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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明珠蒙妄尘,鱼龙隐半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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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玉人软卧在床,声音凝噎,一双美眸生起了淡淡雾气,教人好不怜惜。一声娇呼出口直把肱王心都喊得酥软了。他连忙三步两步上前,横臂抱住她好生安慰道:“如意,没事了,没事了!”叶如意面带娇羞低头贴在肱王胸前,默默不语。若是教稻业正秀在此,定会惊出声来,这面容娇羞的玉人,可不就是那“杭州西子”!叶如意一边诉说心中凄苦,如何侥幸被好心人救起,如何历经艰难才回到府中,一边是梨花带雨哭的肱王心神慌乱,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见她神情稍稍安定,肱王才小声说道:“如意,我一听春香说你落水,可把我给吓坏了。以后便不要再这般调皮了!”叶如意翘起了小嘴,说道:“妾身久居北方,那边似你们儿郎伴粗狂之地,虽是雄壮巍然,但妾身心中,当真喜欢这南边的山水秀丽,妾身虽是第一次来此,但就是觉得格外亲切,格外欢喜嘛!”
肱王乐的一笑:“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你和那西子都是天仙般的人物,你喜爱这西子湖,觉得亲切那是自然,两个天上美人自然是要多亲切亲切,好多私房闺语要聊的。”叶如意一听肱王打趣的话,也是宛然一笑,美人破涕为笑间,煞是勾魂夺魄,好不妖艳。
她嘟着嘴又说道:“王爷,那可是你说的啊,那我便要谨遵王命,多和这江南山水亲近才好。”肱王面上苦涩一片,求饶道:“我此番南下已是两月有余,若时间过久,我怕我那皇侄会有臆想。”叶如意鼻子里娇哼了一声说道:“长幼尊卑,全都给他乱了,那好皇侄真该打板子。”肱王连连作出噤声手势,叶如意不依了,撒娇道:“你让不让我多留些时日,如你要赶着回北地,那就回吧,不过,回去本宫第一件事,就是进京去打你那好皇侄的板子!”肱王一个头两个大,连忙点头应允:“好好,留,留,且要留多久便留多久吧!那这西子湖爱妃也亲自沐浴了遍,还想去哪里?”
叶如意伸出一只手,修长白皙,她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轻咬红唇沉思道:“王爷,你可曾知东汉董黯母慈子孝的故事?”肱王面上一红,说道:“什么董黯董明的,这还是不比西子有意思,不说也罢!”叶如意见这番模样,咯咯一笑:“让你少时不多读些书,听说宁波有个慈溪,便是源于这个典故,我们往那宁波去吧!”
没多久天色大亮,肱王一宿未曾合眼,就让叶如意好生修养,允诺养好了身子便去那宁波。房中安静一片,一阵风吹刮而过,就见到床前半跪着一个黑衣黑袍的人。
原本静养休息的叶如意,这时一掀锦被坐立而起,用着一口流利的蒙古语问向来人:“如何?”那黑袍人恭敬的低着头,抱拳道:“确认无疑,四人都是往宁波方向而去。”叶如意面无表情的说:“那耿姓老头家里都干净了?”黑袍人想起了耿老头家中五岁孙儿临死前的哭喊声,心中一时恍然。叶如意眼角一挑,手指虚长势如蛟龙,一把扣住了他的颈脖,声带寒意的说道:“现如今倭人已经盯上了《送子天王图》,我不想再有任何多余的势力插手此事,你可是心软了?”黑袍人连连叩首道:“属下无能,属下无能!”叶如意别过头去,说道:“派人盯紧他们,你领着耿老头的尸体,把消息传回去吧。你已生怜悯之心,回漠北交完差后,该怎么做你应当清楚吧!”
良久,房中只剩下叶如意一人站在窗前,攀过院墙的太阳撒了过来,她迎着太阳举起右手,光线透着指缝间,那红润的血色让她喉中莫名哽咽。
“小哥儿,小哥儿,你肩上的虎皮卖与老汉我可好?”一个头戴四角方巾的老叟,拉着凌叔微谄媚的笑道,见这老汉身着绫罗俨然也是富贵人家。
何元恒拍掉那老汉伸过来摸虎皮的手,嘴里说道:“去去,别摸别摸,这可是成年壮硕的老大虫,整张皮新近才扒下来的,若是叫你摸坏了,可怎么办?”那老汉搓了搓手,显然也是心动不已,不停的陪笑道:“小哥儿说笑了,摸摸怎会坏了?”
