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示儿》江南布依

9、（九）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时光了。
　　季离不知道自己做梦了，还是自己死了。
　　他看见自己站在学堂里，头上还扎着两个小髻，依稀是童年的光景。
　　小七在课堂上睡觉，做了个恶梦，当场嚎叫起来。示儿在一边捶着桌子大笑，他瘪得脸色通红。夫子是个温和的人，罚小七和示儿抄了一上午的书，然后将所有的课桌擦拭一遍。
　　抄书他帮不上忙，于是就帮着擦拭桌椅。三个孩子，却又好动。最后桌椅没干净，墙壁上倒多了无数脚印子。
　　于是，三个人一起抄书，整整抄了一天。

　　场景又转换了。
　　季离看见自己站在林家的院子里。那仿佛是春三月的光景，院子里的桃花灼灼红艳。示儿拿着青鸿剑手把手教他剑法。他很笨，一招燕往南飞总也学不会，小七在一边急得直跳，抓耳挠腮要为他想个急进的法子。示儿的耐性却极好，也不急，只一遍遍教他腕间折转的方法。

　　再后来，季离又看到自已站在洛京的南城门前。
　　示儿随父亲南上徽州。
　　他看到自己一直站在那里直至夕阳西下，示儿的身影早已不见。
　　然后，他看到自己数夜未眠的样子。
　　他看到，自己四年里整日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
　　后来，示儿回来了，可是他父亲大哥却去了。示儿瘦了很多，神色间的笑意也少了。

　　再然后，小七去了冀州，然后去了。
　　季离看到示儿对管家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从今以后，此人再来，一律不准进门。看到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叫自己滚的样子，看到他对着自己说，若不是你爹，小七也不会——！
　　季离悲丛中来，再不愿看下去。

　　季离将自己的人生重走了一遍。连同小七的，示儿的。

　　示儿那日离开洛京，他做了平生第一次出格的事。他去了影楼，找了应华。
　　影楼的信息通道遍布洛国。要找一个人自是容易。
　　果然，只一天，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欣喜若狂，当天就出了门，日夜马不停蹄赶到柳州。夜晚他总是睡不深沉，总担心赶到柳州的时候，他却又已离开。
　　终于看到他了，可是他却背他而去。
　　留他一个身影。
　　那时节真是伤心的，很伤心。
　　可是，还是不能放他离开。他一路跟了上去，果然他急着离开。
　　他只得狠了心肠，逼他同自己走了一处。
　　他知道他不愿意。
　　可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口血一出来，看到示儿脸上一瞬的表情，他觉得自己胸中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不是报复示儿，是对自己的，这样不顾体面的反复纠缠。
　　可是，就是放不下啊。
　　总是恨不能向他表达心意的。
　　可是，更怕看到他脸上鄙夷的神色。

　　终究，还是说了。
　　季离想，这样一生也值了。
　　示儿毕竟最后对他笑了。
　　小七出事以来，他第一次那样笑。
　　够了。

　　林示儿，我很想你，真的，很想。
　　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