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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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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祖上,辈辈住在洛州,并不是什么富贵之家。只是到示儿他爷爷这一代,才在城里开个了小布庄。
示儿父亲因从小好武,请了个先生。
后来,边塞征军,示儿父亲去了,因为骁勇善战,十年间,从一个普通兵士,到最后成为赫赫威名的护国将军。
靠的是功劳的累积,不是鸿运。
后来,护国将军死于沙场,连同他的大儿子也是。
示儿是将军之子,可以算是虎父无犬子。
他十五岁上,就同父亲去了洛国的南方徽州,十七岁已成为父亲手下最得力的少将。也在那一年冬季,因为内奸的出卖,他们打了最惨烈的一场战役。思虑周密的突袭,行至一半变成被袭。示儿留守后方,等他带着兵力赶去的时候,父亲和大哥已倒在了血流里,身上无数的断箭。示儿那时候杀红了眼,眼中全是飞舞的血雾。
内奸和谗臣的本质都属于一类,小人。
小七的死,是谗言所致。牵起了四年前示儿胸中那惨痛的记忆,他永远记得父亲那张血流的脸上不冥的双目,所以他如此恨季离,恨得忘去了他的理智连同那些旧有的回忆。
不关季离事的,他也知道。
季离的父亲季景言,这当朝的太尉,才是那个祸首。
示儿想,柳州或许也不是个久留之地。
季离既已找到了这里,那么不久他便会找上门来。
示儿不想和他照面,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了自己。示儿回了客栈就匆匆收拾了东西,结清房饭钱,便要直奔码头而去。
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
季离就赌在客栈外。
“不想在这里难堪的话,就跟着我走。”他的话,很慢很冷,“我不知道,若是你不走,我会做出些什么来!”
示儿看着他,拳头慢慢握紧,点了头。
季离走得很快,几乎有点横冲直撞的意味了。
示儿却走得慢,一步一步的,隔着季离老远一个距离。
终于,季离停了下来,他停在一只舫前。示儿记得那是他不久前看到的那只。
示儿走上了舫,季离将他拉进房舱里,那门一下子合上来。
季离倚着门板,双手合在腰上,他面色上的紧绷疲倦与身体上松快的动作极不搭调。
“我找你找疯了。”
“没人要你找。”示儿的声音冷淡。
“娘的,”季离看了示儿半天,见他竟是不愿好好看他一眼,忽而转身在舱板上狠踢了一脚,瞬息又极快地回过头来,“林示儿,你不是个东西,你凭什么如此贱踏我,凭什么?!”
示儿不搭话,更不愿意看他。
季离觉得胸中一股血气上涌,数月来的郁结连同这些日寻找的焦心疲累,想起小七出事以来示儿待他的种种,竟是没有一刻可亲的。凡此种种纷至而来,竟激得他张口喷出一股血箭。红腥的血在白衫上渐渐点点蔓延开来,如梅般红了一片。
季离觉得无数的冬天向他袭来,眼中星星乱坠,乱花了他的眼。
那一年,认识示儿的时候,他还只八岁。
他记得那个下午,他独自在学堂外的那片林子里温书,读的是蒙学,夫子说要每天背一页的,可他总是记不住,只得多读。
然后,莫名的就飞来一块石子打中了他,痛意激得他大哭起来,然后一个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跑了过来。
他认识了林示儿,还有霍七。
那以后将近七年里,他们三人几乎形影不离,直至六年前示儿随他父亲去了徽州。示儿是在四年前返回的洛京,他回来的时候,季离几乎认不出他,边疆的风将他脸上的笑意磨得苍白消瘦。他们三人相聚了一年,一年后,小七又随他舅父去了南边的冀州。
直至三个月前,小七死于冀州。
到如今,季离说不清楚要怨谁,他不能怨怪出生。
他们三人,小七,他和示儿。
小七憨厚真直,聪敏灵动。
示儿沉稳锋利,胸臆纵横。
而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份仰望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