街道两旁这会儿有不少人驻足瞅热闹,听了这话有人就起哄道:“就是就是,这大虫皮又不是女人的肚皮子,叫翟掌柜摸一摸也不会坏事的,对不对?”说着就惹得众人哈哈一阵大笑。翟尧林拱手对着周围人苦笑道:“诸位且不要打趣老汉我了!”
周季初轻笑一声走上前,对着翟尧林拱手说道:“这位老板,你若是想买这虎皮,我们可以估价商议。”那老汉听了这话,心中欢喜不过,连忙说道:“几位小哥儿,那便随老汉到我那茶馆儿中商议,可好?”
话说这几人一路行来,多选荒山偏岭,前几日为充腹肌设下陷阱,哪知道,掉进陷坑中的却是一只吊眼白额的大虫,这才有了那张惹人眼红的虎皮。
奉化县城车水马龙,街道两旁多是商铺门店,新奇的玩意儿早就让几人少年心性萌发,走走看看,那翟老板也是心情快慰,帮几人介绍详细,几条街道楞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老板,你们这儿可当真热闹!”方才还不给好眼色的何元恒,这会儿早看花眼了,由衷的叹服道。翟尧林呵呵一笑,说:“小哥儿你要瞧热闹,那可算来晚了,我们此地每年都有赶庙会的风俗,一到正月半啊,啧啧,那个喜气热闹劲儿,可了不得了!”何元恒心中也是一叹:那倒是可惜了。
再没走多久便到了茶馆,翟老板差人在内院厢房里上了几杯茶,将小厮遣出去关好房门后,只见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脸上老泪纵横齐下,神色痛苦不堪:“几位少侠义士,你且帮帮老汉罢!”周季初一见连忙扶起翟老板,韩飞皱着眉头说道:“老板,你这是做什么,我大师哥都说了,虎皮卖你便是了!”何元恒低沉着脸,拍了拍韩飞示意噤声,这个老板很有心机,他很不喜欢和有心机的人打交道。
那翟老板一擦脸,哽咽的说道:“少侠,我当街见猎心喜,不是图那虎皮,而是那猎虎之人!我见诸位能打死这吊眼大虫,定是武功厉害之人,所以才这般高兴啊!”周季初不由得出声问道:“翟老板,你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如果能帮上忙,我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翟尧林又擦了擦眼泪,说道:“老朽家中别无他物,最珍贵的莫过于这茶馆和我家中那一独女。前些时,她去祭拜她过世的娘亲,路上偏生叫那恶霸华天德瞧去了样貌,第二天他便带人上我家中掳去了我那可怜的闺女。”韩飞听到这,“啊”得惊叫一声,诧异道:“老板,那得赶紧报官啊!”何元恒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翟尧林只手掩面低声抽泣道:“报官?报,当然去报,我银子也打点了,可是那华天德和县令上下勾结,不止不差人查办他,还勒令让我不能声张此事,不然封我的铺子再将我抓进那大牢之中啊!。”韩飞喉头动了动,长大了嘴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又见翟老板咬牙切齿的说:“如果此事就当如此,那也罢了。县令说我那闺女被华天德纳为小妾,他虽是作恶乡里,家中也倒富庶。他们虽不让我父女相见,但如果我那闺女能衣食无忧,也倒便罢!”
“后来如何呢?”何元恒觉得喉头有些嘶哑。翟尧林凄然一笑:“谁知,谁知,我昨日花钱买通了华天德府中的丫鬟,想知道我闺女安好,岂料,岂料……”说着他喉头一阵滚动,竟是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来,“岂料,那日将我可怜的闺女抓回去,施了暴行后,我那可怜的闺女,就……就上吊自杀了!”说着他悲愤地哈哈惨笑两声,就昏过去了。
周季初听到这时面色铁青,一抬头见何元恒就要夺门而去,便厉声喝道:“你待做什么?”何元恒面含怒气:“大师兄我……”周季初摆了摆头,说道:“这个华天德我们一定要去找他算账,不过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先把翟老板就醒,再慢慢商议。小师弟,拿两颗清心丸来。”
天色将晚,翟尧林遣散了店中伙计,早早关了铺子,在厢房里大摆了一桌酒宴。场中,他举起酒杯对着周季初神色动容地说道:“少侠,你答应给老朽报仇雪恨,老朽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说着便一饮而尽。对饮罢了,他递过一个木箱子说道:“这里是老朽的全部身家,少侠你便收下吧!这奉化虽是繁华,却再也没有老朽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了,今夜过后,我便从此远遁他乡,做那砍柴捕鱼的营生去,享乐天地山水间。”韩飞若有所思,嘀咕道:“翟老板这话倒觉得有些耳熟。”
周季初见状连连推让,翟尧林一摆手:“这些钱财留于少侠置办衣物行头,更何况行走江湖也需些许钱财留以后用啊!”何元恒点了点头,也出言相劝,这才使得收了下来。
罢了,翟尧林带了衣物绕到后门,拱手对着几人一施礼:“少侠,今日之事,成与不成,老夫且不会再多强求了。几位少侠当真是大大的好人,若是不幸……不幸教人撞见,可往宁波而去,宁波、舟山多有私商出海,避些时日便好了。天可怜见,原谅老朽一番为女报仇的私心吧!”说着他便快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这下几人神色凝重时,何元恒却不忘调笑一番:“大师兄,咱们若是没拿钱,那便是行侠仗义,拿了这钱可就成买凶杀人了!”
