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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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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在洛京的东南面,约四百余里,是个清山碧水的好地方。
示儿到的那日,正遇上柳州一年一度的蝴蝶会。无数人相涌着往那蝶泉而去。示儿找了家客栈安置好行装,本意也是要寻着那人迹而去的,可惜他向来清静,不欲去人多之地。
客栈底堂里稀落落坐了几个人,余人都去看热闹了。示儿要了壶茶,配了两蝶小菜,坐在窗边外望。迎面来了几个人,大白天的却戴了个斗笠将面庞遮得密实。那几人进了客栈,向小二要了三间上房,并且要安排饭吃。
那几人就是吃饭也不曾取下斗笠,大约是些江湖人士。
用饭后,示儿向小二要了水沐浴,在房中洗到一半,听到数声粗壮的脚步进了隔壁的房间。
小七从小的愿望说来有些可笑。
自从习剑开始,他想当的却始终是个游侠,是那种草莽的提着大刀江湖气极浓的游侠。快意恩仇,酒来碗喝。他说人生若此,当一快事。
这晚示儿照旧做梦。
小七提着把大刀坐在马上奔驰,起了大风,逆风扬起他的发,他回头来似要对示儿笑。
可是等不到他笑,示儿就醒了,那是一种常年累积的惊醒,他轻身行至窗前。半合的窗扇上月光流荡,示儿看到半月下移动的几个身影,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三个对一个,或者是些江湖恩怨。
很快有人受伤,围攻的三人突然分了三个方向逃窜。留下一人站在院中,示儿看那身影觉得怪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
一把锋利的长剑突然架到了示儿颈上。示儿站着不动,只叫了一个名字。
“石匪!”
那脖上的长剑一跳,垂下锋来。
“林兄?”
“真巧。”
示儿淡笑了一声。
石匪脸上瞬时现出些尴尬的神情来。等他把剑收了,室内便沉寂下来,因为彼此的交情不深,这情形竟是说不出的僵持。
两人的视线都有些游移,不知怎么却又撞了一处,于是同时笑起来。
示儿回身燃了灯火,请石匪坐下。
“你的伤,要不要紧?”
“啊,没什么,不要紧的。”石匪看他灯下的面容便略有些口不应心,腼腆起来。
“处理一下总是好些。”示儿看一眼他右肩上拉长的口子,血是止了,依旧吓人。
“嗯。”石匪应了一声,从身上取出个瓶敷了些粉上去,就着身上扯下一块黑衫绑了,这才问出胸中的疑问。
“林兄,怎么会在这里?”
“我数日无事,出来走走,不想竟然得遇石兄。”
石匪苦笑起来,神色间略不自在。示儿察言观色,知他有事,于是开口道:“石兄这伤虽不大,仍需休养,我不便久留。”
石匪笑了一下,神色间大是感激,“林兄这几日可是都在此处停留?”
“是。”
“那,——”石匪欲言又止。
“你若愿意,尽可来此。”
石匪终于不在言语,走到窗边纵了下去。示儿看着他离去,觉得他脸部的表情实在有趣,想着笑了几声。
天下春色十分,柳州便独得三分。
示儿雇了只船在柳江上轻游。
那划般的是个年轻的小伙,穿着双草鞋轮着两只臂肘上下翻飞,扯着脖子就唱起歌来。示儿听一阵,也没听明白所唱为何,正要请教,蓦里来了一丝声音,使他瞬息间停了所有的动作。
他忽而忆起十多年前那个下午。那时候,他还只八岁,小七六岁,两人在学堂外的林子里弯着弹弓打鸟蛋,小七一手打偏了,林中响起了尖历的哭声。示儿跑过去的时候,看到一张泛红的脸,那脸上挂着两线泪珠,额上一个大包肿的老高。
那一丝声音,示儿听出了,那是叫他的。他缓缓回转身来,季离正站在三丈外的一只舫上,一袭白衫对着他微笑。
示儿说不出胸中那是个什么味,仿佛什么都有,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他请那小伙子掉了船头。
季离站在船头,愣愣看着那背头离去的身影,只觉浮生的酸辛都这么涌了上来。
柳江水是一种清碧的蓝,阳光的影子打在上面,季离忽而觉得那更像流荡的泪光,他不能自己,纵声呼出长声的号来。
“林示儿,天涯海角,季离总不会放弃!”
船上的人都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示儿脸色铁青。
他不是没听到那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