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鸣啾，音音少艾》古月翊翎

4、人生如戏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会让你的很多事情变成习惯，不适应的也好不喜欢的也好，这些慢慢都会在时间的作用下变成掀不起波澜的尘埃，心底落定的小沙粒，连俯下身轻轻查看回顾都觉得是枉然。

　　时间也会从中无端滋生出新的习惯，像雨后的春笋，突兀却又茂盛地一颗颗探出头来。不知什么时候渐长成繁密的竹林，长成你心里的参天大树。

　　蓦一回首，你会惊讶地发现，造就你的不是时间，而是你自己。

　　......

　　小林音音此刻坐在教室里，在别人看来安静而腼腆的样子。表象下是一回事，而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诚然，她一向安静，由内而外散发的淡淡气场，叫人忽视不得。从小到大，她性格如脱缰的野马，滋生的藤蔓一样发展。偏偏这点，当她坐下来发呆，或者捧着小说读时，淡淡的安静的气场，一点没变。

　　所以，她低着头，看似在认真地看着课本，实则已经神游到天外。天外是哪，肯定不是那个有着青青草地和兔子先生的世界，但肯定也没有课本、一成不变的教室、无关紧要的同学和寡淡无趣的老师。

　　习惯代表适应，但适应不代表喜欢。

　　她已经习惯了校园的生活模式，习惯了因为一点小事就喋喋不休的班主任，习惯了给予好学生和差学生差别对待的任课老师，习惯了苦苦挨过四十分钟，等着下课铃响起时心神微微放松的时刻，习惯了保持一个不是最优秀，但能让老师家长放心的好成绩，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个孝顺礼貌、乖巧懂事的女儿，认真刻苦，尊敬师长的好学生。

　　认真刻苦，成绩好，所以她才可以理所当然下课仍在伏案学习，借以掩饰实则没人约她一起出去玩儿的尴尬，以及心底那股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冒着委屈小泡泡的酸涩味儿。

　　有根叫做自尊的小尾巴，纠缠了她很久，痛苦迷茫的时刻，都是它捣得鬼，无论如何奋力挣扎，也摆脱不掉。有时它会强迫一个叫做欲望的总跟在它屁股后头的小伙伴来检验成果。

　　欲望不情不愿，欲拒还迎，体格有排山倒海之势，性格却绵弱地连山羊都不如。观战之后，欲望就像瘪掉的气球，深深埋首在远远的地方，却怎么也掩盖不掉内心的空虚。

　　后来到再后来的许多日子，林音音努力改掉了自己对汉字不耐烦的脾气，学会了在书中消遣。家里当然没有多少书，连惹人生厌的作文书妈妈都很少记得给她买。但是不妨碍大伯、小姨家里很多藏书，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除了太无聊的，她来者不拒。

　　小小的年纪，如老僧入定一般，捧着书，她不言不语地能看一上午。聚精会神，专心致志，连考试她也不曾这样。

　　如饥似渴担不上，饿虎扑食也没有。后来有一天语文课上，她无意中知道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觉得还算有趣，咂摸了两遍，便一笑置之。恐怕在真正爱书、懂书的人眼里，这句恰如其分地描述了书在他们心里的位置，简直写到了他们心坎上，并为此击掌相庆、惺惺相惜。

　　但是她不同，所以她微笑。书对她来说，只是了解这个世界更多一点的工具，开发她智力、情商的实验品，填补她心里大段大段空白的不知所谓。她对文字的热爱，是她后天刻意培养出来的，并非天性如此。

　　很多年以后，她褪去稚嫩青涩，认识更多的字，知道更多的词，也能读懂更多的书。发现一千零一夜的完整版实在比儿化版有意思地多，也现实残酷地多。只言不提人性，处处都是人性。

　　鲁迅在《狂人日记》里写，我翻开历史一查......每一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仔细看了半夜......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自古如此，官逼民，民反官。好人由坏人磨，坏人由更坏的人磨。皇帝年年轮流做，不管是紫禁城内穿龙袍的，还是紫禁城外不穿龙袍的，永垂不朽的唯有皇帝的位子。自由、幸福、平等、公正、无阶级、富强的口号只是为了欺骗更多对此怀有向往的人抛头颅，洒热血，安逸富足了一群人后，万年不变的是剥削、压迫、阶级歧视及各种枷锁，吃人的枷锁。最后在夹缝中苦苦求存的，是容易被蛊惑、老实、懦弱、自私而摇摆的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满满的吃人，大人、小人、不大不小的人......满满的人性，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半好半坏的......

　　通通百川入海，风吹浪打，再鲜亮的颜色也能变成面目模糊的水花。高高的上空，有时间冷笑的声音，不是时光，也不是年月。是冷冰冰的，时间。

　　日复一复的研读中，林音音悟出了八个字，尽管不是她创造出来的。

　　“人生百态，世事炎凉”。

　　八个字，道尽了写都写不尽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道尽了佛语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苦。

　　种种苦处。

　　......

　　人生如戏，有唱不完的戏，自然也有搭不完的戏台子。底下的看客是否认真不得而知，铿铿锵锵、咿咿呀呀，我们自顾自演得热闹。

　　小二忙忙碌碌：客官，您得嘞！瓜子小吃您随意，各样儿的水果给您装盘，上好的茶叶啊也给您候着!伺候得您舒舒服服，看到高兴处，爷您看着舍两个赏钱，也是爷您大方财气！

　　有时精彩，有时寂寥，落寞时人走茶凉。有时沉浸在戏文中，形成了自己的一个小天地，别人的喝彩、倒彩，都不相干。看客只有一个。自己与自己遥遥相对，顾影自怜。

　　难得是碰见懂曲的人，不必多么地动山河地加油鼓劲儿，甚至也不必一出戏从头看到尾，就在台下静静地坐着，品茗儿、赏曲儿。目光遥遥相接的一刹那，心意相通、心花绽放，彼此眼中都能看到笑意。神魂都离体，另一个自己在高中温柔理解地俯视着下方的一切，面带慈悲。不重要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干涸的山涧有了泉水的滋润，哗啦啦地流淌。之前等待的苦楚，捱到日影西斜也怕等不来的时光，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你来了，那么之前的一切便都有意义。那些之前细细咀嚼过的心酸、泪珠儿都笑着往肚子里咽。你来了就好，也幸好你来了。

　　年长日久的故事也有人听，咂摸得越多次，越能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也永远不缺新的故事，新的戏剧本子，演得次数多了，便越觉得似曾相识。老面孔新面孔交替，只是有的人幸运，时机恰恰好。

　　林音音的故事还很长，也有她属于她自己的跌宕起伏、千回百转，也有阴暗角落见不得光，阳光下怕身后那一块儿漆黑的影子，也一路跌跌撞撞，苍茫彷徨，也走过弯路、摔过跤、吃过苦......还有许许多多未及谱写的乐章，以后慢慢儿续上......逆光下那个看不太清的背影，温暖熟悉地让人想要落泪，是你，是我，也是他，是我们许许多多的人。

　　你听，戏台子又搭好了，远处锣鼓喧天，看客们等不及了呢，嚷着要我们的主人公赶快出场。

　　嘘，别急，这个故事，我们细细儿翻看。