刚入夜没多久,韩飞便潜到了华天德府中,府里戒备稀疏,不多时就让他寻到了华天德的厢房,他在心里暗暗记下方位,便回去了。
三更天刚一过,四人便摸去了华府,奉化县城一片昏暗,唯独那有一两家客栈屋檐前还挂着大红的灯笼,月暗星稀,几人心中想到:当真是天助我等。韩飞将几人领到华天德厢房处时,四人偷偷摸摸潜入房中,昏暗间无法视物,只能小心翼翼的探向床去。何元恒心中懊恼:贴身带把火折子便好了,这当真是经验不足啊!
朦胧间,周季初贴在床沿想起翟老板的话,恨得咬牙切齿,正待手起刀落将这华天德碎尸,就听到“砰砰”一阵响,光亮乍起,周季初不由得抬手挡住了火光,这时就听到身旁华天德惊喝声:“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周季初定眼一看,为首那人着一身妆花罗云锦,双手环抱在胸,他右手握着一柄修长的兵器,似剑非刀,模样甚是怪异。他身后跟着一批手持怪异兵器的人,俨然是将屋内围了个水泄不通。
华天德此时定眼看清那人打扮,吓得滚到地上,双膝跪地而行,嘴里边喊道:“小民……不不,贱民不知大……大人来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当先的那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鼻挺额宽,模样倒是俊俏,只是他听了华天德话后阴森一笑,戾气乍起,只见他暴喝道:“那就死去吧!”说着不见他什么多余动作,一个手起刀落,华天德的头颅便被他横劈了出去。这为祸乡里的恶霸,终究落了个尸首分家的下场。
那一腔的鲜血飞溅而出,周季初双眼圆睁,心中生起了一阵恐慌,不由得侧过头去,不敢直视那人双眼。那人出刀过快,刀身上没有丝毫血迹,他边把玩着刀身,边戏虐地看着几人。何元恒轻轻的碰了下周季初的肩,小声说道:“大师兄,莫不是我们中了那翟老板的陷阱诡计?”周季初微微摇头说:“该当不是。”
周季初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既然大人在此间办案,草民等便不打扰大人了。”那人还刀入鞘,轻轻一笑:“你走了,本大人还上哪里办案去?”周季初咽了口口水,心中念想:这人该当是来缉拿华天德的,但我师兄弟四人夜闯民宅,自然也是犯了王法,理当是如此。虽是这般,但他一看到那人面上邪魅的表情,便不可抑制得有种想要马上逃离开的念头。
正僵持在当场,那人暴喝一声,喊道:“来人,嫌犯周季初等人伙同华天德密谋勾结倭寇,企图里应外合攻打宁波府,即刻缉捕归案!”不等周季初几人惊愕,便涌上一群人来,作势便要缉拿。
周季初怒火中烧,双眉高耸,抱拳喝道:“大人,此中大有冤屈,望大人明察!”何元恒见有人要铐自己手镣,侧身一闪,用剑鞘点向那人手腕。为首那位大人,冷哼一声:“还敢拒捕!”只见那人足下连点身子一探,一刀大力劈向何元恒的右肩,何元恒手刚抬起来,便觉半边身子一麻,手中却是再拿不住剑了。也天幸他刀没出鞘,否则自己这半边臂膀便要给废去了。那人足下步伐移动似方似圆,势如鬼魅好不速度,他手中刀鞘连劈带削,四人持的武器便都应声脱手。
何元恒捂着右肩,低声对周季初说道:“这人武功厉害,他们人又多,我们定是斗不过,而且他们知道师兄你的名字,此间定是有什么阴谋,应当多加小心了。”
不多时,几人被手链脚镣锁好,为首那人径直上前在周季初胸前摸出了那把天虫玄铁扇,他轻展扇面,当看到面上那 “君子烂剑” 四个大字时,脸上浮现的喜色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他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抑制住了兴奋低喝一声:“带走!”四人嘴里便被塞上异物了,头上蒙着眼罩后,出门便赶上了两辆马车中。
只见长长的街道尽头,两个人影贴在墙角一动不动,等一行人渐渐走远,才慢慢摸了上去。队伍七拐八绕到了一间老屋子面前,四人被推搡着进了屋内,外头那跟踪而来的两人,再不敢继续上前打探究竟,一个黑袍人便对着另一人低声说道:“事情有变,你快去通知郡主!”
