匆忙使了个铁板桥,只见髯须纷飞,虽是躲过一剑,可他好生蓄起来的美髯须,就教一下子给毁了。持剑那人欺身上前,直刺顺势变为斜劈,若给劈实了定会让江浦安来开膛破肚,下手不可谓不毒辣。
      那江浦安也是江湖老手经验丰富,他翻仰身躯后却不直立,而是双手撑地,整个人就好似那水上拱桥一般。他双手猛的往地上一拍,压低了双脚腰身,整个人便仰躺着像持剑人的下盘攻去。持剑那人也不含糊,脚下一点,凌空扑了过来,身子犹在天上他手中剑势却毫不消减,挥舞着剑花便是从天而下。江浦安脚下正巧探到石阶处,当下借力一点,人就打着横闪开了,他急忙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这才看清那人相貌。那男子长剑斜指冷冷的瞧了过来,他虽生得模样俊俏,可却长了副鹰鼻隼目,无端惹人心中忌惮三分。
      叶如意看到那持剑男子,不由叫出声来,言语间甚是惊喜,仿似多年相识老友:“是你!”虽是简短两字,江浦安听了后心中却是一寒,愁苦想到:我等势单本就难以招架,现在这番婆娘来了帮手,更是麻烦了,既然如今已经探寻到消息,我只需差人盯紧这一行人,等星官大人来了后,再将这笔账一起结算。心中有了退意后,他便抬手对着持剑男子说道:“少侠功夫好生了得,今日我等人马困乏,便不作逗留,当请教少侠名号,他日再来讨教一二!”
      那人听了这话舞了个剑花,偏过长剑说道:“不敢,平户藩稻业正秀。”江浦安一听他名号,心中虽是惊骇于倭寇都已插手此事,脸上却神色不改:“如此,某家告辞。”说着就呼喝众人径直出院门,却连那宋青念是问也不过问。叶如意估计他们走远了,便上前一步俏声说道:“那日我劝你及早回归故里,好在你没听我的话,不然今日便就没人来帮我脱了困局。”稻业正秀自然知道方才她在强敌面前故作相识,好吓退那人,可现在他一听叶如意的话,心中也不由飘然一荡,旋即他强迫自己收起念头,淡然说道:“方才你我各为其主,阁下切莫当真言重了。”他深知,这个女人是那蒙古鞑靼的郡主,这个女人是大明亲王的王妃,这个女人更是松浦家族争夺《送子天王图》道路上的强敌,她便是那错开在人间的一株醉心花,皎白冷艳翩然,玉露凝脂飘香,辛辣凄苦穿肠。
      叶如意听得如此,便不在遮掩:“既是如此,劳烦阁下让出条路来,容我等进屋。”稻业正秀偏过头去不看她,还刀入鞘漠然的说道:“自当如此,在下告辞。”说完他足下连点,便翻过院墙飞身而去。叶如意见他如此痛快,心中大为不安,连忙快步冲进屋内,此时屋里地上只剩下昏死过去的韩飞与何元恒,哪里再有什么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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