等到周季初眼罩被解开时,他被捆绑在一处昏暗的地牢里,墙面上竖着几只火把,火光闪动,他只觉得身旁的影子石壁上挥舞的状如鬼魅。厚重铁门的转轴“吱”了一身,便打开了。进来的是先前的那位“大人”,他手中把玩着铁扇,走近了过后,只是在周季初身前来回走动,却不言语。
周季初胸中起伏激荡,闷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人回过头来看着周季初,轻展扇面鬼魅一笑,他左手一撩衣摆罗布飘荡,他睁大双目气焰嚣张的说道:“看好了,‘飞鱼服,绣春刀。厂卫出,日月皎’,我便是东厂贴刑官掌刑千户、锦衣卫副千户苗……少……坤!”
“锦衣卫!”周季初不由得惊叫出声来,他听师傅说过这锦衣卫无恶不作,专干些伤天害理之事,哪里想到此刻自己竟会落在他们手里,而且师傅交给自己的那柄铁扇也是被他们夺了去。到此他懂了为什么那华天德一见苗少坤就跪地求饶了,飞鱼服、绣春刀,不正是他此刻身着打扮!
苗少坤摆了摆铁扇慢慢合拢后,竖在周季初眼前,说道:“这柄铁扇便是那白莲君子刘楚洋的成名兵器,定是藏着那惊天的大秘密,你若老实招出你知道的一切消息,我便好生放了你和你的师弟们?”他从拿到铁扇开始,就寸刻不离手,却是怎么样也想不出来这其中的奥秘,便好似那金山银山明明近在跟前,但和自己之间却横亘着一条无法渡过的大江大河。
周季初越想越发惊愕,这个苗少坤对自己这师兄弟四人太过了解了,自己就好似被剥得彻底,在他面前没什么掩饰遮盖。到了此时,周季初心中明白,现下唯一求生之路便是:不能让这个苗少坤了解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心中有了主意,便冷笑一声,侧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苗少坤收起了铁扇气急反笑,片刻后愠怒地说道:“好,有骨气!”说着他便推门而去。
地牢中寂静的骇人,周季初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努力静下心来,一松一驰,一长一短的练习万松派吐纳功法,回想到今晚苗少坤只是随心写意间的几招,自己便败下阵来,心中不由凄苦:如是当初不图着玩乐,荒废了功夫就好了。
这万松派到了吴正德这一辈儿,祖传的功夫就失了大半,周季初本就有个生了秀才隐士心的师傅,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己也是成天和师弟们游乐山水间,哪里有个心思在那拳脚刀剑功夫上!而那苗少坤,年纪轻轻便是锦衣卫中贵为千户的好手,此消彼长,那疏于拳脚的周季初哪里是对手?
过了不知多久,疲乏昏睡过去的周季初被人用水浇醒了。一名粗壮大汉正呼拉地扯着风箱,那炉中的火越烧越旺,周季初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便是要上刑了!现如今,周季初便是入了那两难之地:说,且不论从何说起,说完我势必会被他一刀了结灭了口;不说,便是那刑狱之苦。他心中忐忑不安,一时想起自己几位师弟生死未卜,一时又想起下山前师傅交代的话语,心中好不难受。
“苗少坤,你一刀杀了我便是!”周季初越想心中越发凄苦,不由得向着苗少坤怒吼道。他也怕死,但他更怕的死后若在地下碰到师傅可如何面对。正是十五六的大好年纪,短短时日内,接连被逐出山门,自家师傅也是生死未卜,才过了没几天逍遥日子,便蒙了这牢狱之灾,他心中只想着快些一刀杀了自己就什么都了结了!
那苗少坤哈哈一笑,轻摇铁扇面露不屑的说道:“杀你,自然会杀你,不过,我得先慢慢折磨得你痛不欲生才好!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早就知晓你根本什么都不清楚,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周季初听了这话,就像大冬天一桶冷水浇在了头上,呆立了片刻,他心里越发清楚的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从一开始苗少坤就太了解自己了,有些违背常理的那般过分。苗少坤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这就要寻死,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我知晓天虫玄铁扇流落到了你们万松派?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我知晓你师兄弟几人行踪?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我对你们如此了如指掌?”周季初额头上开始冒出层层冷汗,他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苗少坤走上前,拿着铁扇轻轻拍了拍周季初的脸颊,语速缓慢的讥讽道:“是你的好师弟呀!”
周季初双眼漫无目的的盯着炉中的炭火,他心里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悲愤,有凄凉,有心酸,一时五味陈杂,脑子里浑然是一片空白。苗少坤看着周季初失魂落魄的表情,哈哈笑道:“对了,对了,就是这种表情!我告诉你吧,跟我斗,你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认命吧!”周季初豁然回过神来,心中怨恨道:就是这个卑鄙小人,如若不是他,我们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周季初手脚被绑,心中气急的他,猛的探过头,张口便咬住了苗少坤的右手腕处。苗少坤猝不及防着了他的道,手上吃痛铁扇跌落地上,他左手化作掌刀,狠狠的击在周季初颈脖上这才脱得身来。周季初嘴角带血的看着苗少坤,嘴里喝道:“贼子,有胆就杀了我!”苗少坤强压住心底想上前掌毙他的冲动,对着那几个汉子怒吼道:“琵琶钉!给我上刑!”
两名大汉正要松开绑在石柱上的绳索,好将周季初翻过身来时,苗少坤冷声说道:“慢着!”他冲周季初吐了一口浓痰,狠声说道:“先给我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周季初被两人放倒在地后,他心中惊骇,口中不停的呼喝道:“你们干什么?给我住手,你们这些畜生!”
一个汉子手中握着一柄尖刀,壮硕的身子俯在周季初的双腿上,他撩起了鞋袜,拿捏了下尺寸力度后,正要下刀时,苗少坤怪笑一声:“下手给我慢点儿!”这挑筋讲究的便是一个快准狠,不止干净利落,受刑之人也会少些痛苦,可现下苗少坤出声交代下来,那汉子自是不敢违扛命令,他咽了下口水,缓缓的刺了过去。
周季初嘴里被塞着粗木棍,以免他受不了酷刑咬舌自尽,他面上满是惊恐神色,突然脚部吃痛,霎时间他脸上五官都要挤到了一起,却是那刀子已经刺刀肉筋里。旁边两个汉子也使劲按住周季腰身,持刀的汉子肘部缓缓用力,刀子慢慢地扎深了,他偷瞧了下苗少坤病态扭曲的表情,不敢太大动作。旁边一个汉子突然出声:“大人,犯人昏死过去了!”苗少坤怪笑连连,脸色狰狞的说道:“停手,给我浇醒了再行刑!”那持刀的汉子拎起一桶脏水便泼向了周季初头上,他一醒便感觉到了腿根处传来的剧痛,那柄刀此时正插在肉里,鲜血顺着刀口往外不停的直流,那汉子见状连忙顺势一挑,便是废了周季初的一只脚。剧痛之下周季初又是挣扎不得昏死过去了,如此反反复复八次,受完酷刑的周季初已似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迷迷糊糊中,周季初只觉得复又被人架起身子,背上先后传来两阵钻心的剧痛,他便又陷入沉沉的昏睡当中。地牢里,除了昏死在地的周季初以外,就剩两个汉子正在收拾刑具,一人满是感慨的叹气道:“这般年轻便被挑了四肢肉筋,还钉过琵琶骨,他便是不死,这辈子也是给废了。”
另一个汉子擦拭着满是血液的琵琶钉,口中叹道:“我们帮着大人废了那么多汉子,折去甚多阴德,只怕我们死后也是没有好下场的!”先前那人摇头叹道:“这有什么法子,吃东厂这口饭的,先把眼下顾好吧,死后的事,且死后再说。”
铁门咯吱一声被关上,牢房里地上新染上的血迹,鲜红的触目惊心,周季初悠悠转醒,他已经感觉不到那曾经充盈在四肢上的力量。心中翻腾起的莫大哀伤,教他恨不能此刻便横刀自刎,他用尽全身力气才翻转过身来,双眼空洞的看着地牢的壁顶,整个人便再也一动不动,好似没了生机一般。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奉化县华天德府中上下三十多口人,上至老弱下至妇孺一夜之间被屠得一干二净,当地百姓却是一个个敲锣打鼓,好不兴高采烈。街道上繁华依旧,仿佛三日前的大案和这个县城根本没有什么关联。
稻业正秀实在不愿和“鬼影师”多呆一刻,虽然都是同根同源,漂洋过海来到这大明的土地,他见了这个神秘诡异的女人,却是根本生不出来任何好感。“鬼影师”也如同那晚“西子”般的神秘,但一个是天上仙女,一个却是让人脊背生寒的魔鬼。稻业正秀漫步在大街上,只觉得这几日奉化县中多了些许持刀剑兵刃的人,心中正若有所思,却看到前面缓缓驶过来一架华贵马车,前面是四匹骏马宝驹,马车两旁小窗坠着薄纱帘。稻业心知这必然是有权势的人家,为了不多生事端,他也推让到一旁。
“老爷,你可瞧,这小小的奉化县城还真是热闹非凡呐!”正准备离开的稻业正秀一听这声音便好似钉在当场,声音清脆如吐珠落盘,甚是动听醉人。他伸直了脖子看着马车薄纱,隐隐中看到有个人影晃动,心中竟无端生起一丝欢愉,想到:定是那人无疑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随着那车队往前走去,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劝告自己不该如此,但他的脚便好似着了魔一般,不听使唤停不下来。
车队到了一处驿馆便停了下来,那华贵马车中先挑帘出来的是一个身材臃肿的男子,年纪样貌三十多岁,却正是那肱王无疑。接着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纤纤俏指搭在肱王的手掌里,探着身子叶如意也下了马车。稻业正秀面色一喜,神色稍缓后,心中又有些许不忿和担忧,念道:看她打扮,确是位富贵人家的夫人,那日她功夫了得,还在万松山露出面来,想必她的身份没有这么简单,今夜我且来一探究竟。
在街道坊间闲逛到入夜,稻业正秀回到一处院落,换了一身劲装正待出门,便看到赵循正在站在院门处。赵循见到稻业连忙迎了上去,说道:“稻业大人,可算找到你了,今日下午仙师大人寻你,我又不通晓东瀛文字,真是急煞我也!”稻业正秀嗤笑一声没作理会,径直往外走去。
一阵尖啸的破空声袭来,稻业正秀脚尖连点身子往后退去,赵循放眼一看才发现院门石柱上插着一枚金针。稻业正秀双指夹住针尾,腕上用力拔出了金针,这才看到针尖莫入石柱有寸许,针形细长,一头色黑一头赤,像是那风水盘中之物。
稻业正秀修长的手指一用劲力,金针应声而断,他冷哼一声看向来人。屋檐脚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女,她身材虽是娇小却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裙,双手环扣在腰间,静静地看向两人。她五官精致耐看,生得琼鼻樱口,柳眉杏目,但偏生此时面色冷峻,无悲无喜,冷眼瞧过来,那淡漠无奇的眼神却让赵循背脊莫名得阵阵发寒。
赵循见“鬼影师”换下了她那身异域打扮,穿上了汉人服饰,有心想要吹嘘奉承,可是他不懂番文,这一时间倒也心里憋屈。稻业正秀与她不喜,当作没见到她一样便要出门去。只见那女子脚下不甚动作,呼吸间就闪身到了跟前,薄唇轻启轻声说道:“正秀君,现在天色不早了,你这是要上哪里去?”她声音轻柔,面上神色却依旧没有一丝起伏波动。赵循却是不懂东瀛语的,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他心里却想着:这番婆子叽里咕噜的鸟话听起来倒是悦耳。
稻业正秀无奈只能回身鞠了一躬,恭敬的回道:“鬼影大人,汉邦大明的酒水不同于我们的清酒,酒水香醇浓郁,入口辛辣回味无穷,我想去多品尝一番。”鬼影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拂宽大的衣袖说道:“汉人有句话,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正秀君,请多保重。”说完她便悠然的往厢房行去,稻业正秀不等她进房门,便将手中那枚断针弃在地上,转身径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